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子》一片

4、是非

　　她鲜少有落寞的时候，但此时的落寞，却不如说是怅然。即使约人出来说事的，便也算不得小事了吧。

　　我问道：“何事？”

　　絮芷闻言睁开眼，低声道：“我要随父兄去西北了。”

　　我定定看着她。

　　絮芷抬头看我一眼，又歪着身子靠过来，笑道：“别皱眉，我们萱儿笑的时候好看。”

　　我瞥向一旁，叹了口气“你邀我出来便是为了这事吗······”

　　絮芷轻轻嗯了声，继续道：“近年西北边疆不太安宁，突厥人更是屡屡扰我边境，圣上派我爹驻往边防，我也得跟着去。”

　　“······哦，那你何时回来？”

　　絮芷沉默了会儿，淡淡道：“不知道，定是要等到突厥顺服才能回京吧，听我爹说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十年，都说不准。”

　　······

　　絮芷又笑起来，“我骗你的，就是去住一段时间，慑一慑那帮突厥人，没那么久的。”

　　既然她说没那么就，我便也不怎么感怀了，只道：“既然如此你便是不用上战场的吧？”

　　絮芷笑了笑，不知是不在意还是在哄我，“这也是没准儿的事，不过不用担心，无论何时，我必平安回来。”

　　我暗叹一声，爹爹永去，如今她也要离开。

　　她见我沉默，便坐正了身子，豪言笑道：“若我回来必是带着军功回来的，我朝三代还未出过一名女将，我可是冲着这个去的，萱儿，届时我······”

　　她正说到一半，突然船身剧烈抖动了一下，絮芷立即皱起眉来，起身问道：“发生了何事？”

　　船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位小姐，是一艘官家的大船撞上我们了。”

　　絮芷板着脸愤愤出舱去瞧，我亦是跟了出去。

　　边上是艘五丈长的大船，颇为华贵，正是官家的船。此时那方船头立了个粉面女气的男子，正颐指气使道：“喂，你们长眼睛没啊，撞上我们的船，还不快道歉！”

　　船夫知是官家的船，可这分明是对方先撞过来的，便理直气壮喊了回去：“分明是你们撞了我的船，惊了我船上的客人，出口便不客气，该道歉也是你才对！”

　　那男子淡淡扫过这边一眼，傲道：“看清楚了，这可是官家的船，也不打听打听船上坐的是哪位，如今不计较你扰了我们兴致便该知足了，还敢要我们道歉？”

　　絮芷这也算明白了几分情况，随即冷笑道：“你家船上是哪位大人，倒是让他出来瞧一瞧，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嚣张跋扈！”

　　“你······”那粉面男子指着絮芷似大惊又大怒，“你竟敢说我家大人嚣张跋扈！”

　　那方船头粉面男子似是听到舱内有人说了什么，便朝这边讥讽一笑：“哼，算你们好运，我家大人大度，今日没工夫与你们计较，识趣的赶紧走开！”

　　船夫耿直道：“那可不行！你将我船身都撞了道口子，不赔偿如何了得？”

　　湖上的文人不少，船夫也不怕官家施压。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哪位为官的摊上这事，恼火的自然是他们自己而已。

　　粉面男子大约也是架不住周围船只的注视，也挨不住船中人的催促，冷哼一声，从袖袋中掏出一钱袋来，扔到了我们船上，讥讽道：“罢了，不过就是些勒索求财之人而已，拿了赶紧滚开！”

　　那钱袋正好落在絮芷脚下，我心知她脾气，暗叹了口气，果然，那粉面男子正要转身回船舱，便被之前扔过来的钱袋砸到了后脑。

　　絮芷道：“说好的修船费呢，你倒是拿出来啊！”

　　粉面男子后脑吃疼，又听到这话，一时大怒，“好你个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时那头船上又出来名面目严肃的护卫，向那粉面男子问起来。

　　粉面男子也不顾后脑疼痛了，也不朝这边发怒了，便对那护卫添油加醋地说了缘由。

　　我也顾不上那边说了什么，只拉了絮芷劝道：“你别将事闹大了，届时收不了场才难看。”

　　她却满不在乎：“我倒是要看看那船上是装了什么大人物，索性不日便要出京了，到时他要找我也找不到人。”

　　我无言辩她，见到那船上护卫已不见了，像是回禀他家大人去了。

　　粉面男子现在倒是不怒了，反而一脸嘲笑地看了这边：“呵，惊动了三殿下还敢大言不惭，我看你接下来如何应对！”

　　殿下？

　　我稍显吃惊，莫不是惹上位大人物了······

　　这头我暗揣，那头絮芷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也只得暗叹一声，交由她去了。

　　不过片刻，在众人拥护之下，果然出来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周围拥着的尽是一众脂粉男儿。女子貌美，年不过双十，身带贵气，朱唇皓齿，金钗玉佩，眉梢眼角流露一股自然而然的风流贵气。那女子，想必便是那粉面男子口中的三殿下了。

　　絮芷见了来人，呵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安平公主，你今日不在府上花天酒地，怎么倒与我来惹是非了？”

