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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求浆得酒 ...

  •   又过了整整一天一夜,韩继言和赵聘才返回玄部大营。
      相比韩继言的看似无恙,赵聘却惨多了,衣甲上血迹斑斑,蓬头垢面,一只眼还被刀划了,绷带缠了半个脑袋。
      其时,袁恕已搬回大帐养病,二人低着头跪在袁恕跟前,大气儿都不敢出。
      “就这样?”
      袁恕膝头笼一袭轻裘,目光凌厉地盯着他们。
      韩继言暗自觑了身旁的赵聘一眼,恰巧他也鬼搓搓往自己这边瞟,视线相撞各自躲开。官大一级就得出来担待背锅,韩继言心中暗叫一声苦,硬着头皮上禀:“是!李先生一家平安。于将军亦代传荣侯对主上的问候,主上可放心!”
      “放心!”
      复述的两字语气暧昧,令人难以捉摸。韩继言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索性匍匐叩拜。
      其实回来到现在,只营门口至大帐这一路,见一个人便数落韩继言,他自觉已经被口水泡浮了。就连爱侣连心的张萌言语中也充斥着埋怨:“都怪你惹主上发那样大的火,伤气还伤心,整昏迷了一晚上。我们都吓死了,小周哭得眼肿嘴肿。”
      彻夜奔马,连番恶战,回来还挨白眼,纵使韩继言行伍出身皮糙肉厚一贯心大,如今也是很有些玻璃心小委屈。他且纳闷,自己临走时候把主上托付给周予,主上虽形容颓唐但意识还在,怎么就突然昏厥了?
      回想当夜,一进军帐袁恕劈头盖脸将他一通臭骂。却不怪他未能阻止吴是非冒进回营,而是担忧他走后李墨全家的安危。
      因为李墨并不知道幕后主使者为何人,而在他人看来,他倒有充足的理由怨恨并且谋害袁恕,这实在令他具备了一切被推到人前当替罪羊扮演大反派的条件。对手同袁恕一样,都是计分了两头,一边策划军变,一边安排自保。而袁恕则是既要自保,更要保身边人一世平安,他不会弃李墨于不顾。
      事实上,那一夜双方的重点都已不在步兵营和大帐前的较量。从李墨被吴是非揭穿开始,军变的结果几乎可说是注定,彼此斗的便是李墨的生死,是诡计利用之下对人性的拷问。对手问袁恕:“弃子堪用?”
      袁恕便用行动回应:“道不同,胜者谓强!”
      所以他派出了韩继言。想不到托付隆重,却惊见小子折返,全局皆乱,或将满盘输。他甚至怒极蹬了韩继言一脚,喝他:“今夜李墨一家若有闪失,你也别回来见我!”
      韩继言身形晃了晃,还跪好,领命:“是!”
      伏地一拜,起身便要走。不料才转身,袁恕这里骤发眩晕,直向前栽去,幸被韩继言及时托住,搀到靠榻上坐一坐。赶巧,周予在外头喊报到,韩继言便叫他进来,将袁恕托付了,自己着急去点齐人马驰援赵聘。
      “等等!”终究,袁恕还是呵护爱将,让周予去案上取一枚金令箭交在他手里,好好说,“玉骢千乘营凭你调拨,平安回来!”
      一声望平安,脱了君臣,去了尊卑,只是当年军营里勾肩搭背祸福同当的兄弟。韩继言接令箭百感交集,再叩首,飒然而去。
      结果,回来了是兄弟的都不给好脸色,是君臣的脸色也不好,韩继言不禁想哭,暗自慨叹:人生啊,你也太艰难了!
      “功说完了,来翻翻旧账,算算过吧!”
      就在韩继言胡乱琢磨的空档,袁恕终于发了话。好赖是个方向,秋后算账总好过冒揣君心。韩继言应一声:“是!”脑子里已飞快开始给自己罗列起了各种大不敬的罪名。
      不等他自白,始终闷声大发财的赵聘总算熬不住了,身子一挺,脖子一梗,声音洪亮地跟袁恕求情:“主上不能罚小韩啊!要没有他及时赶来,我们这一伙早一个不剩全折里头了。他一个人砍翻人十个,帅得我都要爱上他了!”
      “噢?”袁恕眼中似笑非笑。
      而韩继言则恨得咬牙切齿,当着袁恕的面径直伸手过去死命拧赵聘的腰,疼得他挤眉弄眼龇牙咧嘴。
      “嘶——干嘛呀?”
