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子》月君卿

1、天仙子

　　一
　　她是太上老君的一只仙鹤，那时她还是一只幼小的仙鹤，她被派到天山修行，如今千年已逝。终于，她的修行得以圆满。她看见自己洁白的翅膀变成了玉臂，细长的腿变成了少女的腿，爪子变成了一双玉足，小巧的头颅变成了绝世倾城的容颜。一瞬间，一个冰肌玉骨的十六岁少女立于天山之颠的天池边。
　　她终于可以用人类的视野来看一看这个世界。她好奇的走遍了整个天山，但却不敢迈出天山一步，她要等太上老君的召唤，召唤她回到他身边。
　　于是，她开始等待，一天又一天，寂寞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天池边起舞，跳到累了，就扶在一块岩石上睡着了。
　　不知是哪一天，她被一阵悠扬的笛声唤醒，寻声而去，却在半山腰看见了他，那是他们初初相识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白衣，衣袂随风飘动，手持一支翠绿的笛，轻轻吹奏出幽雅的乐声。她看呆了，也听呆了，不绝夕阳西下。
　　他转身，温柔的对她笑，她亦羞涩的回笑。
　　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没有任何其他的交流，只是每天他会在山腰吹笛，她会来听。
　　这样日复一日，她几乎忘了她是要等待召唤的，她以为自己还留在天山，只是为了每天能听到他的笛声。
　　终于有一日，他没有再出现，她去山腰等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他还是没有来。她终于做了个重要的决定，她要去找他。她挥舞着手臂，她的手臂化为了翅膀，她的身体又化为了仙鹤，她飞离了天山。
　　人间，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对他来说，她应该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吧！人间，她看到了一片火海，化为废墟的城，堆成山的尸骨，然后她看到了那染血的白衣。
　　她在他身边降落，又化回人型。她看见了他的尸体，早已经冰凉，她看见他紧握在手的翠笛。泪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滑落，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流泪吧！她拿起笛子，她想，至少要去找他，在他过奈何桥之前，在他喝孟婆汤之前，她要追上他，让他还阳。
　　她施展她千年的道行，来到地府，她追到了他的魂，在过奈何桥之前将他拦截下来。但是，来到地府的魂魄是闭塞了五官的，他看不到她，听不到她，感觉不到她。她只是拦在他面前，她要给他一口仙气，这样他就可以活。
　　阎王阻止了她，他的寿命已尽，不可以再回到人世，只能转世投胎。她怒不可遏，斥责着阎王的无情，她要拼尽千年道行，哪怕毁了地府也要让他还阳。
　　地府在摇晃，巨大的石块一块一块落下，没有人能阻止，阎王也害怕了。
　　“快住手，我的仙鹤。”几道祥光中，太上老君降临了。
　　“我只是想让他活过来。”
　　“你是不应该有感情的，仙鹤。”
　　“老君，求您，只要让他活过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太上老君沉思片刻：“我没有办法让他活过来，但是如果你真的爱他，我可以给你一世机会，让你和他结一世的情，一块转世投胎。”
　　“真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如果这一世你们不能白头，你就要乖乖的随我回去，不要再在人类的情爱中痴缠了。”
　　“好，我接受！”
　　二
　　这是一个美丽的山谷，山谷中有一座豪华的宅子，宅子内假山翠竹，亭台楼阁，回廊水榭，四季花开。这所宅子是当朝丞相为他的女儿所营建，丞相的女儿倾国倾城，只是从小体弱多病，丞相便觅了一处安静的地方给她修养。
　　“小姐，小姐，你不要跑这么快啊！”一个绿衣女子在前面边笑边跑着，后面跟着一个黄衣女子，一边追一边喊。
