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如明月》宋青禾

7、第七章

　　童妈妈回了一趟县城。童小玉的档案还没转过来，她回县城人社局跑手续。办完事出来，她在人社局门口碰到了以前一起在老街上开店的姐妹。

　　“咦，真的是你啊？老远看着还以为认错人了。“老姐妹拉着她，神情激动。她们家的事街坊邻居都知道，两年前他们一家人搬走，大家还唏嘘了好一段时间。

　　“走走，去我家坐坐。”老姐妹非要拉着她。

　　熬过了头两年，童妈妈如今的心态已经调整好。她笑了笑，跟着老姐妹去了她家。她说了这两年的生活，说童小玉已经在盲人学校了。

　　“还看得见一点光影，比全盲要强一点。”她说。

　　老姐妹听了又是心酸难过又是欣慰，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从老姐妹家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老姐妹留她吃饭，她说还要赶班车回去。俩人又站在门口说了会话，颇有些依依不舍。

　　童妈妈在这儿生活了很多年，搬去省城才两年。对于故土和故人，她也颇为留恋。

　　“下次有时间我再回来找你们聊聊。”她说。

　　周末，宋纪成出来买辅导资料。时间过得太快，过了年没几个月他就要上高考的战场。两年多的高中生涯让他比从前沉闷了许多。这种日子赶紧结束吧，他心底呐喊。

　　从书店出来，他愣住了。前面不远处的路口那里站在两个中年妇人。她们很亲热地聊着天。宋纪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是童阿姨吧，是她吧？她回来了？那童小玉是不是也回来了？宋纪成心跳如鼓，他想立刻跑过去，又忽然脚步重如千斤迈不开步。

　　就在他这短短半分钟的犹豫挣扎间，童妈妈挥手和老姐妹告别，拐了个弯走了。

　　宋纪成一惊，甩开腿往前跑。当然，很多良机往往就错失在这不足一分钟的犹豫间。他跑过去时，童妈妈已经不见了人影。

　　“阿姨……刚才跟您说话的是不是童阿姨？”他喘着气，急切地问。

　　“是啊，你是？”

　　“我是童阿姨女儿童小玉的同学，童阿姨是不是搬回来了？”他语速很快，面容焦急。

　　“她回来办事，办完事就回去了，回省城。”

　　“回省城？”宋纪成瞪大眼睛，“她往车站的方向去了？”

　　阿姨点点头。

　　宋纪成立刻转身就往车站跑去，一边大声道：“阿姨，谢谢您。”

　　车站里，发往省城的车即将开动。童妈妈赶紧几步跑过去上了车。

　　“赶得巧。”车上有乘客笑道。

　　客车不疾不徐慢慢驶出车站，车内的空调打开了，乘客们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车站外头，目睹童阿姨上了车的宋纪成愣愣站在原地。还是迟了一步，他错过了。心底的那股惆怅失落迅速蔓延开来，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省城，童小玉去了省城，有机会的，肯定会有机会，他告诉自己。

　　是的，眼前就有一个大好机会。他被选上去省城参加物理竞赛，下周就出发。

　　吃过晚饭，宋纪成拿着白天买来的辅导资料去书房看书。资料书上的题目渐渐变得恍惚，他心底生出一股烦躁，难以平静。白天的事情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回放，许多往事也纷至沓来。他忍不住想象，要是没发生那件事，童小玉会不会还和他一个班，他们还是同桌，学习上你追我赶，课下他们聊天说笑话一起笑闹。想着想着，他又有些难过，他明明给童小玉留了电话号码，可她一次也没给自己打过电话。是不是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所以看不到号码，打不了电话？不不，不会的，她眼睛不会瞎，他又安慰自己。

　　客厅里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遐思。他吓了一跳，手中的笔差点就掉地上了。客厅里，宋妈妈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小成，找你的。”她高声说。

　　找我的？宋纪成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了，难道是？他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出了书房。

　　“慢点，着什么急啊？”宋妈妈一边将话筒递给他一边埋怨。

　　“喂？”宋纪成声音颤抖，手也微微发颤。

　　“喂。”电话那头传来轻松愉悦的女声，“宋纪成，你在干嘛呢？”

　　宋纪成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电话那头是何雪。

　　“没干嘛，看看书。”他说。

　　“你东西收拾好了吗？”何雪问，“学生证和计算器别落下了。”

