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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替换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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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本性高傲而凶猛的生物,此刻却任由铁链将他如奴隶一样束缚着,他也许原本有能力轻易挣脱,可现在也落得了一个困兽之斗的境地。
我感到一种沉重的难受感向心头压来——我本来就不应该冲动地向阿迦勒斯求助,无论他跟人类的某些习性有多么相似,可他毕竟是只野兽,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种群,我怎么能把他卷到人类的争端里来!我真是昏头了!这哪里是一个合格的生物学家会做的事!
可也许……即使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依然会选择这么干,因为人在危难关头总是本能地依靠强大的存在,即使是男人。
我自嘲地心想,心情矛盾地攥紧了拳头,大脑里如遭到暴风雨一样混乱不堪,身体上的痛楚却使我无暇他顾,连顺畅呼吸都成了一种困难的奢望。我开始无意识地眼球上翻,意识变得支离破碎,整个人像踩在一层虚浮的云雾之上,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失真了,听觉仿佛远离身体而去,而我则成了一部长长的黑白默片的观众。
我知道自己已经处在濒死的状态。忽然间,船身剧烈地晃荡起来,我的身体似乎被亨利放开了。我整个人失去重心,倒在甲板上,头部撞击的剧痛使我勉强睁开双眼,模模糊糊地看见几个人拔河似的往一个方向拖拽着阿迦勒斯,他长长的鱼尾却穿梭过无数双脚抵达了我的面前。
也许是受着本能的驱使,我凭着最后一丝残余的力气伸出手去,攥紧了他的尾鳍。
“把这个怪物扔进底舱里,快!”我突然又能听到声音了,那些海盗们大声吆喝着,我看见阿迦勒斯的身影突然间消失在了甲板之上,下一秒钟我的身体突然被猛地拖动起来,猝不及防地就栽进了一个黑黑的洞口里,重重地摔在了一片齐腰深的水中。身体撞击的剧痛使我觉得头晕目眩,激荡出的水浪则将我的身体一下子推到了墙角。
冰冷的水刺激着伤口,引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可这种刺激却使我一下子从濒死的混沌状态中脱离出来。我摸索着扶住墙壁,勉强靠住身体,朝上面望去,已经涣散的目光里隐约映着几个人居高临下的影子。
“喂,将他们关在一起,没问题吧!”
“当然。这个小子是那头怪物的驯养员,有他在,这头怪物就不会发疯,反正看这模样,他在水牢里也活不了几个小时,再不济还能给怪物当食物。”
“嘿嘿,走,我们去对付船上其他几头不要命的蠢驴!”
底舱的舱板嘭的一下落了下来,四周立刻陷入一片昏暗里,只有甲板间的缝隙里透下一丝丝斑驳的光线。我的目光好半天才适应过来,隐约看见另一团黑乎乎的活动的影子,锁链撞击甲板的声音哐啷啷地激荡在水中。
我意识到那是阿迦勒斯,这群海盗居然把我们关在了一起。
“De…sharow…”不算陌生的低沉鸣叫幽幽地飘了过来,黑暗中长长的尾影在水面翻腾了一道,涟漪随之朝我袭来。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眼,就看见身前的水面下泛起一大团海藻般的暗影,阿迦勒斯的头颅从一圈涟漪的暗光里浮出水面,随之整个上半身便幽灵似的从水中升腾起来。他的胸腹上横亘着不少触目惊心的深深勒痕,可束缚着他的几道铁链已经被挣脱了,只有腰间还拴着一道儿臂粗的铁链,上面挂着一个铁锁,却已经形同虚设,完全限制不了他的行动。
我虚弱地动了动身体,却连胳膊也无力抬起,只能任由他伸出湿淋淋的蹼爪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伏下身子,目光梭巡着我受伤的肋部。
我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在濒死的恐惧与剧痛面前,羞耻似乎变得微不足道,我此时此刻唯一的念头只是,他可以让我活下去,阿迦勒斯有能力救治我。
