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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事 ...

  •   春日初至,窗外杏花微雨,蜂拥蝶舞。

      寒湿的气息扑进屋中,案几上一盏貔貅头镂空熏炉,烟雾袅袅,墙壁上奉了满墙壁的佛像图,墙壁下三张案几拼凑,案几上重重叠叠数百卷书。

      甄甯静静坐在案前,手中笔缓缓走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总着丫髻的少女扑进门,急慌慌朝她冲来:“娘子,快逃,他们杀来了,杀来了!”

      甄甯尚未出声,夏蝉已经拖着她朝外面跑,一边哭一边跑:“娘子,快逃,你一定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听说他们烧杀掳虐,你生得这样好......”

      此时正是大周一百九十九年,差一年,凑个双数,偏偏在这一年,各地门阀开始勤王,这些门阀贵族,素来少拘束,所到之处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今日赵家军一马当先,破了王都,为了庆贺,更是肆意作为。

      她父亲是太傅,而她又生得极其貌美,于公于私,不会有好结果。

      一阵嚯嚯军靴声,佩刀撞击铁甲的声音迅速靠拢。

      “朝哪里逃!”

      回廊上,一声清亮的男声响起。

      夏蝉脊背一颤,猛然顿住,甄甯也顿了脚步,垂了垂眼皮,缓缓转过身。

      回廊的另一端,数十位铁甲,众人齐齐顿了一下,吸了一口凉气。

      这人物脸蛋清瘦,柳眉凤眼,挺鼻巧唇,皮肤是苍白的,额间一粒小小的朱砂痣却是红艳艳的,一身白裙袅娜娉婷,病中自带一股风情,眉间这么轻轻一蹙,有传说里“西施捧心”的凄美。

      甄甯却不觉自己的美貌,只是打量着为首的那人,那人二十来岁,相貌清俊,头捆红巾,发髻凌乱,脸上沾着血污,嘴角挂满嘲讽。

      甄甯有些意外:“平章?”

      “住口,不许叫我!”男子暴喝一声,哗啦一声抽出腰上长刀,迅速逼近甄甯,夏蝉赶紧转过来,张开双臂挡在甄甯身前,瞪着男子,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不要杀我家娘子,要杀杀我!”

      男子鼻腔里浓浓一声“嗤”,刀一扬,少女来不及叫喊,脖子一歪,脖子自胸口一刀刀口,鲜血喷出,溅落在甄甯的脸上,温热的,血腥味极其厚重。

      命如草芥而已。

      甄甯猛地一颤,眼角撇了一眼倒下的夏蝉,有些心疼,却并不惊慌,只是伸手抚上苍白脸皮上的血点子,静静瞧了男子片刻,缓缓闭上了眼:“死在你手里,我...也算对得起刘兖了!”

      “住口!”男人抬起手中长刀,细窄冰凉的刀片在甄甯细嫩娇媚的脸上轻轻拍打:“你不配提我三哥的名字。”

      周围官兵瞧见那亮闪闪的刀在女子的绝美的面貌上拍打,各个儿心惊,真怕男人不慎划破那张如花的容颜,一个人赶紧喊了一声:“刘将军,不如先便宜咱们,你再......”

      刘平章突然扭头,通红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嘻嘻笑着拍那人的脑袋:“既然如此,那你们就替我好好招待她!”

      那人顿了顿,有些疑惑:“将军,您不先享受?”
      他不明白,眼前的人儿可是万一挑一的容姿,还会有男人不动心?

      “我?!”刘平章转脸看着双眼圆睁的甄甯,脸上万分不屑,嗤嗤笑道:“你不是连死都不怕么,这会儿怕什么?难不成,这么些年,你还是个雏儿?你不就靠这张脸骗人么?你同我哥哥贞烈,我哥哥心疼你,舍不得你,现在我看你怎么贞烈。”说着,刀已经向下滑到甄甯的腰间。

      当年甄甯给刘兖作妾,性子拧,不乐意伺候,刘兖处处宽容她,这样的宽容一直到刘兖死在她的毒酒下,这样的贱货,他不稀得奸杀,应该让别人糟蹋,轮番糟蹋,才能发泄出他那股兄长被杀的痛恨。

      大周的女人流行襦裙,上衫子,下襦裙,腰上系着腰带提裙子,只要挑破带子,她下身就会暴露出来。

      刘平章长刀一挑,才使了劲儿,只觉得刀上一重,众人齐齐再吸一口凉气,那刀上鲜血淋漓,原是被她赤手握住了,她弓着背,扬着下巴盯着刘平章,眼中一派坚定,咬牙道:“我还是你哥哥的未亡人,不要污了他。”

      她不曾心悦刘兖,却受他的厚待,又拿了他的命,她无法原谅自己,因此一直替他戴孝守节。

      刘平章一听“未亡人”则立刻恨得咬牙切齿,刀猛地一抽,甄甯只觉得十指剧疼,双手微抬,张开双掌,指上已经被割得白骨森森。

      她咬紧了牙关,不吭一声,额上却冒出豆大的汗珠,再看刘平章恨不得吃了她的肉的模样,想起从来他围上来叫三嫂的乖巧模样,进而更加憎恶自己。

      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闭着眼:“平章,听我一句话,不要和赵家军混在一起,他们最不得民心!”

