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明月光》久岚

15、015

　　过了一个星期，袁佳打来电话，说是查清楚了，周建军的那块湖泊很是干净，只有轻度的一点污染，现在工业发达，避免不了，算是不错的了。

　　两个人就约定这个星期六去诸暨跟周建军签订合同，由他提供珍珠。

　　货源有了，就得找铺面，至于客户，袁佳那个圈子都是富家子弟，人脉很足，只要她们的首饰出彩，设计突出，肯定不愁卖不出去，唐玫心想，或者再开个淘宝店什么的，销售路子更广。越想越高兴，她这一整天脸上都笑盈盈的。

　　“玫姐，你们这店打算开在哪里呀？店名起了吗？”张小雅好奇。

　　“正要找呢，应该会开在附近。”

　　“啊，不去市中心啊？”

　　“市中心这租金太贵了，我们先是小打小闹试下水，如果不错，再开分店。”

　　张小雅笑道：“你们想得很周全呀，到时候我叫我同学也来捧场，我们经常同学聚会的，有几个就特别喜欢珍珠！”

　　“好，到时候肯定给她们优惠价。”

　　正说着，唐玫的手机响了，一看是章月芬，她眉头拧了拧，生怕章月芬又要讲赵晟的事情，犹豫了会儿才接。

　　章月芬的声音非常焦急：“玫玫，你……你快回来，家里有事！”

　　“有什么事？”唐玫问。

　　章月芬不敢多说，只是道：“你回来就知道了，快点，店里的事情先不要管了，就交给张小雅。”

　　不清不楚的，这完全不像妈妈的风格，她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有什么说什么，唐玫眉头拧了拧，这次怎么吞吞吐吐？她心里头很不舒服，这种感觉好像似曾相识。张小雅见状，问道：“玫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事？”

　　“我不知道，我得回去一趟。”唐玫收拾东西，“你看着店。”

　　“好。”张小雅也跟着担心起来。

　　唐玫的车修不好，她最近都坐公交车，但现在也没有时间等，便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刚到家里，打开门，就看到唐均眼睛红通通的，轻声道：“姐，爷爷不在了，妈妈不让我说，只叫你先回来，怕你着急路上出事。”

　　唐玫只觉脑袋里一阵嗡嗡的响，心口突然的发麻，好像停止了跳动，那么一瞬间，什么都不能思考。

　　爷爷竟然去世了！

　　“玫玫，你不要太过伤心。”章月芬安慰她，“你爷爷都八十三岁了，也算是喜丧，啊，你别太难过。”

　　好像远在天边的声音，唐玫心想，爷爷竟然去世了……可前不久她还见过爷爷，他老人家身体非常好，不止自己烧菜，还经常去外面四处溜达，他还说，要娶她的人从街头排在结尾，怎么没几天，他就不在了？

　　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唐玫抓住章月芬的胳膊：“爷爷怎么会不在的？他生什么病了？”

　　“脑溢血，今天早上你大伯去看他，发现他还睡着，要在平时早就起来了……后来送医院已经来不及。”

　　唐安福很会享受生活，也不想拖累孩子，故而就算老伴去世了，他也不愿跟任何一个孩子住，就一个人住在家里，幸好大儿子离得近天天都去看看，可谁想到才一晚上，就已经抢救不了。

　　“你大伯一家，还有丽梅他们都在你爷爷那里，我们也过去吧。”章月芬道，“要商量丧事，哎，可惜现在早不像以前了，以前人不在了，多热闹，敲敲打打，不在的人听了也高兴，现在只能……”想到公公慈祥的眉眼，章月芬也忍不住哭起来。

