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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第十五章
      沈天宁一天好几个电话,从morning call到躺在床上说晚安,估计这两个月结束电话费不会少。有时候他用座机打过来,秦瑟瑟看到来电显示屏上那个亮晶晶的010,心里都有点抖。
      这段时间正好没什么事,她经常到去世的南先生家去陪伯母坐上一会儿,或者陪她到外面转转。说起来也挺感叹的,那么好的老人家,两个孩子不怎么争气,在分遗产的时候据说闹得很僵。南伯母一下子老了很多,精神也差了,对坐着,常常情不自禁发呆。那么大的屋子里陈设全都没有变,只是少了一个人。秦瑟瑟也没什么话好拿出来安慰伯母,这里清冷寂灭的感觉让她很难过。
      最起码,他还活着。从南先生家里出来,迎着街上夹杂灰尘的微风,秦瑟瑟这么告诉自己。别的不能强求,自己的选择对两个人都好,对所有的人都好。
      那天在别墅外的湖边,杜审言告诉秦瑟瑟,他准备为纪念恩师秦彻举办一个画展,地点就选在秦园画廊,邀请了齐烈,他工作忙,没有时间来参加。
      “不管你最终怎么选择,我都会祝福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做出真正正确的选择。瑟瑟,真正内心的选择。”
      可是怎样才算是内心真正的选择?八年前的齐烈,还是八年后的沈天宁?分别的每一天都是一层封条,已经跟皮肉血脉粘连在一起,揭开它或许会付出的代价她想也不敢想。
      还是回到平淡的现实生活吧,她不能确定自己的内心,她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他好。

      有阵子没见沈天宁来接秦瑟瑟回家,咖啡馆老板的女朋友忍不住过来问,知道警察叔叔出差去了,小丫头热情地邀请秦瑟瑟跟她们一起到郊外去看油菜花。
      “真好看,一大片一大片的。好不好,一起去?”
      油菜花啊。家乡小城周围平坦整齐的田地里,一到这个时候满满全是金黄色的花,一眼都看不到边。远处的农舍象是黄色海洋上浮着的小船。春天百花盛开,如果有两棵深红色的海棠开在油菜花毯里,那种美丽会让她呆呆看上很长时间。
      怎么会忘呢。
      手指在油菜花上轻轻蘸,指尖沾的全是黄色花粉,她咧嘴傻笑着在指头上舔一下,没尝出味来,干脆弯下腰,把一整簇花朵上从张开的嘴边拂过去,扑扑落落的花粉掉下来,除了清香,一点也不甜。
      背着画板的少年嘴里叼根青草,笑咪咪停稳自行车,也利落地跳下田埂。
      “馋猫!”他抿着嘴笑得开心,头发刚才骑车的时候被风吹得乱糟糟,她挤挤眼,让他看自己满手的花粉:“看啊,沾得我一身都是!”
      他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朝他扬起脸:“我脸上有没有,帮我擦擦。”
      “秦瑟瑟。”他脸上笑意变淡,然后消失,连名带姓地称呼她。
      她清脆地哎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用我的,不要用你的,老不洗,脏死了!”
      “秦瑟瑟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他严肃起来,她抓抓头:“什么?你说过什么?”
      他从很近,凑得更近,唇边有剃过胡子的痕迹,原来她的齐烈已经成了一个大人。秦瑟瑟突然有点心慌:“你老说老说的整天都在说,我哪记得你都说过什么!”
      他眼睛眨了两下,不知道是花粉飞了进去还是因为有点紧张。捧起她的脸,他喘息的声音也变大:“我说过,等你十六岁的时候,我就吻你。”
      她急切想撤步,嚷着:“我还没到十六岁呢!”
      他一下子笑出声来,手按住她肩膀把她又拉回来,这回紧紧地抱住,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往她脸上轻轻吹口气。
      “可是我,”他顿住,“等不及了……”
      她紧张地瞪大眼睛,长长两排睫毛一下一下地刷过他垂索的视线,象是清澈的溪流撞上折弯处一块光洁的鹅卵石,弹跳着漫过去,又顽皮地回头张望。
      “你干嘛!”她挣扎两下,嘴唇嗫嚅着咕哝了点什么,离得这么近他都没听清。
      “叽咕什么呢?”又蹭蹭她的额头,她咬住嘴唇,先咬住下嘴唇,想想不对又咬住上嘴唇,不知道要把自己一张红红的嘴藏到哪里去。他看了乐不可支,冷不丁在她腰上掐一下,她下意识地张口想叫,正好落入敌军陷阱。
      轻轻柔柔的又有清香,和刚才油菜花拂过嘴唇时的感觉很象,他慢慢抬起头,她胀红了脸,瞪着他,理不直气不壮地低声喊:“救命啊……”