      韩继言还伏低着,稍稍侧过脸自下而上瞪他,拿嘴唇比了两个字:“闭嘴!”
      “怕什么?我全是据实禀奏!”
      韩继言即时死的心都有,干脆爬起来捉住赵聘后脖颈将他按倒,同时自己也躬身请罪:“主上息怒!主上息怒!”
      袁恕歪过头:“本侯说过我生气了吗?”
      韩继言顿了顿,赵聘趁机一记青牛甩头挣脱开来,还大大咧咧道:“就是,主上心里明白着呢!”
      袁恕又看赵聘:“听你的意思,是知道本侯将会如何奖惩了?”
      赵聘昂起头:“反正小韩的功劳没跑!”
      “他当都尉以来该有的封赏都到顶了,你看,本侯还能如何奖励他?”
      赵聘顿时矮了气势,半身往小腿上一坐,挠挠头很是苦恼。
      “那要不,再给升升?”
      “他加官进爵,你服气?”
      “嗯——”赵聘皱皱鼻子,“说实话,臭小子跟末将别苗头,本来就大我一级,再往上升,末将岂非输定了?不过——”
      袁恕睨着如坐针毡的韩继言,漫不经心道:“不过怎样?”
      “不过别人要是升官加爵末将定管不服气,臭小子升官儿不服归不服,可是末将心里头高兴。他衬得起这身高官厚禄,实至名归呀!”
      想不到亦敌亦友的同袍居然能讲出这等情真意切的话来,眼看着韩继言愣了下,随即脸蹭的就红了。赵聘乐坏了:“哈哈哈,瞧你这怂样儿,娘们儿一样!”
      韩继言呛回去:“还不是你说那些肉麻人的话,恶心死啦!”
      “我说那都是大实话!你人长得没我帅,功夫确实棒,夸夸你怎么啦?别矫情啊!”
      “嗯哼,你帅!帅得人家小姑娘恨不能以身相许。”
      赵聘突然噎住,继而叫嚷起来:“谁谁、谁家小姑娘?你少胡说!”
      韩继言笑里透着坏:“还有谁?这一路上就只李先生的千金那一个小姑娘,告别时人都哭了,抓着你手不放。那时候你给人家说啥啦?”
      赵聘扑过去企图捂住韩继言的嘴,不叫他继续说下去。
      却听一个声音凉凉自门口飘过来:“噢哟哟,原来李墨家的小女儿看上赵参领啦?!”
      二人回头,就见吴是非领着张萌从外头进来,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没睡好,只差直接写上“生人勿近”几个字了。
      “啧,”吴是非径自在侍女的小床上坐下,支肘托腮,哀其不幸道,“又一朵鲜花英勇就义了!”
      赵聘性子直脑筋也直,一时没反应过来吴是非说的是何意思,韩继言可是听懂了,跟张萌两个毫无顾忌放肆笑起来。笑了一半方想起袁恕还在,自己正接受主君的叱问,立即捂嘴噤声,还忍不住拿眼风偷偷觑一觑袁恕面色。
      而张萌则在路过他身侧时勾足不着痕迹地踢了他一脚,随后将手里端着的托盘在矮桌上搁下。韩继言看见,托盘里有三只木碗,都在冒热气。
      张萌捧起一只碗小心翼翼奉到袁恕跟前。袁恕接了,她又回来捧过剩下的两只碗一一递给韩继言和赵聘。
      他俩虽也将碗拿在手里,但望着其中所盛的红中带褐的深色液体,一时摸不着头脑。
      “愣着干嘛?”张萌催促他们,“天师赏你们的,快喝吧!”
      韩继言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天师,赏的?这是——”
      “黑砖茶呀!加了香蜜,可甜呢!”
      “加、加了蜜?!”
      韩继言头皮一炸。看赵聘,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手中端着的仿佛不是茶,而是牵机药。
      “能、不喝吗?”
      看韩继言畏缩的神情,张萌不但不心疼他些,反而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喝呀?”
      “不渴,呵呵,不渴!”
      “不渴也要喝嘛!天师特意煮的,特别浓特别香,你看主上都喝呢!”
      二人赶忙抬头去看,果然袁恕已经在喝了,并且神色自若。
      主上做表率,暗忖大约真的只是加了蜜的香茶,韩继言和赵聘对视一眼,各自一点头,简直像要壮士断腕一样,同时捧起碗抿了一口。
      “噗啊——”赵聘直将半口茶喷了出来,苦着脸道,“妈呀,咸死了!”