　　她也要去省城参加比赛。这两年她的成绩慢慢地提高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努力学习的缘故，她瘦了。站在镜子前面，她经常不厌其烦地摆弄自己的头发。扎马尾好看还是扎丸子头呢？其实麻花辫也挺不错的。她越来越喜欢现在的自己，每天都会精神饱满，动力满满。

　　加油何雪！出门前，她还会对着镜子做一个握拳的动作鼓励自己。

　　“嗯，我一会儿就来收拾。”宋纪成说。

　　何雪并没有急着挂电话，她现在沉稳了不少，她又问了宋纪成两道自己没想通的物理题，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心满意足结束。

　　挂了电话，宋妈妈说：“以前说要撤了座机，你一直不同意。现在看来，留个座机在家里也不错。”

　　“妈妈，座机不要撤好吗？”宋纪成有些紧张。

　　“好好，座机不撤，留给你用，等你考上大学买了手机，咱们再撤。”妈妈笑道。

　　如今大家都用手机，座机留在家里形同鸡肋。可宋纪成一直坚持要保留座机，保留座机一个月就得多出几十块钱。宋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宋妈妈当然不会拒绝。

　　周三下午出发去省城，周四上午比赛，比赛地点定在省城十六中。带队老师订的宾馆就在十六中附近。宋纪成表现得比平时要紧张，他心神不宁，四处张望，都没怎么听老师的话。带队老师发现了他的不寻常，笑道：“宋纪成，你还紧张啊！”

　　这次来参加比赛一共五名学生，三男两女。五个学生中，宋纪成的物理成绩最好。在同龄人中，他一向算是比较稳重的，心理素质不错。

　　宋纪成笑笑：“老师，我不紧张。”

　　他不紧张比赛，他紧张的是不知道能不能在省城遇到童小玉。为了保证明天的比赛顺利进行，带队老师还要对学生的安全负责。

　　“现在大家先回房休息，晚饭大概六点开始，就在酒店一楼。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我。”老师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我住在3102，大家不要乱跑。”

　　为了省钱，三个男生住一间标间，两张床拼在一起。两个女生住一间。带队的两个老师住一间。宾馆标间内有电视机，但是谁都没有开。来参加比赛的都是平时学习很刻苦的学生，进了房间后大家就拿出复习资料开始看书。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宋纪成坐立不安，他想出去。

　　他望着窗外澄澈的碧空，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楼的大厅里，带队的谢老师看到宋纪成。

　　“宋纪成，你怎么出来了？”

　　“刚才发现我的笔不好写，我想多买几支备用。”他说。

　　“出酒店往右走大概一百米就有一家便利店，快去快回。”谢老师叮嘱他。

　　十分钟不到，宋纪成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几支碳素笔。谢老师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朝他招手。

　　“怎么了？”他问，“这次好像有些不在状态啊。”他拍拍宋纪成的肩膀，像好哥们。

　　宋纪成说：“只是有点儿静不下心看书，对比赛不紧张。”

　　“看不进去书就别看，好好放松放松，现在还早，可以先睡一觉，待会晚饭我会叫你们。”谢老师宽慰他。

　　“嗯。”宋纪成点点头，“谢谢老师。”

　　晚饭后，宋纪成又偷溜了。他来过省城，当初和童小玉俩人还特地在十六中转了很久。虽然几年过去了，这儿有了不少变化，可他不担心迷路。来之前，他专门上网查了省城的地图，然后自己找张纸简单的画了几条主干路。他的确难以静下心来，他想出去走走，走一走，看看能不能遇上童小玉。

　　省城这样大，人这样多，他只出去走一走就能遇上要找的人？要是被人知道他这样理智的尖子生有这种幼稚的想法，肯定会大跌眼镜。

　　“宋纪成，你去哪儿呀？”刚走到大厅，正准备出门，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宋纪成无可奈何地停下。他转过身：“我出去买点东西。”

　　“哦，我也想出去买点东西，我跟你一块儿去吧。”何雪走过来，笑意盈盈，“好不容易来一趟省城，本来还想出来逛逛，可是阮婷婷要看书，不陪我。”

　　阮婷婷是另一个来参赛的女生。

　　“你要买什么？”出了门，何雪问他。

　　“还没想好，随便看看，给我妈买点东西。”宋纪成一本正经地说谎。

　　“我陪你买，还可以帮你挑呢。”

