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的等待》芸璐

1、一章完

　　【于晴追月同人】三百年的等待

　　看着白色病床上的女人，他感觉不到半点真实。那眉目似曾相识，可那眼睛该比较明亮，皮肤该比较柔嫩，双颊和眼角也没有现在或深或浅的坑纹。他好像不认识她，可她对他伸出手来，干枯的瘦削的手像由树木的幼枝拼凑。他犹豫了下迎上去，粗糙的五指刮过他光滑的手，传来微不足道的体温。

　　“殷戒……”她低吟，呢喃着唤了半生的名字。他的目光抚上她的额，干燥得泛白，如同沙漠中缺水的土地。当日乌黑的长发消失无踪，灰色的发被床单的白色断续吞蚀，几缕尖刻的发陷在皮肤里纠缠着，淡黄色的眼眸却没试图调解，反而望着眼前精致得仿如雕塑的脸庞，在每根睫毛间徘徊。

　　胸中忽然一塞使她不得不咳嗽，他温暖的手终于抚上她。曾经，她无瑕的肌肤与他的紧紧相贴，汲取对方的温暖，也向对方释出温暖。每次他抱着她在镜前检视身上的痕迹，她羞涩得不敢去看自己身上的图腾，双眸却总是追随着他的眉梢眼角，试图探寻他淡薄的神情之下藏着的情感。

　　接触到她的眼神，他眸色一黯。曾经，相似的眼波在另一女子的脸上出现，她以感情索求他的时间，他允了，不为什么，只为把她留在身边，留着自己在尘世的最后希望。最后双掌中干枯的手颓然滑落，他没让她久等，紧紧相随，却让自己的誓言困在人世，牛头马面在他身边来回穿梭，却不肯领他踏进幽冥。他亲眼看着铁链绕着她，脚踝移动时叮叮当当敲着地面，她走了，他却没法跟，他敲打、怒吼、冲撞仍是徒劳。那最后的一刻，她回过头来，嫣然一笑，他身边无形的墙碎了，他却不再动，目送她离开后转身，再次踏入空虚的繁华之中。

　　她愣愣地看着他的失神，自嘲地笑，早已知道他的目光始终放在她身上，却不曾看着她。转眼五十载，她怀疑他可记得自己的面容，不过他的早已狠狠刻在她心上，深藏骨髓。她不了解自己为何忍耐，但从不觉得是忍耐。五十年前的惊鸿一瞥，耗去她大半生的光阴，可从头再来，她却仍会走上前去，只为抹去他眉间孤寂的阴霾。

　　“这五十年，你快乐吗？”她虚弱的声音飘进他耳中。快乐？他瞬间回到二百年前那些惊喜交杂的时光，一幕又一幕。穿透她肩膊的利箭仍历历在目，胁持她的利刃依旧闪烁，她的红发从未离开过他的眼睛……他珍藏着她的一颦一笑，从未放松。她的手忽然轻轻覆着他的手，把他自遥远的记忆拉回。看着眼前的她，模糊的影像骤变清晰，她在阳光下微红的脸仰望着他，刹那间的目眩就是五十年。

　　“杨婆婆，孙子又来看你啦？”突如其来的声音敲破一室的宁静，床上的她朝进门的护士微笑颔首，心里却清楚这护士是冲着他俊美的脸庞而来。时间从不在他脸上流下痕迹，他的身份也由她的情人，变为儿子，现在再变为孙子，他从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沉默。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学会不去问，因为答案不能改变什么，正如他从来不肯给她承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约会时间，哪怕是一生的盟誓。无数的人曾劝她放弃，她也为自己的毅力吃惊，不过年华弹指过，留在她心间的始终只有他。可在今天，不知为何，从不曾问的脱口而出，他的沉默一如以往，她的心却还是学不乖，微微疼痛。

　　得不到回应，护士悄然离开。宁谧的午后惹人睡眠，她感到自己正一点一滴消失，她不舍得闭眼离开，来自地下的呼唤却沉重得难以摆脱，她忽然鼓起平生的勇气，问出深藏五十年，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问的问题：

　　“你爱我吗？”

　　尽管一室阳光，总有照不亮的角落，她的声音在空气中消散。他坐在暗处，看着她渐渐闭眼，听着她的呼吸渐弱，口里却吐不出一个字。

　　“你能爱我一生一世，守着我一生一世，觉得这样的日子不会后悔，那么等我们白首之后，请你一定要来找我。”

　　“如果你不爱我了，就请你放弃这个誓言，不要来找我……”

　　若说话，他知道曾经的美好都将消失，他和她将不曾在青葱的绿草上放纸鸢，城里再没有那间小小的书铺，她肩上亦不会出现令人惊心的疤痕；若他不说话，眼前的她会带着哀伤与失望离世。

　　她在一呼一吸之间挣扎，盼望听到半言只语，但满室的宁静使她黯然，五十年的疲累使她再无力停留。如有来生，如有来生……她能否许愿，让自己不用再等待？“对不起。”最迟消失的听觉带来这三个字，她渴望的话同样是三个字，为何他却要吝啬如此，到最后一刻连欺骗她也不肯？等待了五十年，她仍然不明白，也再没机会明白。

　　她眼角的泪滑下的瞬间，他看到久违的牛头马面，美丽如往昔的她自床上悠悠站起，手脚缠上墨黑链条。“杨紫薰，生于丁巳年正月初三卯时一刻，死于甲子年申时三刻，无夫无子。”她点头，随着阴差而行，他正不知是否该跟上，耳边却听到：“现过孟婆桥再世为人，复生为女，姓鱼名半月……”他双目一瞪，急步追上，却再次被无形的墙困住，前进不得。

　　听到后面的声响，正要踏入冥界的她回过头来，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她却嫣然一笑，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