于是在他的唇齿咬住我的衣服撕扯的同时,我配合地用颤抖的双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将鲜血染红的胸膛曝露出来。那一瞬间我甚至萌生了一种将自己献祭给了恶魔,以求获得重生的错觉。
“嗯……”我不由得闷哼了一声,痛得浑身痉挛,咬住双唇才没惨叫出声。可很快,人鱼唾液里含有的奇妙成分就起了作用,尖锐的刺痛在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麻的痒意,就像伤口结痂时才会有的感觉,不仅不难受,简直可以形容为舒服。
我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眼皮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意识好像沉浸入一片静谧的海洋里,任由波浪轻轻拍打着身体,慢慢地,我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才从沉眠中苏醒过来。阿迦勒斯竟然还在埋头处理我的伤口。我意识到是自己产生了时间错觉,身体却的确犹如休养了几天一样恢复了气力,连精神也清醒了不少,我不由得暗自惊叹人鱼的神奇治愈力。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却只能看见阿迦勒斯棱角分明的眉骨与鼻梁,从这样的角度看下去,他长长的睫毛掩住了那双幽光慑人的眼睛,在眼睑下晕开一片云翳似的阴影,模糊了锋利冷峻的轮廓,那神态竟然是……关切的。
为什么?我这会儿感觉他没有那么危险,那么令人惧怕了呢?
而他却在此时忽然抬起头来,我的目光猝然与他的撞在一块,不由得有些尴尬。
也许是他的外表使我对他产生了误解……人鱼是一种善良的生物,即便他是黑尾的“恶煞”,否则多年前我落水的时候,他也不会将我救起来。
我干咳了一声:“谢谢你。”
“Call…me…agares…”他抬起眼皮,盯着我,低吟出声,同时一只蹼爪抓住我的手腕。
“A…agares…”虽然知道这个称呼大概有承认我是他的奴仆的含义,但此时的我,简直无法拒绝阿迦勒斯的要求——在他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之后。“我好多了,请松开我,我想去四下看看有没有可以脱困的工具或出口。”
用这个称呼好像比“喂”似乎有效得多,我的手腕被他的魔爪一下子松开。
我趔趄了一下,在他盘踞成一团的鱼尾中终于找到了落脚的缝隙。
阿迦勒斯伏下身来,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潮湿的气息。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背后上有几个凹陷的窟窿,能看见里面弹头隐约的金属光泽,而伤口外面已经凝结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子弹虽然打不穿他坚韧的皮肤,却卡了一半在这里面,一定妨碍了阿迦勒斯自身的愈合能力。
也许因为疼痛难忍,阿迦勒斯忽然伸出锋利的手爪,抓挠背后弹洞上的薄膜,蓝色的血液一下子从被抓破的口子里流了出来。我的胸口一阵发紧,立即抓住他的手臂,厉声喝止:“停下,你这样只会使伤口裂开!我……”
我没有把握能够在这种没有手术器械的条件下不给他造成二次伤害。
就在我犹豫的时刻,阿迦勒斯忽然抬起头,用那双深瞳锁着我的目光,眉头紧锁,低沉地发出恳求:“Help me…Desharow…”(帮帮我,德赫罗。)
我咬咬牙,四下扫视,试图找到可以代替手术器械的锐物。
旁边小型的圆形舱窗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阿迦勒斯!”我指了指舱窗,“把那个打碎!”
阿迦勒斯支起长尾,一跃而起,“嘭”的一声,碎玻璃四分五裂地落了下来。
我按着阿迦勒斯肌肉发达的脊背,小心翼翼地划开他背上的伤处。人鱼的皮肤异常坚韧,切割并不算容易,我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那一定很疼。
“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我胡言乱语着,下手迅速地剜出了那几颗子弹。
阿迦勒斯在这个过程中未吭一声,只是撑在墙壁上沉重地喘息着。
“嘿,”我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你觉得好些了吗?”
