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上元上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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鳖山（搭成了鳖状的灯山）盛景，乃金陵上元佳节一道绝景。
往年南京灯会都是从初八这日傍晚开始，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从初八傍晚起，城中妇女们便争相插戴了最好的簪环，穿上了最新的裙袄，一齐相携，呼朋引伴地步往灯会最热闹的地方去。三山街鳖山，自然是最不可错过的地方。
田江沅自然也不愿意错过鳖山盛景。只是她初八前就收到了徐妙云递来的帖子，邀她十五那日去三山街登彩楼看灯。故而她便一直按耐着期待没有出门去，只等着十五那日一尝宿愿，大饱眼福。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傍晚
田江沅站在书案前，提笔运气，竭力平复着自己汹涌的心潮。
只是到底不能做到，只好将笔搁下，望着雪白宣纸摇头叹息，“唉，静不下来啊！”
她前几日被谢先生嫌弃字丑，谢先生便给她布置了功课——每日写《灵飞经》一卷，她已在案前站了许久了，但心潮澎湃之下，一个字也没落下。
正懊丧间，庄锦便提着裙子跑来，兴奋得一脸潮红，气都喘不匀就兴冲冲道:“姑娘快出门吧，来催了!”
田江沅这下子彻底没了写字的心境，丢下笔墨便连声答应:“好，就来！”
说着也顾不得仪态了，拎着裙子便要出门。赶来的金氏哭笑不得，忙拦住了，“姑娘，换身衣裳再走!”
田江沅这才惊觉自己居然穿着短袄、绸裤就要踩出门去，立刻羞得脸通红。
——我怎么和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
又在心中下了决断:不好，不好，以后要改！
金氏见她回过神，忙上去和庄锦一起为她装扮。
换了一件秋香色通袖莲纹袄，一条藕荷色棉裙，腰上系了一枚松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又重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金氏才微觉满意。
田江沅早不耐烦，见金氏一放下梳子立刻就要起身，却被庄锦按住，“还没好呢！”说着又捧出一只描金小锦匣，小心翼翼地从这匣子里取出一只闹娥来，小心贴在了田江沅发间。
闹娥者 ，用乌金纸剪成蛱蝶状，在蝴蝶翅尖点染以朱粉，再用小铜丝缠缀针上，蝶后衬着柏叶，乃上元节特有的一种发饰，因其颤动时微有嗡嗡声，故又称闹嚷嚷。
“这就好了。”庄锦又给自己头上也别了一只较小的闹娥，这才收好了匣子。
田江沅也侧首看向镜中，“难怪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呢，原来是没戴闹嚷嚷！”
一时装扮罢，向父母告辞之后，田江沅便登上了去三山街的马车。
田家住里仁街，距离三山街约有半日行程。刚开始田江沅还打着走路前去赴会，顺便沿途看灯的计较，可马车才驶出里仁街巷口，她便庆幸自己没坚持这个主意了——
所幸田家有马车，否则哪里还走的动，整个南京城里都摩肩接踵了!
才过了内桥，还没到应天府衙，便见一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牵着，拉着，扯着，挽着，挨挨挤挤，推推搡搡，顾不得头，旋不得踵，笑嘻嘻，闹哄哄地在街坊间涌动。
只是这人烟如绸的景象便看得田江沅杏眸圆睁，更不要说他们手中提着的各式灯笼，有钱的便是什么红纱荷花灯，银星明月灯，没钱的便是纸糊牛角灯，小鱼灯，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恍如一片银河，在街上缓缓流动。
再不要说那灯架上高悬的精致彩灯了——
但见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金屏灯、玉楼灯见一片珠玑；荷花灯、芙蓉灯散千围锦绣。绣球灯皎皎洁洁，雪花灯拂拂纷纷……看的人眼花缭乱，根本就不知今夕何夕。
况且这还只是灯的热闹！
灯下还有集市——
算卦的，说书的，卖灯笼的，猜字谜的……更有卖元宵的，粘梅花的，剪闹娥的……种种营生不一而足，简直看得田江沅神魂颠倒。
庄锦扶着车轮，慢慢朝前挪着，若不是如此，只怕要被人潮裹挟着不知流去何方了！
眼见着月亮就已经大亮，赴会的时辰就要到了，可她们距离三山街就像是天涯隔海角似的，只见前方一片片涌动的人头，缓缓朝前方流去，根本就看不到三山街的街角。
——这也太慢了！
庄锦心内隐隐焦急，不由向田江沅建议道：“姑娘可要下车走动？光坐车的话，只怕天亮了我们还摸不着三山街的街尾呢!”
