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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这是个很冷的腊月天。铁皮屋导热快,冬天冷、夏天热。待在这间屋子里,比之屋外,强不了多少。

      男人有一身虬结的横肉,挺着硕大的肚腩,正坐在一张摺叠桌前,就着小鱼干、花生米,一口又一口的喝着高粱酒。

      一头乱发未梳理的削瘦女子,穿着一身廉价的羽绒服,半倚着人,嗤嗤地笑着。

      她嗲着声气,媚着嗓子:“今天不是发工钱了吗?你们板模工,一天有四千块钱,给我一点,一会儿我陪你。”

      男人很恶心、猥琐。牙齿、嘴唇都是长年咀嚼槟榔留下的赭红色印子,像只僵尸吸完了血,干涸在唇齿之间。

      长年曝晒于日光下跟焦炭似的皮肤,肮脏得如同黄泥。

      他咧开嘴笑了,那混和着烟、酒、槟榔,还有卫生习惯不好的腐臭味,直朝着女人喷出来。女人几乎给熏得要吐。

      再艰难她都得忍着,因为有求于男人。

      瘾头上来了,她急需要钱买药。

      女人,原本很美,只是药害了她。

      清秀的眉目间,依稀可见当日胜景。可是到如今所留下的残影,仅余枯黄干瘦的身躯,和前胸贴后背的身材,谁都吸引不了。

      那布满针孔的手臂,跟木头似的僵硬,谁碰上都得喊疼。

      女人裹着一身厚重,但是瘾头来了,暖意是不可能有的,只落下阵阵的寒意打从身体里面出窜出,加上抑制不住的颤抖,在这个原本就冷的天气里,让她更加难受。

      男人看在眼里,抽抽嘴角,邪气的笑了。他跟女人努努嘴又咬了一回耳朵。掏出一把千元钞票,搁在桌上。

      女人,眼里冒出贪婪的光。但是,心里总还犹豫着。

      这间破屋子,开了廉价的卤素灯管做的暖气,却怎么也暖和不了女人的身体。这针再不打,等会儿连鼻涕、眼泪都得一股脑儿的全冒出来。

      她的手抖得十分厉害,自我挣扎了一会儿,心一横,还是点点头。

      这就是命,万般都是命呀!

      她也曾经如花貌美过,可是看看现在的自己,灰败得如同秋天的枯草。木板门后的女儿,是她十七岁不懂事,方坚持生下的。她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为了这个女儿,她自觉也牺牲过了。现在,只是让她报答养育之恩罢了。

      她抓走桌上的几张纸钞,匆匆往屋外走去。

      男人,没动静,只是点燃香菸,吸了一口。他将一只脚抬高,踩在塑胶椅上,另一只脚抖呀抖的。他喷出一口菸,继续喝着酒,很有点摩拳擦掌的味道。终于,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摇摇瓶子看了看,嘿嘿!居然干完一瓶高梁酒。他搓搓手,酒瘾满足了,现在只剩下……

      男人一身菸酒味,臭气冲天。他醉醺醺地,一路跌撞过窄小堆满杂物的走道。

      他用力敲击着周青妍的房门喊:“周青妍出来给叔叔倒水,叔叔要喝水。”

      周青妍,人坐在地上,拿着小板凳当桌子,正写着英文作业。

      母亲不在家?门外那个她唤作叔叔的男人,很可怕。

      她不敢开门。

      薄薄的木板门,给拍得摇晃起来。周青妍瞪着那门,开始微微发抖。

      “周青妍,你再不开门,我就把门给踹破了,看你躲哪去。”

      门外的男人,操骂着脏话,大声咆啸着。那是个跟野兽没两样的人。

      铁皮屋硬隔出来的小房间,没有窗无处可逃。周青妍关上灯,爬到木板床下躲至最黑暗的地方。
      建筑工地里锻炼出来的男人,手劲、脚劲都大,一脚就给踹破那没用的薄板门。房里头黑乎乎,啥都看不见。男人摸索着打开灯,没有看见周青妍的影子。

