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归来》灯笼红染

2、孤魂一缕终现世

　　我叫忘尘，名讳是师父为我取的，大抵同部分拜师学艺的人无甚分别，我是个孤儿。

　　师父与我道，二十年前云游路过杻阳山混沌之地昆虚洞时，我不过是个孩提。师傅深感疑惑，我就那样不哭不闹的坐在洞口竟也能好好地活着。既没被野兽吃了去，也没合乎情理地被狼养大成为称霸一方的狼女。

　　发现我时我身上除了脖子上挂着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命锁，其余没甚奇怪的东西，无出生年月的布条，无他日好相认的信物，更无那些大人物出场应有的灵兽相守。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后，师父笃定我们的缘分乃上天注定，巧在我在哪个洞不好非得在昆虚洞；巧在师父路过哪里不好非得路过混沌之地昆虚洞。当然，我也坚定不移地认为师父是我的有缘人。

　　只是二十个年轮，我便长成大姑娘的模样，这让师父乃至师兄姐们一致笃定——我只是个肉体凡胎。

　　在宋山上的成华门二十余载，我自认不才，灵力佛法皆是个半吊子。唯一熟练的唯有下海摸鱼和上树掏蛋以及斗蛐蛐儿。

　　这不，因昨日跟佩玖那二愣子私自下山摆摊算命赚点零用钱，恰被师父逮个正着，罚我打扫藏书阁。佩玖就没我这般幸运了，被罚挑大便去淋后山师父种的那几颗永远在发芽的白菜苗子。

　　我一大早捯饬到中午，出了藏书阁，卯日星君懒懒洋洋地普照着大地。路过转角处，守门的两位门童窃窃私语的声音飘进耳中。我有些自诩清高，觉着听人墙角总归不是君子所为。诚然我不是君子，是以，我便听了去。

　　白衣门童道：“听说近来少室山上的帝休树因自吾天道，幻化为树妖！妖力骇人得很。”

　　灰衣门童兴奋道：“你这算什么，听说那帝休树黄花黑实，能另服者不怒。是以，宋山下许多灵力尚浅的小仙皆赶往少室山寻这帝休树，服用后便可不脑不怒，求早日飞升。”

　　灰衣门童大惊，“照你这么说，那帝休妖且是泛泛之辈任人宰割？”

　　白衣门童又道：“这你就孤陋寡闻了，我听我娘亲的妹子的婆婆的孙子说，少室山上如今狼藉一片。帝休妖大怒，昨夜将宋山下一众人捉了去，放火烧了街道。有人逃上山上求师父搭救，此时人恐怕还在成华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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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概理清了些头绪，也就是一场贪恋与报复的勾当，捉妖这种事师父断然不会派我这种半吊子前去，以免砸了师门的招牌。更让我好奇的是他娘亲的妹子的婆婆的孙子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又过了一个转角，我被大师姐叫住，传话说师父唤我有事。一路寻思着师父招我所为何事，昨日摆摊算命的钱我也如数上交，去年偷摸下山摘吉玉家桃子的那当子事二师兄道替我保密，前提是帮他洗一个月的衣服，这些我都依诺做到了。

　　神游太虚间已踏入房门，师父一身粗布麻衣依旧那样粗，一把山羊胡须仿佛更白了些。诧异的是佩玖那二愣子居然也在，见我进门便对我挤眉弄眼。我有些心虚，期期艾艾道：“师父唤徒儿，可是有需要徒儿效劳之事？”

　　师父象征性地顺了一把山羊胡，沉声道：“确实需要你效劳，今闻少室山有一树妖在宋山下作恶，你与佩玖已修炼二十余载，佩玖总恨英雄无用武之地，为师再三斟酌后，决定派你二人将这武用在少室山上。”

　　不待师父说完，我双腿一软，硬生生跌在地上，还未及瞪向佩玖那二愣子，便听他道：“师父且放心，此次我与师妹定将那帝休妖斩于剑下，斩不了妖誓死不归。”
　　闻言我刚爬起来的身子一抖，又跌了下去。本想求师父开恩，话还在嘴边便听见一阵打鼾声自桌案边传来，师父又睡过去了。我一双愤怒的眼睛盯着佩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知他懂否？

　　出门之际，隐约听见师父喃喃道“自哪里结束便自哪里开始，一切皆是天命！”我梨涡浅笑连连摇头，想是师父又再说梦话。

　　我与佩玖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听师父道，佩玖之所以会是我师兄原因很简单，在捡到我的前一座山先捡了他。我一度认为师父是在框我，不信如此离奇古怪之事怎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再看佩玖一副二愣子模样，我便信了师父的话，换做我如果生了他这么个儿子也会扔掉。

　　此时我与佩玖二人正在扑往少室山的路上，佩玖在前牵着我的坐骑。说起坐骑这档子事我有些惭愧，师父道我灵力微弱，驾驭不了什么虎啊凤的，特地给我配了一头牛！彼时年少无知，自认不是谁都能驾驭坐骑的，便引以为豪，长大后方知悔恨，奈何为时已晚。