　　安平是为陛下第三女，我少出府门并不认得，却也知道安平公主出自现后之腹，颇受盛宠。见絮芷与安平招呼，才知二人相识。可要说相识······似乎也并非和睦······

　　安平听到絮芷说话便面带愠色，扫了这边一眼，嘴角一勾，便又风情无限道：“这不是苏侯家的小丫头吗，怎么？撞了本宫的船，嘴下还不留情，看来苏侯上次是没将你教训够啊？”

　　絮芷脸色一变，冷嘲道：“你少提前事，今日你家那脂粉公子才算是嘴下不留情，撞了我的船还偏偏赖我。公主府上召得多，也得管教好了再带出来啊。”

　　安平面色一冷，朝之前那粉面男子冷冷瞥去，男面公子立即吓得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她。

　　那厢安平已有恼意，却仍笑道：“看来今日若不赔偿，你还不肯善罢甘休了？”

　　絮芷等着她说话。

　　安平皱了眉头，似不愿与我们多做纠缠，盯了粉面男子一眼，粉面男子自是感受到那眼神，也不再作讥讽态，只讲钱袋又仍了过来，“接着！”

　　絮芷一把接住那钱袋，这次倒是没再扔回去，笑道：“这便对了，撞了人家的船，当然要赔偿。”

　　安平面笑道：“区区几两银子而已，苏小姐看来已经满足了，正好，家妹还在舱内等着本宫，那本宫就不奉陪了。”说罢，转身进了船舱。

　　絮芷将钱袋抛给一脸震惊的船夫。船夫像是不知道惹上的竟是这么位大人物，原本还有些悔意，这时见事情圆满解决，还得了多的钱，见了絮芷也客气许多。

　　我俩回到船舱，絮芷显然不怎么高兴，对我道：“以后见着那安平就绕远点，别与她来往。”

　　先前让我别理那王良才，现又叫我别理安平，我似乎是高估了絮芷的脾性。

　　好在她也不再多说，拉我出了船舱看景。

　　我俩在船尾坐着，聊着天，我问她边塞的情况，心中对她的离开有些不舍。想起幼时光景，我俩并肩坐在一处倒是许久没有过的事了。

　　絮芷对我说起边塞风光都是从苏侯口中听来的，我见她神色喜悦，向往着外面那片天地，便也渐渐放下了心中情绪。

　　翠湖风景秀美，恰逢秋季，湖岸是成片的黄叶林，远处有巍峨大山倒影，临近黄昏的斜阳正好，照得水面波光粼粼。游湖的文人雅士不在少数，偶能听见一两句好诗好词，听得宴宴笑语。我俩说得累了，便也不再开口。

　　到了太阳西沉之时，絮芷便吩咐船夫回城去。乘着来时的马车，絮芷将我送到府门时，天色已暗。

　　她亦是与我下车，做一番道别，说是三日后便走，早晨出发，让我不用送了。

　　我正想开口，她却道：“我走时你还是别来了，怕你舍不得，待西北平定我回京时，萱儿再来迎接我吧。”

　　我答应下。

　　絮芷不紧不慢从腰间卸下一件小物来，递与我道：“这是送你的，愿我不在之时，它能护你。”

　　我接过，见是只精致小巧的匕首。

　　“我花了好几个月时间请人锻的，萱儿可要好好收着，但愿没有它用武之地。你若是想起我了，见物如见人。”

　　“······你在边塞也要保重。”

　　絮芷点头：“伯母那里我就不去了，萱儿与她说吧。”

　　我知她怕娘此时是见不得离别的，便也点头道好。

　　“回去吧。”絮芷登上马车向我挥手，我见她走远方才进门。

　　先去见了娘亲，也并未提絮芷离京之事，待日后再说与娘。今日颇累，翠儿见我回来，赶紧上来喜道：“小姐，你回来了，苏小姐呢？”

　　我也没了什么力气，淡淡道：“她回去了。”

　　翠儿又道：“苏小姐今日没让您吃亏吧？”

　　我对就着手上匕首点了点翠儿额头，“嗯，我倒是没吃亏，不过今天她又惹事了，近日别提她了，我在生她的气。”

　　翠儿自然高兴，连连道好。

　　我看着手中她送的匕首，吩咐翠儿取来锦匣。烛下黄橙灯火，趁着这冷兵也似乎带了分暖意。精致的刀鞘，我拔开来，正见了刀刃之上刻了一个“萱”字。

　　翠儿取了锦匣来，见了我手中匕首问道：“这是何物？”

　　“絮芷送的。”

　　翠儿嘟囔道：“苏小姐惹了小姐生气，小姐怎么拿锦匣珍藏着。”

　　“是啊，她总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处处护着我，翠儿，你今后见到絮芷可别跟她贫嘴了。”

　　“小姐你说的可是牛头不对马嘴，刚才还说······”

　　我接了她手中锦匣，抬眼问道：“说什么了？”

　　翠儿嘟囔了句没什么。

　　我淡笑一声，又看了眼刀刃上的字，将其置于了锦匣中，好生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