田江沅心内一愕，忙暂缓了看灯，回首一瞧——
他们的马车行了有半个时辰了，才行了不到半条街。
净被路上提灯的游人给堵住了！
——这车坐的还不如走路。田江沅情不自禁就想起来后世的上下班堵车大高峰，当下就应允了庄锦的提议。
田家驾车的是田氏世仆田虎、田豹二人，听见田江沅要下车，田虎忙跳先下车，打出一盏大灯笼，上头写着“退避”两字，遇着有车马行来就高高举起示意。
直到田家马车面前稍有余空，才让庄锦扶着田江沅下车来。
果然步行就要快的多，田江沅戴面纱，提着一盏绉纱牛角灯在田虎和庄锦的护持下，慢慢悠悠地接近了三山街——
田江沅一行才至街角，还只是见到了这鳖山的尾巴——
一处处上好的插天灯架就这么立在街上，大约有数百架，各个都是彩绘涂漆，用上好的彩绸装饰了。
田江沅细数了数，一只灯架上约有彩灯数十，这么一算下来，这一只鳖尾上便有数万盏灯笼了。
这万盏彩灯因灯罩形态各有不同，散发着缤纷绚烂的光景，璀璨辉煌，简直宛如银河垂挂，星海倒悬。
真是令人骇然！
“皇家手笔，果然气势恢宏！”
田江沅不是个真没见过世面的，可她依旧为眼前的盛景而感到震惊，更不要说旁的真正古人了，此刻已经唬地嘴巴都闭不上了。
“老天爷啊，这皇家果然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了，小的方才看那些高门大户门口的灯棚，灯架就已经觉得是天上了，现在看了皇帝老爷这手笔，真是，真是……”
田虎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惊讶地连话都说不出了。
田江沅微微一笑，心道:这可不是皇帝的手笔，这是天下富商为了讨皇帝的欢心一齐出钱的。否则就凭皇家的财力，恐怕连内街那边的灯架子都搭不起来。
只是平民百姓可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还真以为皇帝是天下最有钱的人呢。
“唬，不愧是皇家，做事就是气派！”
“就是，就是，我看呐这天家就是拔一根毛也比我们大腿粗！”
一人起头，便有成百上千的人跟着说，人云亦云，这天下富商的心血，转眼间就成了皇家的豪阔了!
田江沅一行人，虽说有仆婢跟随，但也站不住脚，这人太多，也太杂乱，若是稍有不慎，便有被冲散的可能，一旦被冲散，那可就糟糕透了。
庄锦已然有些后悔让自家姑娘弃车步行了，她不禁抱怨道：“早知道就换条道走，从内桥那块绕过大中街过来了。”
田江沅只好将自己提到一盏牛角灯挑的高高的，尽量不让家里的仆婢们离开这灯光的范围，听到庄锦的抱怨，她也是无奈一笑，回首道：“你这也是赌气的话，今日城内那块不是这样呢？还是不要再抱怨了，赶紧往前走吧！”
庄锦嘟了嘟腮，只好生叹一口气，踩着自家姑娘的灯影一步一步往前迈去。
上元节，赏灯也赏人。
田江沅正薄有意趣地四处张望呢，就听见一声粗砺苍老的声音——
“哎呀，那个不长眼的踩了老婆子的脚！”也不知是哪边传来的声音，那老妪的口音听着不像是应天府的。
田江沅好奇地看向一处，只见一个老妇，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色棉袄，跌坐在一处台阶上，用着乡音对一家子游人骂骂咧咧，“没长眼睛啊，一个大活人在你们面前，就直挺挺地往我身上踩了？老婆子的脚好险没被你家公子踩断喽！”
那老妇对面的一个年轻公子脸上很不好看，想来就是他踩了这个妇人的脚，正很不情愿地向人家赔礼道歉。
如何说他是很不情愿呢？只单看他身后那个疑似是其父亲的锦衣人一脸铁青的压着他就明白了。
田江沅的视线颇为放肆，这家人中的女眷抬眼就瞧见了她，两人四目相接，田江沅忙收回了自己不礼貌的打量，又朝这位端庄的贵妇人微微颔首致意，那妇人倒是很慈霭，丝毫没有芥蒂地就笑着回应，倒让田江沅很不好意思，羞涩地向她道了一声抱歉。
只是还未等看清那夫人的反应，田江沅便被人潮裹挟着往前去了。
——也不知那位夫人听见了没有？
田江沅暗暗摇了摇头，若是她没听见我的道歉，那可不就是我的失礼了？
可转念又想：不过是萍水相逢，也许这辈子都难以再见一面，我便失礼一回又何妨呢？但脑中又不禁冒出“君子慎独”的话来。一时间心思百转，连看灯的心情也寡淡了些许。
她这方自我拷问时，那位贵妇人也对这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有些好奇。
“重八，我方才见到了一个小丫头，倒是挺有趣的。”她捏着帕子，笑盈盈地在处理完“踩脚”事件的丈夫和儿子以及侄孙的护持下从容赏灯。
她的丈夫，名唤重八的锦衣汉子听着妻子这般说话，也是颇觉有趣，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秀英，这么多年了，少有听你这样说一个人的。你既夸这小姑娘有趣，想来她是真有趣了。”
贵妇人点点头，笑着把方才的事情说了，话音间隐隐露着对田江沅家教的赞赏。
那位名唤重八的汉子听完，不由露出一个微笑：“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能被你看在眼里，我倒是想见见她的家人了。”
贵妇人看了眼右手边，一个眉清目秀，正一门心思研究路旁一对老儿老妇灯的男孩，别有意味地和丈夫对了一眼，夫妻两人心有灵犀，皆是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上元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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