他侧过脸来,狭长的眼眸扫向我,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情不自禁地把他当成了一个人类,甚至用一种对待朋友的方式在安慰他。
“你……是……担……心……我?”他眯着眼睛,硕大的鱼尾在我的脚踝间轻轻拍击,“我和……你……朋……友……?”
天哪!这条人鱼是在问我们是否是朋友吗?
“呃……”我愣住,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算,算是吧。”
他若有所思地挑起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那……个……人,你们……也是……朋友?”
随着交流变多,阿迦勒斯说话似乎变得越来越连贯了。他还学会了用“也”这个词。
我在心底暗叹:“那个人?”
“你叫他……莱……茵……”阿迦勒斯的脸微微撤开了几寸,借着微光,我看见他眯着眼睛,深瞳中涌动着一种异样的神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开口,“我在船底下……看见你们……相处得很……愉快。”
他压低了声音,用交杂的英语与俄语吃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嘴唇犹如锋刃一样咧开,着力强调着最后一个单词,尖利的犬齿甚至露出了唇角,显得有些凶恶。
我瞠目结舌,一时间哑口无言。当我和莱茵努力在用水下探测器寻找人鱼的踪迹的同时,阿迦勒斯也在船下如影随形地窥视着我们吗?
几秒钟时间里,我的思维压根不在他的问题上,而他带着探究的意味盯着我,呼吸的气流喷在我的脸上,脸一下子凑得极近:“你是我的……朋友,还是他的?”
我咽了一口唾沫,感到神经犹如小提琴弦一样唰的一下被他咄咄相逼的问题锯过去,发出一阵阵颤抖的声音。我突然意识到阿迦勒斯或许智商远超于人类,可在人类错综复杂的情感面前,他就像个孩子。因为只有孩子会问这种幼稚的问题。
我感到有点啼笑皆非:“都是,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No!”他的喉头突然溢出一串嘶鸣,一爪重击在舱壁上,将我吓了一大跳,“他不是……你的……朋友!他是个……会用枪的……坏人!就像……”
他抓起地面上散落的从他体内取出来的子弹,递到我的面前。另一只蹼爪握住我的后脑勺,低下头,双眼盯着我,就像教导一个孩童般一字一句地道:“要……小心……远……离他……”
我的心脏怦怦乱跳,目光努力从阿迦勒斯的森森犬齿处挪开,不去回想那个黑人被剖开的腹部和阿迦勒斯浑身浴血的模样。我又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身体不寒而栗地打了个战。
“如果……你……做他……的朋友……我就吃……了你……”恰好阿迦勒斯加重了语气,喉头里发出阵阵嘶鸣,作势张开嘴要朝我的咽喉处咬下去,寒光闪烁的犬齿全然露出了嘴角!
我顿时害怕地大叫起来:“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你的朋友,阿迦勒斯!请别吃了我……我听你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中一连串喊了多少个“我听你的”,好像这是比“救命”还要有效的呼救,而阿迦勒斯却置若罔闻地用犬齿试探着我的颈动脉,好像在决定从哪下口,喉腔里却忽然发出了“呵呵”的低沉的颤音。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他的笑声,不禁低头望去,一眼就瞥见他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来了。阿迦勒斯,这条人鱼居然在耍我!我就像一个蠢蛋!
我火冒三丈地踹了一脚他的尾巴,负气走到了一边。
目光落到那扇碎裂的舱窗处,我才突然注意到,窗外海面的异样。
周围的海鸥乌云压顶似的飞得很低,低得贴着海面,成群地一致地顺着船航行的方向飞行,就像一队队训练有素的飞机一样。
海盗船绝无理由跟着鸟群航行,而鸟类迁徙是依靠磁场来确定方向。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唯一的解释是,这艘船上有着比自然磁场更强大的磁场力,不仅影响了鸟类的飞行,更改变了船的航向。
是什么?……难道是?我转头看向阿迦勒斯,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的身后,也遥望着海面,眼神深邃莫测。
“阿迦勒斯……”我迟疑地开口,“是你吗?这些海鸥,是受你的影响吗?”