      低下头笑出了声,小丫头看见了又催问:“好不好,整天在城市里呆着,偶尔也要到郊外去透透气呀!”
      秦瑟瑟拍拍她的手:“不了,谢谢你,我不能去,没时间,还要赶稿子。”离开咖啡馆的时候小丫头还在一脸遗憾地跟秦瑟瑟告别,说好了要多照点照片带来给她看。
      钥匙还没从锁眼里拔出来就听见电话响,光着脚跑过去拿起听筒,沈天宁洋洋得意:“查岗!老实交待,到哪鬼混去啦!”
      秦瑟瑟歪在沙发里,枕在扶手上:“又吃饱没事干了?”
      “说什么呢,什么吃饱没事干。什么鬼培训,整个就是把人当牲口使唤,你是没看见我现在的残样,你要是见了肯定心疼死!”
      秦瑟瑟笑:“我才没功夫心疼你!我自已心疼自己还来不及呢!”
      “瑟瑟!”他声音明显比刚才小,“瑟瑟,想不想我?”
      “不想。”
      “骗人!”
      “那你呢,想不想我?”拽个靠垫来枕住,换个耳朵听电话。
      沈天宁暖昧地笑两声:“想死了!”

      秦园画廊里为纪念秦彻大师而举办的画展顺利开幕,秦瑟瑟也作为大师家属出席了开幕式。这在小城算是一件文化盛事,秦瑟瑟居然在第二天的晚报上看到关于此事的新闻报道,配了一张面目模糊的合照。
      杜审言为这次画展颇费了一番心力,来参展的画作大多数是国内很具知名度的国画家新近两年的力作,画展上还有一场慈善拍卖,他带头捐出自己的一幅画,跟其他一共六幅画一起拍得善款若干元,用秦彻的名字在某艺术大学里为贫困学子建立一个助学基金。
      那间艺术大学就在秦瑟瑟生活的城市里,助学基金成立的当天,她不得不再度出席,主席台上如坐针毡地熬了一个多钟头,好不容易等到领导们结束长篇发言,立刻逃也似地躲进热闹人群里。
      对于她这样一个不擅长抛头露面的宅女来说,这种活动就是渣滓洞里的老虎凳辣椒水。杜审言体谅她,帮着找了个借口让她提前离开,秦瑟瑟夹起尾巴就跑。杜审言的司机四十多岁,刚到这个城市路不熟,一条又一条的全是单行道。秦瑟瑟不会开车平时也不留意,眼看着一条大路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行进的方向只有公交车道,司机还没来得及调头,警察叔叔的摩托车已经拦在了前面。
      司机大叔下车跟警察交涉,带路的秦瑟瑟也怪不好意思地坐在后排座上等,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前排椅背后插袋里插着两本画册样的东西,抽出来翻看,一本是秦园画廊印制的宣传画册,封二上印着秦园小楼的全景,内册是秦彻大师传世不多的作品集。还有一本是她以前见过的,中青年油画家展的宣传册,第四页上的齐烈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他还记不记得那一年的油菜花?秦瑟瑟合上画册,看一眼外面仍旧跟警察交谈着的司机,把画册塞进自己包里。
      折腾好长时间司机才回来,把秦瑟瑟送到了地方。下车之前她踌躇地捏着包。想找个借口原谅自己的执迷不悟,终于还是被一种油然生出的歉疚击败,拉开包,把画册又拿出来塞回椅背插袋里。
      人为什么总要频繁地想起明明不愿想起的往事。秦瑟瑟自己跟自己赌气似地用力按电梯按键,她宁愿齐烈永远不要回头,她留给自己的勇气只剩这么多,积欠已久的思念连本带息利上加利,早就无法偿还。