　　佩玖自诩是谦谦君子，不屑与我抢那些有的没的，这让我倍感欣慰。我万分不舍的离开了二十载从未踏出过的宋山，硬生生逼出一把鼻子一把泪，此一去生死未卜，再会，我敬爱的师父；再会，我心爱的家乡……

　　日落西山，临近黄昏的时候我们抵达少室山山脚下，佩玖自阿牛背上跳下来时，我始终有些迷糊，我们什么时候对调的身份？

　　佩玖拍了拍皱得不能再皱的粗布麻衣，一脸得意地道：“一会儿上山后，你很跟紧我些，如此我便可护你周全！”

　　我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的风度，就差笑出声来。佩玖自幼胆小如鼠，倘若真是发生点事来，指不定谁保护谁。话说来，此番见他有如此诚意，我也不好意思让他一颗雄心付诸东流，遂很是配合地作揖道：“英雄仗义执言，奴家此生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方能报答！”

　　佩玖定没料到我会这般，目瞪口呆一阵摇头：“不对，不都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么？”

　　我又是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上：“对心仪之人方道以生相许，道来世做牛做马的都是客气话。”
　　佩玖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好在我深明大义提前拉着他裤腰带。

　　眼看天色已晚，佩玖提议道暂且在山下小住一晚，我寻思着索性拆穿他胆小怕事于我而言并无甚好处，故而也就应了他。之后胡乱扯了些人生哲理后，各自便找了块舒适的青石板睡了去。

　　次日，卯日星君依旧按部就班，旭日东升，凉风习习，是个降妖除魔的大好时光。听山下虫鸣鸟叫，见帝休树枝繁叶茂，漫山遍野皆是数不胜数，我甚是迷茫，上哪儿去找那颗成了精的帝休树？

　　我二人进入山中，瘴气弥漫，漫山遍野的帝休树，叶状如杨，其枝五衢，让人有些瘆得慌。佩玖左手牵牛，右手持桃木剑，扭头警惕地与我道：“我看这山中迷雾环绕，其中定有蹊跷，想是那树妖幻化的迷瘴。”

　　我点头表示领会。因为在这些方面佩玖比我出息，师父传授的口诀他一字不漏的背得滚瓜烂熟，且不说会不会使用，就凭他这几句颇有折服力的谈吐便值得歌颂。

　　一路上，我闲聊道：“你说这帝休树在这少室山没万年至少也是千年，早不成精晚不成精，为何偏偏这个时候？且只有那么一颗，难不成其余的都是脓包树？”

　　佩玖后背抖了抖，牵着阿牛跨过一道鸿沟，扭头呵呵直笑：“瞧你这话说得多没学问，不论那帝休妖早成精或是晚成精，总得有个时候罢？至于其余的树是不是脓且包容我给你打个比方，譬如我和你，自慧根而言便是有别，我自是比你厉害那么一丢丢，因此……也不能说你就是脓包罢！”

　　听此诋毁，我忙跨过鸿沟，一脚踢在佩玖屁股上：“脓包你大爷…”

　　不知不觉，我二人战战兢兢已踏入少室深山，此时迷雾未散反而更深了些。佩玖扭头对我作出个小心的姿势，双眸很是凝重。
　　不多时，忽闻林间琴声委婉、余音绕梁。
　　就音色而言，此琴完美到没有一丁点瑕疵，又细细聆听了须臾，我方恍然大悟，心中颇似明镜。

　　未曾想帝休妖竟有幻音琴，幻音琴乃上古神器。琴音会根据人的内心谱曲，譬如壮志凌云者的内心激昂，琴音便如“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令听着陶醉于大获全胜的喜悦；再譬如向往风月事之者，琴音便如“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令听者享受其中无法自拔。

　　我感叹于佩玖内心竟干净至此，只有心如止水方能谱出这般袅袅之音，犹如“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一旁的佩玖似是听得沉醉，两道殷红自他鼻中流出，我大叹不好，吼道：“你个二愣子，赶紧捂上耳朵。”，
　　佩玖怔怔发愣，良久方如梦初醒，赶忙以手捂住双耳。

　　此番敌暗我明，我示意佩玖不得莽撞，万不可逞匹夫之勇。我自怀中掏出一面铜镜，此镜乃当年师父途经求如山时万里挑一寻来的神镜，因年幼时我生性顽劣且确实有那么一丢丢脓包，是以人鬼难辩。

　　一次，我与一只女恶鬼同塌数日未觉，师兄姐发现我印堂发黑，告知以师父。师父收了恶鬼，体恤我只是肉体凡胎，遂将神镜赠于我。

　　铜镜能百里之内辩真假，我手持铜镜随身转了一圈，此间琴音未断，想是那帝休看我不为琴音所动，便奏得五花八门。只见铜镜中，东南方向高大的帝休树下坐着一位白衣翩翩公子，妙手抚琴，模样生得俊俏。

　　只是这厢我还未及反应，下一刻身旁已闪过一抹粗布麻衣，一阵风掠过，那厢佩玖提桃木剑已冲了过去。我一声“且慢”还未吼出来，佩玖已经淹没在了迷雾中。

　　我朝着浓雾大喊了数声佩玖，却是没有半身应答。林中迷雾越发浓厚，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此时对佩玖的心情，已由恨铁不成钢荣升为恨钢不成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