　　唐均是男孩子，拼命忍住哭，劝妈妈，劝姐姐。

　　唐安福住的地方就在附近，走过去十多分钟，老远的就听到楼上唐丽梅的哭声，唐玫鼻子发酸，脚步沉重，头脑发晕，真想这一切都是个梦！

　　她本来还想等珠宝店开业的时候请爷爷一起来剪彩的，结果爷爷看不到了，也看不到她嫁人了，她的眼泪汹涌而下。

　　唐恒招呼大家坐下，他的眼睛也红红的：“我已经打电话给小涛了，丽梅也打给宁宁了，他们今明两天就会回来。”他揉一揉眼睛，“我们中国讲究入土为安，爸爸在世的时候自己已经买了墓地，现在家里不准私设灵堂，我通知殡仪馆了。”说着看向唐玫，“你等会儿跟我一起去，你大伯母跟你妈妈还有别的事情做，小均也留下来。”

　　唐玫点点头。

　　她本来应该说些什么，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她脑海里充斥的是爸爸去世的那一天，也是那么的突然，她在学校里上课，妈妈打了电话给老师……

　　她去接电话。

　　妈妈就是像之前这么说话的，什么都不提，就叫她回家。

　　她心头一阵绞痛，泣不成声。

　　裴时两天没有听到唐玫的动静了，自从搬到丽水苑住，他习惯在客厅里，坐在离大门最近的地方，要么看书，要么玩电脑，每当唐玫比他晚回来，他总会第一时间听到开门的声音。

　　但是，这两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裴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是不是唐玫出了什么事情？她不在谈恋爱，跟章月芬又闹翻了，照理不会夜不归家，而且她总是睡得很早！

　　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堆积起来，裴时突然觉得心跳加速，手掌发冷。看向门口时，头都有些发晕，他连忙翻手机。

　　也不知按着了谁，那头接通了：“裴时？”

　　裴时一怔。

　　那是周桢的声音，怎么按到他的电话了？

　　“裴时，是你吗？”周桢道，“你很久没有跟我联系了。”

　　裴时冷静下来：“我刚才不小心打错。”

　　“是吗？”周桢语气淡淡，“我听说你去了S市？”

　　“是。”

　　“工作顺利吗？”

　　“还行。”

　　“抽烟了吗？”

　　“没有。”

　　“在健身吗？”

　　听着他机器人一样的语调，裴时道：“不要问了，我没什么，我本来也没有想给你打电话，抱歉。”

　　“裴时，很多时候无意识的动作也许是出于本心。”周桢语气还是很平静，“既然你打了我电话，我得提醒你，裴时，不管是财富，地位，还是人，你要记得，不要太过执着，顺其自然就好。我们活在世上，要学会取舍，未必样样都要完美……”

　　裴时挂了电话，把手机扔了。

　　过得片刻，又捡起来，打电话给马助理：“你现在去唐记典当行看看。”

　　“看什么？”

　　“要是唐小姐不在那里，你问问那店员，她去哪里了。”

　　马助理一头汗，难道唐玫消失了吗？是不是裴总手段太极端，天天盯着人家，最终把人给吓到了？他连忙开车去典当行。

　　因为唐安福去世，唐玫这两天都没有来，张小雅从早到晚的看店，也有些累了，趁着中午趴在台面上打盹，所以当马助理走进来，突然说话真是把她吓得魂都差点飞掉。

　　“你找玫姐吗？”张小雅拍了拍胸口，“你这人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吓死我了！”

　　马助理道：“是你睡得太沉，我在外面问话你自己没有听到。”他转头看了一圈店铺，“你们老板呢，在不在这里？”

　　“不在。”张小雅露出伤心的神色，“玫姐的爷爷去世了。”

　　马助理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人间蒸发，他得到答案，马上就出去给裴时打了电话。

　　唐安福的葬礼非常热闹，许多人来吊唁，跟当年唐鸣一样。袁佳也过来了，看到唐玫难过，也忍不住陪她哭了一阵，后来提起珠宝店，说等她有心情了再去联系周建军。

　　送走爷爷之后，唐玫回到那个家，看着里面的东西，好像能看见老人家到处走动的样子，一会儿去阳台上浇花，一会儿去擦电视柜，一会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爷爷是个好动的人，想必去了别处，也会跟以前一样，不会寂寞的罢？