阿迦勒斯勾起唇角:“Yes…”
我惊讶地道:“你难道……能影响船的航向?”
他点了一下头。
我震惊难言,阿迦勒斯的能力居然强大到这种地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我抓住他的胳膊:“你有办法让我们脱困吗?是不是?你要带这条船去哪里?”
Chapter 16 袭击
阿迦勒斯没有立刻回应我,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目光像消逝在难以测量的云深不知处,抵达了遥远的大海之末,又深深地沉入无尽的海底深渊,好像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良久,他才低沉地呢喃着:“Lemegeton…”
我浑身一震,整个人忽然间变得激动起来。
我曾经听见过这个单词,甚至可以说十分熟悉。这是一个传说中并不存在的岛屿,而我始终相信着它的存在,并且就此查阅过很多资料。
我猜想它是沉入海底的亚特兰蒂斯遗留在海面上的那一部分古迹之岛,可是我未曾到过那个地方,无从找到证据印证我的想法,猜想也仅仅止于猜想。
这一切始于在刚刚着手人鱼研究项目的初步阶段时,我拜访了一位多年前随苏联探测船执行核弹搜寻任务的科学家——维诺格雷德博士。
他曾在报纸上发表过一篇回忆录,述说他们在核弹搜寻任务期间,碰巧在一个岛屿附近的海面下捕到过一条人鱼,并设法采访了它,通过特殊的沟通方式得到了这条人鱼的语言文明源于那个消失的亚特兰蒂斯的结论。
我清楚地记得维诺格雷德博士告诉我,这座人鱼栖息的岛屿被它们称为“Lemegeton”。
它是一座浮岛,只有在特殊的时期才会在海面上出现,仅仅是几天的折返时间,这座岛屿就在海面上犹如海市蜃楼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条人鱼也带着他们珍贵的录像,还有船上的一位船员,一并神秘蒸发,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维诺格雷德博士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这篇回忆录也更是沦为了不实报道。
那时候采访他的几个学生里,只有我,无比坚定地相信他所讲述的回忆,并根据他的指示研究追踪人鱼的方法,这也是后来我得到莱茵认可的前提之一。
“Lemegeton…Lemegeton!”我低声地念着,整个人被一阵巨大的狂喜笼罩,感到自己像受了上天的眷顾一样幸运,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身处何种境地,直到阿迦勒斯的脸凑到近处,我才猛地醒过神来。
他的眼底闪烁着一种紧张又兴奋混杂的暗光,魔咒般的低语从他口中溢出:“You will like Lemegeton…but,be careful…do not leave me…”(你会喜欢lemegeton的,但注意,别离开我。)
在我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后,我的脊背上骤然升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意。阿迦勒斯叫我在抵达Lemegeton后一步也别离开他,这难道意味着,那个岛屿上除了他还有其他的人鱼存在?
我突然意识到我光沉浸在得知这个未知岛屿真实存在的狂喜中,而忽略了事情的负面。Lemegeton既然是人鱼的栖息地,那上面当然有人鱼存在,而且是如同阿迦勒斯这样的猛兽。那一定是个……极其危险的岛屿。
我越发感到忐忑不安,阿迦勒斯盯着我,目光梭巡着我随心理活动而变幻的神情,似乎是因为捕捉到我的一丝丝恐惧而满意地咧大了嘴角:“别……害怕……我……会……保护……我的朋友……”
他的声音徘徊在我的耳畔,语气简直像在低声诱哄一个孩子似的,但这种安慰根本无济于事。就在这个时候,底舱的顶板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阿迦勒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和我同时望了上去,突然间头顶的舱门被轰然抬起,一个身上五花大绑的倒霉蛋被扔沙包一样掷了下来,嘭的一下砸进了水里。舱门落下来的同时,角落里一阵水花四溅,接着一个人的上半身便从水面下窜了起来。
我的神经一跳:那是莱茵,他还活着!