      “呵!”刘平章盯着跪在地上的娇弱女子,不受控制地浮上泪花,曾几何时,他也当她是嫂嫂,什么话都听她的,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出奇地讽刺。

      就这会儿功夫,又来了一趟人,那些人则是宽袍大袖,儒士打扮,走近来,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甄甯,又看了看刘平章,啪啪两拍袖子:“世子吩咐把甄家娘子带回去,他要见一见。”

      众人屏息,这话他们清楚得很,世子大人是要了这个女人。

      甄甯眼皮动了动,去看刘平章,刘平章眼睛一瞪,脸上的肌肉突突地跳,翘着唇,笑得地狱里恶鬼似的。

      “瞧瞧,你这张狐狸精脸,到哪儿都能攀附男人活着,攀附我哥哥,攀附萧家,现在又能攀附赵世子!”

      说完,他扬起刀,挥到甄甯头顶,一旁的士兵赶紧拖住刘平章的手臂,这会儿眼前的女人还没死,活生生的在眼前,赵世子要是要回去是个死人,他们都跑不掉的。

      刘平章被他们抓住,不能动手,而狰狞已经被那儒士扶了起来,那儒士对甄甯笑了一声:“娘子真是好福气,到时莫忘了举荐......”

      甄甯略略歪头,瞧见这长须白面的儒士笑得谄媚模样,唇角微微一提,不屑道:“不稀罕。”

      她话出,手臂一挣,挣开着老儒的手,奋力撞向回廊的朱红大柱。

      额头一阵剧痛,她全身力气陡然丧失,身体软软滑下柱子,眼间越来越模糊,仿佛是刘平章震惊的脸,耳边是儒士的惊叫声,兵甲哗啦啦响--乱作一团。

      一阵风起,杏花纷纷扬扬,扑在她苍白凄美的脸颊上,鲜血从额头汩汩冒出......

      /****/
      甄甯死后,刘平章抽着刀发疯似的乱砍,这么多年的仇怨,骤然了结,他并不开心,甚至说是无所寄托,刘家的人都死了,现在连刘家的仇人也死了,一股巨大的孤单感袭来。

      他冲向屋里,一阵胡乱劈砍,将那满屋子的佛像撕拉拉砍破,将案几上重重叠叠书卷扫在地上。

      士兵不敢近他的身,站在门外看着,一卷书卷滚落到门口,散开来,是一卷佛经,下角落款:福泽子弘。

      刘平章劈着砍着,忽然也顿住了,怔怔瞧着墙上残破的画,画旁一串小楷:福泽子弘。

      他猛然转头,将地上散落的佛像捡起来看,每一幅都有“福泽子弘”,每一卷佛经下角也有“福泽子弘”,甚至连案几上还有一幅墨迹未干的菩萨图。

      这“子弘”乃是刘兖的表字。

      原来这满屋子的“佛”都是她画的,是替他兄长积功德。

      他骤然落泪,痴痴颠颠指着满屋子残破,骂骂咧咧:“你以为你做的这些能抵消你的罪孽,不能,不能,你欠了我哥的,欠了三千义士的!”

      这之后不到半个月,赵家军便被后来的门阀军队赶出京都,只是在京都的门阀贵族中流传起了几个故事。

      一者叹:

      甄甯,甄家娘子,艳冠京都,其父甄太傅落难之时,甄家娘子遭奸臣刘兖胁迫,被抬做了妾,甄家小姐卧薪尝胆两载,在奸臣造反前夕,一杯毒酒毒死了奸臣。

      甄家娘子从此后闭门不出,外人谁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求为正妻者数不胜数,可甄家娘子从未看上眼过。

      赵军破城,杀入甄府,才瞧见甄家娘子屋中满墙佛像、满案佛经,原来都是替大奸臣祈福。

      众人方才明白: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那一杯毒酒原是大义灭亲啊!

      二者笑:

      笑那刘兖,也是个武能马上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的人物,心如海底针,人是笑面虎,城府不知几何,却栽在了一个女人手里,赔了三千精兵不说,还赔上了一条英雄命。

      三者笑:

      笑那甄家娘子生性凉薄,刘兖宠她无度,甚至为了她,家中不置妻室,却换不到她一抹真心。甄家娘子眼皮子浅薄,若是跟着刘兖起义,此时不定何等尊贵,偏偏要作死,毒死夫婿!
      人已死,求神拜佛,天下第一虚伪的女子!

      哪个故事是真?哪个故事是假?

      都是真,也都是假,这些外人又知道什么!

      一切都怪那一杯阴差阳错的毒酒,害她在这么多年里懊悔自责,寝食难安。

      ***
      甄甯额头上一阵剧痛,紧接着脖子上一阵剧痛,似乎有一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完全喘不过气来,她慌乱地伸手拍打脖子上的手,拍到一条手臂,那条手臂终于松动了。

      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男人的俊脸在眼前,他垂首盯着她,黑沉沉的眼眸中一片漠然,叫人无从揣测他心底的想法。

      “刘...刘..咳咳。”她捂着脖子咳嗽了好几声:“刘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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