      韩继言没吐。非但没吐,还一仰脖子,咕嘟咽了下去。
      赵聘不禁好奇问他:“你那碗没加盐啊?”
      “没!”韩继言吸吸鼻子,清清喉咙,压抑道,“是醋!”
      赵聘不信:“不可能,醋多酸,你闻不出来啊?还喝?”
      韩继言壮烈道:“你敢不喝?”
      赵聘想了想,确实不敢。转回头,却不合时宜地想:“主上那碗,不会也——”
      韩继言打了个寒噤,拿眼神与张萌相询。不料张萌扭过脸,一声不响走去边上不理他二人。
      赵聘实在好奇,就撺掇韩继言去问。韩继言也是犯傻,居然真的问袁恕:“主上,茶,好喝吗?”
      袁恕神情淡然:“还行!”
      韩继言又开始生出不详的预感:“还行是、是什么味儿啊?”
      “想知道?自己尝尝呗!”遂将碗交由张萌端给他二人。主君的食器,怎敢共用?韩继言吓得连连摆手。
      袁恕却眉一挑,冷冷道:“尝尝!”
      赵聘悔得肠子都青了,眼看着韩继言再次慷慨赴义一般接过碗来。顺眼一瞧,茶汤颜色先就跟他们喝的很不一样,不透,还浑。韩继言战战兢兢把碗搁在鼻下闻了闻。
      “嗯?”他蓦觉奇怪,“这不像茶呀!”
      听他言,赵聘也凑过去闻了闻,皱起眉头嘀咕道:“怎么一股子药味儿?”
      韩继言附和:“好像就是药。”
      “本来就是药啊!”张萌白他们一眼,还将药碗拿过来奉还袁恕,“主上吃得那样苦都没吭声,你们喝个茶咋咋呼呼的,不爷们儿!”
      听话听音,韩继言算明白自己的恋人已经完全投靠了吴是非,帮着她来整蛊。
      天师不能得罪,自己的媳妇儿更不好得罪,韩继言一咬牙,端起碗来将醋茶一饮而尽。直酸得牙倒鼻涩,登时眼角挂泪。
      他一就范,赵聘骑虎难下,只能万念俱灰跟着把盐茶喝下。齁得他嗓子都哑了,不顾主君在上,夺过矮桌上的茶壶直灌凉水。
      闹过一阵,才想起自己身在此处的缘由,赶紧跪好,却听张萌笑声清泠,全无顾忌。悄悄抬头去看,发现原来袁恕亦扶额闷笑,显是心情愉悦。而吴是非则已在小床上躺下,合着眼,不知睡着否。
      韩继言察言观色,便大着胆子问一句:“主上,我们,这个,还罚吗?”
      袁恕反问:“你说呢?”
      韩继言摇摇头:“末将不知!末将不觉自己有功。”
      “但也无错!”
      “嗳?”
      “噢,不是无错,而是功过相抵!”袁恕忽正色,“韩继言听谕!”
      韩继言和赵聘双双伏低。
      “忠勇杀敌,功劳斐然,擢升三品云麾将,赐金带。然则,抗命不遵,险铸大错,该当死罪!念汝过往功勋,革去将军之职,褫夺金带,暂留用军中。服气否?”
      韩继言高兴透了,乐呵呵接下谕旨:“服!一百个服!”
      赵聘可不服:“留用是几个意思?那是官儿啊还是小卒子?”
      韩继言打他头:“烦不烦?当卒子怎么了?我乐意!”
      张萌都嫌弃他:“你说你个赵蛮子,主上都说功过相抵了,还问,笨得牛一样!”
      “别侮辱牛!”想不到吴是非竟未睡着,仍旧合着眼,懒洋洋抛过来一句,又把几人逗乐了。
      赵聘语塞,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很是有趣。
      “赏罚听完了,还喝茶吗?不喝就麻利儿滚蛋!”
      吴是非的加料蜂蜜茶任谁都不想再喝了,又得袁恕首肯,二人叩头谢恩便退了出去。
      “药!”
      对袁恕,吴是非也是一副爱答不理又不容转圜的霸道。袁恕摇头笑笑,还将床头的药碗拿起,顺从地喝下。
      “睡觉!”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只说完后自己翻身面朝了里侧,当真预备攒个午觉。
      袁恕看一眼张萌尴尬的苦相,自己亦是无奈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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