我下意识地想呼唤莱茵一声,可还没发出声音,嘴巴就被阿迦勒斯的魔爪捂得严严实实,他用宽阔的脊背将我完全遮挡在黑暗里,好像生怕莱茵会伤害我似的。
该死的!我的眼皮剧烈地跳动起来:这群无知的海盗,他们不知道将我们三个关在同一间船舱里会引发什么后果!我的老天,莱茵之前就用枪打伤过阿迦勒斯,我无法想象莱茵和人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冲突,我只祈祷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看不见对方!
而莱茵似乎的确还没看见黑暗中的我们,他只是自顾自地低下头去,娴熟地用嘴撕咬着身上的麻绳,显现出一名军人特有的素质。他的咬合力相当惊人,没几下就弄开了身上的绳子,在水里站直了身体,然后观察起四周的环境来。
终于,我最担心的情况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莱茵的目光掠过角落里我们的位置时,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德赫罗!你还活着!”
不!我挣扎着晃动仅可能活动的脖子,余光却忽然瞥见莱茵蹲下身去,手从腿侧摸出了什么,一跃而起便抓住了墙上的一块凸起,猛地朝我和阿迦勒斯扑了过来,手里明晃晃地握着一把军用匕首!不,他一定误会了,他以为阿迦勒斯在袭击我!
更准确的是,他扑向了阿迦勒斯露出水面的那一部分鱼尾。一刹那间我看见那长长的深色尾巴闪电般地掀起一道水浪,猛地击向了莱茵的身体,而他竟然敏捷地闪避开来,翻身使自己摔入水中,双臂箍住了尾巴的末端,手里的匕首狠狠地斜刺进了尾鳍的缝隙里!
阿迦勒斯立刻弹起身来,喉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鱼尾反方向袭卷而去,立刻把莱茵拍得整个人摔在了墙上,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巨大撞击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就直接栽进了水里。我以为莱茵命在旦夕,却没想到他一下子又从水里跃了起来,靠在墙上,气喘吁吁、满面是血地抓着匕首,死死地盯着阿迦勒斯,一场恶战眼看就要一触即发。
Chapter 17 天敌
这短短几秒钟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快得令人措手不及,这时我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阿迦勒斯的手臂,冲他们两个喊道:“Stop!Stop!”
该死的,这两个家伙疯了吗?这种陷于囹圄的情况下争个你死我活!
额头的青筋都在暴跳,可我努力使自己保持一点点的冷静,因为我是唯一能阻止这场厮杀爆发的中和剂。我摆着手,故作轻松地劝解道:“嘿,嘿,伙计们……听、听我说,我们现在应该是一边的,有什么账以后再算,先解决头顶上的那些家伙好吗?”
回应我的是一片可怕的沉默。
我的心理素质并不算多好,此刻简直有种在高空坠落突然停止的提心吊胆之感。我干咽了一口唾沫,扫了一眼莱茵,他没有动静,仅仅是蛰伏在那儿,带着一种极度不甘的挫败者的神态。
莱茵伤得不轻,他是个聪明人,他一定认识到了自己冲动地与人鱼的力量对抗是个莽撞的错误,我不担心他会发动第二次攻击,可是换作阿迦勒斯,就不一定了,这种高智商的兽类一定是一种相当记仇的生物。
一旦他们打起来,只会让海盗渔翁得利,等会儿他们听见动静下来放个几枪,谁也讨不着好。
就在我不安地思考自己该怎么劝解他们之时,阿迦勒斯的鱼尾突然从水中掀起一道水柱,那锋利的尾鳍宛如镰刀一样向莱茵的头顶闪电般地劈了下去。莱茵闪身一避,却还是被震荡的水波撞到了一边,鱼尾却不依不饶地直逼而去,眼看莱茵就要即刻丧命!
等等!大惊之下我本能地扑上前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阿迦勒斯劲韧的腰,爆发出一声大吼:“停下,阿迦勒斯!我求你!”