　　不一会，绿衣女子就远远的将黄衣女子甩在了身后。
　　一阵悠扬的笛声入耳，绿衣女子停下脚步，寻声而去。她见到了那个吹笛之人，他一身白衣，手持一支翠绿的笛，轻轻吹奏。女子为他的笛声所沉醉，静静的听着。一曲吹毕，男子转身对她微笑，她亦回之以微笑。
　　“小姐也喜欢这笛音？”他问。
　　“嗯，你吹的很好听。”她说。
　　“如果小姐喜欢，可以天天来听，我每天都会在这里吹笛子。”
　　“那好。”
　　“敢问小姐芳名？”
　　“方琳仙。”
　　“在下孟秋。”
　　“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啊！”黄衣女子终于追了上来。
　　“小翠，我们回去吧。”琳仙说。
　　“嗯，好的小姐。”
　　“公子，我先告辞了。”
　　以后的每一天，她都会到山谷里听他吹笛子，她觉得他的笛音是那么的温暖熟悉，仿佛前世听过，也仿佛是在每晚的梦中反复吟唱的。
　　终于，那天她病倒了，没能去见他，小翠代替她去赴约。那是他第一次进那座宅子，宅子里的一切，都另他感到置身世外桃源。他看到了她，卧病在床，他便在床边为她吹笛。
　　丞相大人知道了这件事情，就派人请孟秋进宅子交他女儿吹笛子。
　　山谷中风大，琳仙不知道孟秋什么时候会来，小翠又怕她老等着身体会受不了，于是就在回廊尽头的亭子里挂上一串串铃铛，孟秋来了，就会到那个亭子里摇响每一串铃铛，琳仙听到了，就会走出屋子来。
　　这样，一日又一日。
　　皇帝选秀，整个皇城都忙了起来，丞相的死对头偷偷的将他女儿的画像呈给皇上。皇上立刻召见丞相，下令招其女进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丞相自然知道，更何况他的爱女向来身体不好，怎么能受的住后宫的勾心斗角？但是皇命不敢违。
　　琳仙同意入宫，孟秋也知道了，但是他还是照常来交她吹笛子，只字不提。他们谁也不提。
　　黄道吉日，皇宫来的轿子已经到了宅子门口，琳仙精心打扮了一翻，显得更加妖艳妩媚了。她向他的父亲求了半个时辰，她要去跟孟秋告别。
　　亭子里的铃铛声响起，她见到了他，他在亭子里吹着笛子。她走到他面前，打断他，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断他，说：“我要进宫了。”
　　“嗯。”他只是应了一声。
　　“可是，我爱你。”她深情的看向他。
　　“我也爱你。”他终于说出了他的心意。
　　“我们走吧！”她用恳求的语气。
　　“嗯。”他认真的点头。
　　她小心翼翼的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药粉，倒入口中。然后，他吻上她的唇。既然生不能在一起，至少让他们一起携手去奈何桥也好。
　　琳仙的灵魂脱离了身体，他看见了地上她和他的尸体，她想起了前世他们种种的过往，她的泪不禁滑落。
　　“仙鹤。”太上老君出现在她面前：“你没能和他白头。”
　　琳仙不答话。
　　“你的心痛么？”
　　“嗯。”
　　“人世间的情爱就是这样，那是最伤人的法术，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跟我回去吧，傻孩子。”太上老君一拂衣袖，琳仙便化作一只仙鹤，随他远去了。
　　三
　　五百年后。
　　一只仙鹤飞过一个幽静的山谷，山谷里有一座荒废的宅子，宅子里的假山已经长满了蜘蛛网，花草树木早已枯死，房子上的红漆、砖瓦已经脱落。但是却有一个白衣男子在亭子里吹着笛子，没日没夜的吹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仙鹤飞过亭子上方，听到笛声，它突然仰天长嘶起来。它就这么一直叫着，叫着，叫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叫到血染红了它的白毛。
　　然后它的尸体掉到了宅子里，它的血浸到了土壤里。宅子瞬间恢复了生机。假山翠竹，亭台楼阁，回廊水榭，遍地花开。
　　男子还在吹着笛子，吹给这所宅子听。因为他所爱的人，已经和这座宅子融为一体了。
　　你是否也路过这样一所宅子，见过一个吹着笛子的男子？
　　2006年8月28日星期一
　　月伴清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