　　宋纪成漫无目的乱逛，他实在不知道要去哪。天一会儿就要黑了，童小玉出门的几率应该很小吧。走出酒店大门，他想了一下，然后往右走。何雪大约是看出来他情绪不太高，没再说话了。往前走，过了一个路口就是十六中。宋纪成看了一眼十六中的大门，五味杂陈。

　　“前面有卖冰淇淋的，我去买，你要吃吗？”何雪问。

　　宋纪成摇摇头，想了想又改变主意：“我去买吧，你要吃什么口味的？”

　　“香芋的。”何雪开心地回答。

　　夜幕才刚刚降临，这一片虽然不是市中心，但是因为周边有学校，有不少新小区，所以比较热闹，有很多适合时下年轻人的小店。

　　童小玉和杨一草小秦还有小金今晚出来给小秦过生日。这儿离学校不远，这段路他们也很熟悉，所以比较安全。出来过生日是杨一草提出来的，小秦其实不大愿意。他是一个很低调沉默的人，不习惯出现在公共场合。

　　“哎呀，去嘛去嘛，我想出去玩嘛。”杨一草撒娇。

　　女孩子都喜欢出门逛街。虽然她们看不见了，可少女心都一样。为了这次出门，她这几个星期特意省吃俭用。

　　“我问过人了，十六中附近有一家蛋糕店。咱们一会儿去买个蛋糕，然后去吃麻辣烫，怎么样？”

　　童小玉忍不住笑了，其实杨一草的心愿也很简单嘛。童小玉和杨一草先去蛋糕店买蛋糕，小秦和小金去卖麻辣烫的小馆子占位子。

　　蛋糕店人不多，店员见来的是两个盲人，赶紧上前问：“你们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们想买一个四个人吃的蛋糕，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吗？”童小玉问。

　　“好的，四人份的蛋糕可以订做六寸的。”

　　“我们想现在就买。”童小玉说。

　　店员愣了一下，然后继续保持微笑：“为了保证蛋糕的新鲜，大蛋糕我们店里都是现做，如果你们现在订做的话，需要两个小时。”

　　“等不及了。”杨一草说，“我们现在就需要。”

　　“要不咱们不买大蛋糕了，大蛋糕一般都需要订做，咱们买那种小的吧，一人买一个。”童小玉问她。

　　杨一草对蛋糕大小没有要求，只要能吃上就行了：“行。”

　　两人拎着蛋糕往麻辣烫方向走，刚走到小餐馆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争执声。

　　“喂，是你烫到我了，我是受害者好不好，怎么搞的好像我害了你似的！”这是一道尖利的女声。

　　“对不起。”这是小秦的声音。

　　杨一草一听就急了，慌忙挤进去。店里地面湿滑，她冲着匆忙，脚下打滑，摔了个结实。

　　“小秦，小秦。”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摸索。店里头的客人好奇惊讶，还带着一丝怜悯。很快，一个女孩走了过来搀扶起杨一草。

　　“你没事吧？”

　　杨一草摇摇头，她看不见，地上黏湿冰冷，令她极度缺乏安全感。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这叫什么事啊！”那个尖利的女声又响起，“明明我被烫伤了，现在到搞得好像我欺负残疾人一样，真是倒霉。”

　　她身边的朋友们在小声劝她。

　　“对不起，对不起，消消气，我朋友走得急了点，平时他是很小心的。”这是小金的声音。小秦已经跌跌撞撞要走过来扶住杨一草。童小玉扶着桌子，也慢慢走了进来。她和小秦已经走到杨一草身边。

　　“别着急。”她安慰杨一草。

　　另一头，那个女生已经往外走了，一边走一边道：“算了算了，算我倒霉。既然是盲人，出行不便，就不要随便乱跑乱撞嘛，要出门怎么不跟着监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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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雪开心地舔着冰淇淋：“冰冰凉透心凉，现在冷静多了，一点都不紧张。”

　　宋纪成被她逗笑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冬天的，女生们还爱吃冰淇淋。不远处的小店门口挤了一圈人，有哄哄闹闹的声音传来。

　　“前面不会是打架了吧？咱们别往前去了。”何雪有些紧张。他们是偷偷溜出来的，要出了事可不得了。

　　宋纪成不爱管闲事，点点头。俩人又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明明说好是出来买东西的，现在空着手回去，何雪却觉得挺满足的。

　　他们转过身往回走时，小店内，四个盲人相互搭着肩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