水中的动静骤然一停。他的身体如一张骤然绷紧的弦,将千钧之力在这一瞬间压抑住。
我愣了一下,因为实际上我并没有料到这只野性难驯的猛兽会听从我的阻拦。我如勒悬崖之马一样心惊胆战,只顾着拼命搂紧阿迦勒斯那随时会爆发出可怕杀伤力的精健身躯,只怕一松手他就会大开杀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血液涌到脑中引发的眩晕,四周似乎开始天旋地转地摇晃起来。直到我的身体随着阿迦勒斯的鱼尾一起斜倾进水里,骤然激起的水花才使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是船体在震荡——海上起了非常大的风浪,也许是暴风雨来临了。
“是你干的吗?”我胡乱扑腾着,身体随即被阿迦勒斯捞出水面,却看见他露出了一种异常警惕的神情,抬起头,望着那扇小小的圆窗,收紧了瞳孔。
船晃荡得更厉害了,我不得不紧紧地攀住阿迦勒斯的脊背,才使头浮出水面,被他托着身体,再次接近了那扇小小的圆窗前。外面的天色已经尽黑,我惊讶地发现外面并没有什么暴风雨,海面上是一片犹如乌云密布的海鸥群,海水则泛着诡异的幽绿色光晕,让我得以看清海水中的异象,不由得大吃一惊。
——船头附近的海面上浮现出来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个漩涡之中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两盏犹如车灯一样的发光物体。我起初以为那是某种大型水母,可是随着那个发光物体逐渐从海面下显露出轮廓,我很快发现我的判断错了。
那是一个……庞然大物,那足有人的脑袋那么大的两个发亮的物体仅仅是它的眼睛!我的天,即使是鲸鲨的体型也没有这么巨大的双眼,按照这样的比例,这个漩涡之下的鬼东西可能跟我们的船一样大!
我的呼吸发紧,额头的神经突突狂跳起来,一把抓住阿迦勒斯的胳膊:“这……这是什么玩意?”
“Our…predators…”(我们的天敌。)阿迦勒斯的眼神像夜里的海底一样暗沉,微微咧开嘴吐出一串字眼,语气被獠牙削出了凌厉的锋芒。
人鱼的天敌……
我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逐渐浮出漩涡中的巨大暗影,感到浑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犹如拉高音的琴弦一样绷紧。作为人鱼这种凶猛超群的野兽的天敌,到底是种怎样可怕的生物?这样大体型的家伙是不可能时常浮到海面上来的,它是一只来自海底深渊的怪兽,因为感知到了人鱼的出现而特地上来觅食的!
我们的的确确……在接近一个充满如同人鱼一样的未知生命的古老世界。
而此时我也终于看清了漩涡中那只怪物的样子,它生着一张巨大无比、利齿密布的嘴,嘴的大小占据了整个身体的二分之一,尾巴却如同电鳗一样又细又长,拖着数根长长的发光触须,在半空中蓄势待发地摇曳着。
我想我曾经在研究院最珍贵的深海生物照片中见过与眼前这个家伙极为相似的生物——这也许是一只“吞鳗”。但吞鳗没有那样可怕的利齿,它的体型也足足比照片中记录的模样大了十倍有余,说这是一只吞鳗的远古祖先更为恰当!
就在此时,巨大的黑影终于完全浮出水面,忽然直直地朝船身游弋过来,我们脚下的甲板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船身犹如遭受海啸一样剧烈地左□□斜起来,连阿迦勒斯也重心不稳地向后栽去,连带着我一同扑进了水中。
接踵而至的是越发猛烈的撞击,我呛了好几口水才被阿迦勒斯拽起来,可脚还未站稳就听见身后的玻璃窗猝然炸开一阵裂响,回头的一瞬间就见一道长长如蛇的黑影闪电般地扑面而来。我的身体立刻被脚下的鱼尾掀得翻出了好几米,和黑影擦肩而过,却见它犹如发动攻击的毒蛇一样直朝阿迦勒斯的面部飞袭而去!