      陋室无物,男人趴到地上找到人。

      “妳躲哪里去?”怒气冲冲的恶魔,发出狂躁的笑声。

      男人的力气奇大,一只手就掀开木床,揪住头发,将周青妍从床底下拖出来。

      周青妍喘着大气,全身抖个不停,饶是慌乱惊恐,但在原始的求生本能驱使下,她拚命踢了男人的下.体一脚。手里从刚刚就拿着的原子笔,成了现成的凶器,她连想都没想,全凭本能,就是使尽全身的气力,狠狠地往男人还抓紧的手背上扎下去。

      笔,穿进男人的手;血,咕噜咕噜地往外冒。

      男人吃痛,杀猪似地嚎叫。他抄起地上的板凳,兜头兜脑的往周青妍身上招呼。

      周青妍很瘦,单薄的身体,几乎给木头做的板凳打趴下了。但是,她仍支撑着往房门外爬,顺带还记得捞走书包。那可是她这辈子翻身的希望。

      她爬出去,趁着男人又醉又痛,一时之间追不上,她踉跄地站直身体,拚命往外逃。

      铁皮屋简陋,只有一张摺叠桌,跟几张塑胶椅,称得上家俱。桌上歪歪倒倒的有几只高粱酒瓶,跟几张捏成团的千元钞票。她拿走了钱,将酒瓶全给顺手扫到地上,砸碎了。

      一地的酒,一地的玻璃碎片,这足够阻挡一下子。她得让男人,没办法追上她。

      腊月天,铁皮屋冷,点着卤素灯管的电暖器还开着。酒,往电暖器流。

      母亲找到解瘾头的方法,神智不甚清楚的晃回家:“青妍,妳……要上哪里去?”她迷迷糊糊的纠缠着女儿。

      因打完药而放大的瞳孔,呈现迷幻之状。她亢奋、摇晃、语无伦次的问着女儿。

      周青妍知道,母亲又打了药。母亲早已经不是母亲,只是个被药物侵蚀的行尸走肉。

      她甩开母亲的手,警告母亲说:“妈,地上满是玻璃,妳别进去。我要走了,从此不回来,妳多保重。”

      这个诞下她却从未尽责的女人,她拯救不了。周青妍得撇下她,自觅生天。

      一个女孩嘴角带着血,一身青紫。在寒冷的冬日里,只穿着单薄的制服,背著书包。

      午夜的暗巷,觑静无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异常凄凉。周青妍拉紧身上唯一的一件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巷子。

      巷底,有微微的黑烟。须臾,有点点火光。

      周青妍,脱离暗巷,往光明的大路前行。

      无人的深夜,她在街头瑟缩、游荡。前方的便利商店,可以提供今夜的栖身之所。可是明日、后日该怎么办?刚刚逃出生天的周青妍没能力想。

      几辆重机,在夜里呼啸而过。瘦弱的周青妍,几乎给疾驰而过的狂风带倒在地上。

      当中有一辆,停下车,回头望了一眼。然后调转头。

      “上车吧!”骑士拿一顶安全帽,送到周青妍面前。

      周青妍抬眼看着停在面前的重机骑士,十分错愕。没想到在此深夜,满身狼狈,是他出现。

      “涂砚齐?”周青妍有着不明了的茫然。

      这个刚转来的同学,教室里的位置在她旁边。他的书包扁扁的,没有课本,只有一把西瓜刀。他是连老师都害怕的问题学生。

      安全帽给硬套到头上,周青妍让涂砚齐用力拉扯到车旁。可是,重机的车身很高,周青妍跨不上去,又怕扳着涂砚齐会惹他生气,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爬上车。

      “抱紧我。”涂砚齐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的确,重机没有任何可以抓扶的地方,也只能抱着骑车的人。车身是后高前低,周青妍的上半身只能紧贴着涂砚齐。