　　她叹口气，坐下来。

　　唐丽梅的女儿何宁宁给她倒来一杯水：“表姐，这两天辛苦你了，你喝点水。”

　　“谢谢，你也坐吧。”

　　何宁宁在西安上大学，比唐均大了一岁，是个很懂事的小姑娘。

　　她挨着唐玫坐一起：“我找了一份兼职，想暑假挣点钱的，没想到……早知道这样，我应该一放假就回来的，还能跟外公说上几句话。”

　　她眼睛红了。

　　唐玫安慰她：“谁都想不到的，爷爷也不会怪你，你一直很孝顺，每年都给他带好吃的。”

　　在旁边的徐珊也说道：“是啊，世事难料，我上大学那会儿，奶奶也去世了，我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的。你不要太伤心了，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多少年之后，我们总会再相遇。”

　　徐珊是唐恒的儿子唐涛的女朋友，这次唐涛得知爷爷过世，同她一起从N市回来，徐珊看起来人非常大方，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客厅里，唐恒跟唐丽梅，还有章月芬在回忆老人家在世时的事情，唐恒道：“等会儿你们就回去吧，爸爸这里我来收拾……”

　　“大伯，还是我来罢，你们都这把年纪了，肯定累了，表哥，宁宁又是从外地赶回来，你们都回去好好睡一个觉。”唐玫站起来。

　　“这怎么行？”唐恒忙道，“你也很累了。”

　　“没事，就让玫玫收拾吧，爸爸在的时候跟她最亲了。”大伯母李兰拉着唐恒，“就让她一个人待会儿，我们都走吧。”

　　当年唐安福管不动典当行的时候，唐恒不肯接手，是唐玫主动做了典当行的老板，唐安福后来就非常的喜欢唐玫，唐恒心头一黯，摇摇头离去。

　　“玫玫，今晚上你回来睡吧，妈妈给你做晚饭吃，你不要去那个什么丽水苑了。”章月芬叮嘱唐玫一句，叫唐均也走了。

　　屋里静悄悄的。

　　唐玫站在电视柜前，拿起遥控器，电视里跳出来的正是爷爷最喜欢看的京剧，那天晚上，爷爷就是看完京剧睡觉的罢？以前，总有奶奶陪着，两个人有说有笑，可奶奶去世之后，爷爷就是一个人，他总是显得很坚强，他们也相信了。

　　可人却是那么的脆弱。

　　她关上电视机，拿起罩布盖起来。

　　又去阳台浇了花。

　　沐浴着阳光的花儿开得非常鲜艳，一派欣欣向荣。

　　一直到傍晚，她才回去。

　　老房子没有电梯，共有六层楼，唐玫的家在三楼，她好像游魂一样的上去，完全没有发现二楼有个男人。

　　裴时站在阴影里，瞧着她的背影。

　　她慢慢走到三楼，手抚在门柄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静静地站着，凝固了一样。

　　裴时仰头，靠在楼梯间，想点一支烟，摸了摸裤袋，没有摸到……他忘了自己已经戒烟了，不像那年，他在这里等唐玫，脚下总是扔了好几个烟头。

　　他垂下手，插在裤兜里。

　　两厢寂静。

　　许久，渐渐有了声音，如屋檐下慢慢融化的冰棱，缓慢的，艰难的，化作了一滴滴水，落下来。

　　裴时安静的听着，耳边响起唐玫那时候的豪言壮语，“裴时，等我毕业了，我要做典当行的老板，我爷爷啊，我爸爸，他们都是开典当行的，我要把这行业发扬光大！”

　　“我要做得跟银行一样大，像那什么四大银行似的……还比他们方便，什么都能当。”

　　“人呢，能当吗？”他问，“我当给你，多少钱？”

　　她是怎么回答的，裴时心想，他好像想不起来了，她是说了一块钱，还是一毛钱……

　　门柄突然咯的声，唐玫打开了门。

　　在一小簇光晕里，在章月芬跟唐均的声音里，她慢慢走进去，楼道里又恢复了黑暗，归于寂静，裴时微微吁出一口气，他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