我的神经悬在高处,连呼吸也仿佛卡在鼻腔里。
那个蛇形物体被阿迦勒斯的利爪牢牢地抓在了手中,“喀咔”一声,便把它的一截骨头捏得烂碎,它软沓沓地垂了下来,活像一枚淋浴花洒。我一下子看清那个东西不是什么海蛇,它甚至没有头颅,圆形横截面一般的嘴中,里里外外藏着异形的三层利齿,正一张一合地垂死挣扎着,距离阿迦勒斯的鼻梁仅有一指之遥,假如它真的咬上去,他这张长得颇为考究的脸大抵也就报废了。
我盯着那个奇怪的玩意儿,职业病不禁犯了,脑子里快速搜寻着能跟它的外形对上号的生物。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只锯齿鳗,可它长得实在不可思议,身体窜进来足有三米多长,末端却依然留在窗外,凭空甩动着身体,好像被什么怪力牵扯着,活动的方式……就好像一只乌贼的……触手。
该死的!
我忽然想起在水中看到的怪物尾部的形态,立即意识到这种锯齿鳗一样的玩意儿是那条大家伙的触须,否则就是寄生物种!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几道黑影接二连三地窜了起来,我猝不及防地差点被咬个正着,好在阿迦勒斯眼疾手快地用坚韧的鱼尾当空拍在了墙上,其中两只触须几乎就贴着我的肚皮滑了过去。也许是阿迦勒斯的反击令那条大吞鳗感到疼痛,船身此时震荡得更加剧烈了,头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枪弹射击声交织的嘈杂声,一个男人惊恐的大吼传来:“快,快,把底舱里那条人鱼放出来,放他离开这艘船,这只怪物一定是冲着他来的,它在拼命地撕咬底舱,马达会损坏的!”
“明白!快,麦可,杰瑞,快,你们去开舱门!”
一个人大声答应着,头顶立刻传来了沉重的舱门开启的动静。
“Desharow…”阿迦勒斯发出一声低鸣,忽然松手放开了手里抓住的几只触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拎了起来,整个人随着他的鱼尾支撑着腾空一跃,嘭的一下将刚刚开启了一条缝的舱门猛地撞了开来。
刹那间撞入视线的是船上混乱、恐怖的景象,数十根蟒蛇般的触须徘徊在船的边缘,正张着它那布满环状锯齿的吸盘口不断地发动着袭击。这些穷凶极恶的海盗们此时犹如惊弓之鸟一样四散躲避,他们手上都握着火力充足的火枪,可惜子弹显然难以击退这些并非独立生命体的触须的要害。几个倒霉的家伙更因为子弹用尽而被趁机咬住了身体,惨叫着被拖下了船,眨眼间便消失在那潜伏在海面下的血盆大口之中!
我的老天,我可不想那么死!
目睹这样的惨景足以令任何一个正常人肝胆欲裂,我惊恐地瞪着海中起伏的暗影,浑身僵硬,直到被阿迦勒斯一路拖进了一个黑漆漆的船舱内,被他松开了身体,才回过神来。阿迦勒斯长长的鱼尾在夜色中从我身边穿梭而过,身影悬在船桅边缘,回头盯着我,目光幽亮慑人。我忽然感到灵魂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听见黑暗中他的声音低沉地飘至耳边:“Desharow…stay here…wait for me…”(待在这儿,等我。)
阿迦勒斯打算下海和那么大的怪物单挑吗?
“喂,等等!”我反应过来后,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可阿迦勒斯却已经一纵身跃下了船,上身扎进了海水之中,长长的鱼尾却顺势一扫,将我面前的舱门掀得嘭的一声关上,挡住了我的去路。
可我的脚步却没及时刹住,头结结实实地迎面撞在了面前的金属门板上,霎时间脑壳像炸开一样眼冒金星,整个人天旋地转着栽倒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