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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二章
      妈妈并不是病危。
      秦瑟瑟第二天就赶回了家。这座江南小城离她现在生活的城市并不远,两个多小时车程。走的时候给沈天宁发了条短信,他估计在忙着,没有回。
      按照他——杜审言——来信上留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约见之后秦瑟瑟才知道,妈妈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杜审言无意间看了那个收藏展,认出外婆的首饰,去打听的时候人家只告诉他这些藏品是某报一个叫茵茵的女作者的私藏。听到这个笔名杜审言就猜出是离家多年的秦瑟瑟,外婆的名字就叫碧茵。
      从来不抽烟也从来都拒绝抽二手烟的秦弦居然死于肺癌,她没有立遗嘱,把秦家所有的财产,包括外公留下来的遗作、银行里不菲的存款和占地将近一亩的秦园都留给了她唯一的女儿。
      很奇怪,秦瑟瑟在知道妈妈病危的消息以后哭到不能自己,却在知道她的死讯后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也许她内心深处也知道,只有死亡才能换得妈妈内心永恒的安宁。不过一段八年前的往事就已经让秦瑟瑟痛苦挣扎,压在妈妈身上的那些陈年旧事又会有多沉重?可是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来解脱呢?又要怎么解脱呢?
      这些天来杜审言一直陪在秦瑟瑟身边,好几次提出来要谈谈,她都找理由避开了。或许出于良心上的不安,或许出于道义上的责任,他都觉得欠她很多,她能感觉得出来。可她缺的并不是一个血缘上的父亲。自从知道他才是自己的生父后,秦瑟瑟就常常躲在暗处观察他,从他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不可否认她继承了他浓密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和敏感倔犟的脾气。可她始终对他有一种很强的疏离感,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他从来就没有和秦家有过任何交集,宁愿世界上并没有她。
      颇直接地把杜审言请出秦园,秦瑟瑟用力关上黑漆大门,靠在门上看着一园荒疏,重重地喘息。从现在起,这座寂寞的花园里,终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秦瑟瑟从小在这里长大,现在却象是站在别人的家里,每走一步都觉得陌生。客厅里一桌一椅都没动过地方,楼上每间房间里的摆设也都跟她离开时一样,可她怎么觉得都变了?
      昨天杜审言带着她到秦弦的墓地去拜祭。所有死去的秦家人都葬在一起,外公、外婆、舅舅、妈妈。四座坟茔样式一样,新旧程度不同,秦瑟瑟蹲在妈妈的坟前,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妈妈在笑,这是一张她很年轻时候的照片,秦瑟瑟的记忆里,妈妈很难得有这么开心的时刻。
      杜审言远远站着,让她一个人哀悼自己的亲人。秦瑟瑟站在外婆的坟前,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视线。
      晚上沈天宁打电话来,说人已经到了小城。秦瑟瑟啊了一声,然后门铃响,跑过去刚把门开了一条缝,沈天宁呲着白牙的笑脸就挤了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秦瑟瑟吃惊地看他,沈天宁晃晃脑袋:“这费什么事?你的事我想知道多少就知道多少,也不看兄弟是吃哪行饭的!”
      秦瑟瑟捶他一拳:“你调查我?”
      “什么调查,多难听!就发条短信说家里有事然后几天没消息,我能不着急吗?这不上赶着来关心一下革命同志,你还不领情!”
      秦瑟瑟笑:“我是不是还要谢谢警察叔叔?”
      沈天宁知道这几天的事情以后哇哇大叫:“那你岂不成了富婆?”
      “什么富婆,也没多少钱。”
      “光这座花园得值多少钱?乖乖,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现在咱们不是一个阶级了,以后兄弟就跟着你混了啊!”
      “去你的!”秦瑟瑟笑道,“什么什么就富婆啊?一点存款而已,这个花园又不值钱。”
      “怎么会不值钱?这么大!”
      “光大有什么用,这园子也就是大而已,其实想卖也卖不掉的。”
      “为什么?我看挺好的,这么好看!”
      “你不知道,附近的邻居都晓得,这是座凶宅。”秦瑟瑟说得煞有介事,沈天宁皱眉:“凶宅?怎么意思?”
      秦瑟瑟抓抓双手做个鬼脸:“发挥一下你刑警的想象力,凶宅,你说应该是什么意思?”
      沈天宁夸张地向后一跳做怕怕状:“别……别说了……我……我好怕……”
      晚上安排沈天宁睡在客房。秦瑟瑟住在自己的房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披上外衣走到窗边。秦园路本来就是条小马路,楼房又在院子深处,这里安静得让秦瑟瑟不太习惯。本来有点害怕,想着有沈天宁睡在隔壁,心里才安稳一点。很久没人住,院子里路灯都坏了。秦瑟瑟突然很想看看齐烈当年住过的地方。她推开屋门,轻手轻脚走到三楼走廊西头的落地窗边。
      窗子关得死紧,窗框上还横横竖竖钉着钢条。从钢条缝里拨开插销推开窗,秦瑟瑟看见了月光下院子西南角那三间红砖房。
      一双手臂猛地从后头搂住她,秦瑟瑟吓得大叫,沈天宁用力拥了拥她才松开:“半夜三更不睡觉,站在这儿看什么?”
      秦瑟瑟没好气地瞪他:“看鬼!”
      沈天宁伸伸头:“鬼呢?在哪儿?我也开开眼!”
      秦瑟瑟笑道:“你不是问这座房子为什么是凶宅?”
      “嗯。”
      她把窗户推得更开:“我告诉你。曾经有个人从你现在站着的这个窗口跳下去,就摔死在一楼水泥地上。”
      “鬼扯吧你就!”沈天宁呲开一嘴大白牙,朝着窗子作个猛虎前扑势:“兄弟们慢走,等着我,我来了!”
      秦瑟瑟看着他的动作,左边的眉毛飞快一挑,唇边笑意褪去:“别疯了,快睡去吧,看你还光着脚。”
      沈天宁抓抓头:“我这不是听见点动静,以为半夜能有个艳遇什么的,这才……嘿嘿……”
      “想什么好事呢!警察叔叔就这种觉悟?”秦瑟瑟关好窗户回房。沈天宁握住她胳臂:“瑟瑟。”
      “还有什么事?”
      “你要是睡不着,我陪你说说话。”
      秦瑟瑟把他推回房间里:“你睡你的,别把我们崇高伟大的警察叔叔冻出个三长两短来,我可就成了民族罪人了!”
      门几乎要合上,沈天宁又抵住用力拉开:“我说秦瑟瑟,你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真有人从窗户台跳下去?”
      秦瑟瑟眯眯眼睛:“我骗你的。”

      房产证要等一周以后才能拿到,秦瑟瑟只好留下来等。沈天宁没功夫多耽误,第二天下午回去了。送走他,秦瑟瑟站在小楼门廊向红砖房看了很久,才鼓足勇气走过来。
      最美丽的回忆和最惨痛的回忆都发生在这里,这三间红砖房里。
      门上有锁,窗户上蒙了厚厚一层灰,瑟瑟往屋里张望。
      有个齐耳短发的女孩笑吟吟地站在最东头一间屋子的窗下,看着面前站在画架后头神情严肃的少年。他的眼睛在她和画布之间游移,左颊上有不知什么时候蹭上去的一小块蓝色。闭起眼睛闻一闻,似乎还能闻到屋里油彩的味道,和他身上清新的气息。
      可是睁开眼,秦瑟瑟只在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已经烫起来的头发,和已经模糊了的双眼。
      时间就是这样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带走了很多,改变了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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