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白蛇/白蛇谋》吹笛子的中州玫瑰

31、曲终人散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没有法术，我不过是条蛇。在爱人的面前露出最原始的面孔，好比不化妆的姑娘在心爱的情郎面前出现时的难堪。是许仙下水救我庞大的身躯，自然是法海暗中施力，才能浮出水面，到达未被淹没的寺顶。
　　“既是恨我，何不杀之”
　　“杀了你，白蛇，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你当我所受的苦，便如此之轻，轻到你随随便便一死就可以了结”他手中宝塔忽现，“白蛇，我要将你困于雷峰塔，任许仙生生世世轮回，你都找不到他。”
　　好狠的心，我当初离开你，在人世间自由自在地游玩，让你一个人孤苦地在峨眉山上清修。如今，报应来了，你也要将我困于这小小的塔中，让我受尽你所经历的折磨。
　　小和尚啊小和尚，你可知，我再怎么心如钢铁，在你这里，也成绕指柔。即便是——错认了你。
　　“小和尚，你当真要将我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塔中你当真不会放我”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仿若西方神话中的阿波罗神明光芒四射。
　　“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狰狞着的他有一张好陌生的脸，到今天才发现。
　　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荡着他那一句：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法海，你可是恨我移情别恋，竟要狠心对我如此！

　　小青也许死了，也许活着，我不知道。可能就在刚刚那一秒她死了，也可能她只是暂时的昏迷，谁知道呢
　　还是孤身一人了吗“了无牵挂”，有它的好，也有不好，我明白的。
　　许仙的喘息声在耳边间歇地响起，他说不出话来，还有水堵在喉咙里，他难受地咳嗽。他向来是谦谦君子的仪态，便是坐牢，也是有他的傲气在的。此刻，怕是他在我面前最丢脸的一次吧。
　　女子在外头是要给丈夫颜面的，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将他抛之难后，我从不停步，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会追上来，即便他跑得气喘吁吁，看到我的时候，还是会刻意地放慢脚步，保持尊荣。男人啊，不管强与弱，在妻子面前，总是在逞强。

　　犹记得五百年前，有一个女子，曾是惊鸿照影来。即使后来漫长的岁月模糊了她的容貌，我还是深深地记着她。那是一个混乱的时代——魏晋南北朝，至今，我都难以理解这个时代的人。他们到底是肆意妄为，还是洒脱人生数风流人物，也许在历史长河中，他们决定改变了很多。但对于我一条小小的蛇精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那女子名唤昭佩，半面妆是她留给后世最多的印象，好像，还有那么一个成语——半老徐娘，让人们还能记住她。无非都是些恶名罢了。我知道的，对女子来说，容貌很大程度决定她的人生。可就有那么一个女子，愿意以半面妆的形式“自毁”清丽的外表。她的丈夫不在意她，无论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都淡定得不像常人。当他要杀她的时候，她问他一句。他不回答，走了。
　　我出现在她面前。
　　我问她，你可悔他根本不在意你啊！
　　她冷艳地一笑，丝毫不关心我的出现。她说，我不悔，出嫁的那天，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呵呵——你错了，他在意的，你看他，他......至少有所表态。
　　我惊诧，他有什么表态
　　她说，你看！他这不是赐死我了吗
　　她举起手中的三尺白绫。
　　她笑得绝美，却悲凉。一如半面妆，美艳有余，烟火不足。
　　彼时的我不懂情爱，却还是为之动容，给了她一个痛快。

　　此心谁共证，笑看风吹树。
　　当宝塔缓缓下落，我没有抵抗，没有任何挣扎——我早就没有力气了，心累了。
　　好吧，绝情断爱，我不敌你。法海，你偷走了我的心，你赢了。原是我当初招惹了你，害你六根不净，十世善人，功亏一篑，因果报应都由我来吞吧。
　　我听见许仙的叫声：绝望，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绝望。
　　可是听清楚后，我笑了，自嘲地笑出声来。
　　他喊得是：素贞！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世上哪里有白蛇大家只认得个白素贞！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要怪只怪，漫漫蛇生，茫茫人海，滚滚红尘，我先遇见他。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爱恨情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这一场阴谋算计，总归不是我赢。

　　我不答他，背过身，闭上眼。
　　我怕他看着我的眼睛。是的，不回避，不躲闪地看。
　　他会想到什么呢
　　一个个心如蛇蝎的女子
　　一场场缠绵悱恻的爱情
　　一番番尔虞我诈的试探

　　宝塔落在了地上，联接处没有丝毫的缝隙。
　　与世隔绝，我不要的，自杀算了吧，还是以此终年，至少小和尚会好受些。
　　外面没有人说话，浪潮渐渐褪去了，哗哗的声响随风而逝。许仙在哭，有抽泣的声音，大概就在塔外。小青还没醒吧，一定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对她来说又会是新的一天。法海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孩子，我不在意的，不清醒下的产物，得不到祝福的神明，注定形只影单。
　　我高看了法海，原以为他只是想禁锢住我，难以想像他还要我受尽苦楚。雷峰塔内，是风，是雷，电闪雷鸣，昼夜不息，不见日月。
　　白天黑夜塔里塔外时间一分分流逝，心里好像有源源不断的暗流在“滴答滴答”落下。我倚在塔边，细细思索悠悠逝去的年华，总觉得白活了一回。若有来生，我愿做一条愚昧的蛇，不需要有多强大，细长的小身子，总会有雄蛇愿意追我的。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终老，也许，不失为聪明的抉择。好多事，甚后悔。可是，我不后悔年少不更事的时候误闯了凡人的区域，不后悔见到那个眼睛明亮的孩子，不后悔嫁给许仙。从来也不后悔。

　　“素贞，我将孩子托付于家姐了，她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孩子的。你知道吗我们没来得及给孩子取名，阿姐说要让孩子叫‘仕林’。我知道你最烦这些个人情世故，一定不喜欢我们的孩子叫‘仕林’。你出来好不好给孩子换个名字，叫什么都随你。你不出来也不要紧的，我守着你，直到油尽灯枯，走不动路了。你大概已是忘了，我们大婚的晚上，我应了你的。我定是要走在你的后一天的，不留你一人在这世间孤苦。所有的身后事，都有我来帮你料理，我来帮你料理，我来帮你料理......”他暗嗄的嗓子，好像日落西山时乌鸦不幸的叫声。
　　刹那情动，数载相思。故人不来，吾心憔悴。既见伊人，云胡不喜情深缘浅，空等不得。
　　他从不提法海的名字，我却知道法海魂飞魄散了。他执念已消，没有活在世上的依凭了。魂飞魄散，于他，是痛苦，亦是解脱。
　　五日过后，许仙死了。如他所诺，油尽灯枯。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