      涂砚齐抓住周青妍的手,确定周青妍已经抱牢他。又再次启动车子,呼啸驰骋于街头。

      周青妍在这种速度下,丧失了时间以及距离感。她无法判断,到底花多久时间行驶,然后车子就停下了。

      “我家没人,就住我家吧!”涂砚齐脱下安全帽,对身后的人说。

      车子停进一处豪宅的地下室,周青妍艰难地脱下安全帽。因为适才那不要命的速度,还有寒冷刺骨的风,让她两条腿不停地发抖。周青妍脸色惨白、全身冰凉的爬下车。

      她望着涂砚齐,一脸旁徨的说:“我……”

      她虽然无家可归,但是这样住在同学家,还是个有问题的男同学,依然让她犹豫。

      “那妳有地方去吗?”涂砚齐看出她的犹豫,忍不住讥嘲。

      周青妍心想:是呀!十二月寒冷的夜,她那有容身的地方。是幸运之神的眷顾,恰巧让涂砚齐看到她。

      她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好像真的也只能这样了。

      涂砚齐将车锁好之后,拽着周青妍的手,拉着她进电梯。

      周青妍很冷,不停的发抖,连嘴唇也冻得发紫。

      涂砚齐看着她还残留血迹的嘴角,没有说半句话。他不知道这个安安静静像个小兔子的同学,究竟发生甚么。但总而言之,绝对不是甚么值得让人深究的好事。

      一个问题青少年,旁人对他不是嫌弃、就是害怕,没人给他好脸色看过,只有她,曾经对他笑过,而且还是很温柔的笑。

      所以他愿意帮她一把。

      整栋楼是他们涂家盖的,卖出的对象都是富豪。但是,富豪都很少在家,住在这里的,都是菲佣、印佣。

      涂家没有外劳,因为全给不喜欢陌生人的他赶跑了。只在每日的上午九时至晚间六时有家管员来打扫、做饭、洗衣。涂砚齐的父亲,也在对岸盖房,前两年赚很多,但是钱被限制住,并拿不出来多少。钱出不来,人也留下了。跟小三在对岸快活。

      他妈妈,管着台湾这边的事业,在房地产上也是赚了好多。爸爸玩女人,妈妈哭完了以后,就玩起男人。两个人,谁也不理会谁。

      涂砚齐,是保母、佣人、家庭教师管大的。他是小老板,人家眼中的混世魔王。

      人脸辨识系统,感应到涂砚齐,电梯开始自动到达36层的顶楼。他按下密码,开了门。整层近千坪米的大房子,映入眼帘的,是个足够小孩打球、骑车的空旷客厅。

      周青妍自小流连在建筑工地里,大房子她不是没见识过,只不过她看过的都是钢筋水泥外露的毛胚。何时见识过这种精致、华美的房子。

      周青妍看着脚下磨损严重的球鞋,灰扑扑的,搁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简直是亵渎。她深叹一口气,心想:连自惭形秽,都还不足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涂砚齐根本没注意到周青妍的反应,只是觉得,这女孩好别扭,为什么一直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他不耐烦地喊:“周青妍,妳还不快进来,难道要我抱妳进门吗?”

      涂砚齐突然恶狠狠地瞪着她,连两道漂亮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周青妍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她见识过地狱,可是没看过天堂。她能跟魔鬼缠斗,却敌不过天使的微笑。原本她不敢踏进不属于她的世界,但涂砚齐凶狠的模样,突然淡化了天堂的无瑕。

      倏然间她意识到,说不定,这只是个包装良好的地狱。她想起涂砚齐的书包,或许他根本就是魔鬼的一员。那么跟魔鬼就不用客气了。

      “我只是怕脏了你们家的地。”周青妍又变得坦然。

      涂砚齐看着周青妍的表情,从原本的局促不安,转到坦然大方,这当中的变化,很值得玩味。

      “妳很有趣,我喜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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