      诸事不顺,本来心情就郁闷,电脑又坏了,一开机就蓝屏。秦瑟瑟电白一只,彻底抓瞎。不想看电视,就躺在沙发上干瞪眼。屋子里更加显得安静,外面的汽车声越听越响。
      楼下一声很响亮的汽车煞车声惊醒秦瑟瑟,她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外面已经全黑的天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摸摸脸,满颊的泪水。
      可能因为没盖被子,现在觉得有点头晕。冲包感冒药喝下去,又熬了点姜汤。手机响了。接通电话窝进沙发里,刚喂了一声,对方迅速地反应:“瑟瑟,你病了?”
      因为最近工作比较忙,所以没能参加秦彻先生的纪念画展,齐烈特地打个电话来向秦瑟瑟道歉:“课挺多的,我刚回来一切有待熟悉,真走不开。”
      “没事,呵呵,没事。”
      “我不知道还有慈善义卖,不然我无论如何都会参加,瑟瑟,我……”
      “真没事,呵呵,再说了,卖画的钱也不归我!”
      “瑟瑟。”他听着她的声音有点粗重,“你不会生我气吧!”
      “怎么会,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她笑着,及时用一声咳嗽掩饰住哽咽。
      “你怎么了瑟瑟,真的……不生气?”
      秦瑟瑟干脆大方地吸吸鼻子:“没有。我这两天有点感冒,还没好透,呵呵,声音是不是象唐老鸭?”
      “看过医生没有?”
      “扁桃体发炎,多喝点水就行了,没关系的。”
      “发没发烧?吃药了吗?”
      “老毛病,过两天就好。”
      “不行,一定要到医院去!”
      “好的好的,我去我去!”秦瑟瑟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行了,不打扰你,我这就睡觉去。”
      “好的,早点休息,别忘了吃药。”

      放下电话钻进被窝里,秦瑟瑟翻来翻去折腾好长时间也没能睡着,干脆搬把椅子坐在窗边看夜景。家有沈天宁自然少不了啤酒,开一瓶慢慢地抿。她化学学的不好,好象记得有个名词叫置换,不知道这些苦涩的液体,能不能把她身体里更苦涩的一些东西置换出来。
      意外也好注定也好,说穿了人与人都是先相逢然后别离。这道理说来容易,她在写小说的时候,不止一次站在拔身事外的角度,以悲悯的语气指点人生。真轮到自己来体会这种幻灭踯躅不忍离去的滋味,才知道所有语言都贫乏无力。
      天快亮了,酒也喝光,昏昏沉沉有点想睡觉的意思。
      门铃叮咚叮咚狂响。
      穿着拖鞋披着头发满脸油光地去开门,外头站着同样的憔悴同样的夙世难偿。
      齐烈两只眼睛通红,看见秦瑟瑟这副样子,长出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我我我,我哪样?”她酒劲刚上来,打个嗝,不好意思地捂住嘴,“我我……你怎么来了?你昨天不是还在北京?”
      齐烈进来四处看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披在秦瑟瑟身上:“生病了还喝酒,你一个人就这么过日子?走吧,我带你去医院!”
      “你疯了齐烈!”秦瑟瑟有点明白过来,“你……你不会是才从北京赶过来的吧!”
      “你说呢。”
      秦瑟瑟往后赖:“我……我好好的,没生病……没生什么大病,我已经好了,你真是的……你……”
      “好不好的到医院看看再说,我大老远跑过来一趟不容易,还坐的商务舱,你总不能叫我白跑吧。”齐烈脸上没一点笑意。
      秦瑟瑟没病也快要昏倒了,他眼睛里突然生出一种以往没有的坚强力量。她笑笑,又往后退一步:“我真好的,昨天吃过药了。要不……要不我送你到机场,你今天不用上课的吗?”
      “今天周末,你忘了?”
      还真忘了,她天天都是星期天。齐烈不再让她退缩,把她放在鞋柜上的包拎着,上来抓住她的手。
      她的体温,只在和他相握的手心里。秦瑟瑟脚步踉跄,一瓶啤酒的酒精就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拉着他低声叫:“现在也太早了,医院还没开门呢!”
      “那就看急诊。”
      “齐烈齐烈!”秦瑟瑟皮笑肉不笑:“我……那个什么,你不是说教学任务挺重,真的,我没事,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
      “我骗你的!”他打断她,“我不忙,陪你看个病的时间还有。”
      秦瑟瑟晕晕乎乎地看着齐烈,往回抽手,他不给。“我我……我也是骗你的,我真没生病,齐烈,我好好的。”
      他好象就是等这句话,若有若无的笑容看起来很寥落:“我知道。”
      “什么你知道?”秦瑟瑟除了头晕,又开始头痛,“你知道什么?”
      齐烈把包放回鞋柜上,两只手按在她肩膀上,这场景熟悉得让她惊愕。
      “我知道你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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