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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夜色迷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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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过后,月琅没有再出现,老头和吹笛人也没有再出现,甚至丰华阑也极少露面。岛上也没有人理会他们,君沐华和秋泓乐得逍遥,将这座不大的小岛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逛了个遍。
西缈岛人似乎并不喜外人,也不喜群居。房屋大多依着地势而建,一层隔一层,一处分开一处,错落杂居,每处住的人很少,其间景物风貌也大不相同,似乎全凭各人喜好,极尽雕琢。流觞曲水,傲赏烟霞,海天一色,山水灵奇,无穷盛景,纸上之言,难以尽述。
然而,即使景色奇佳,即使足够自由,在岛上闲晃大半个月之后,这一切也变得泯然于外物了。更何况,无论你在岛上做什么事,只要你不主动靠近,岛上没有任何人会干涉你,当然也不会同你多说一句话。倘若偶遇,多数人也不会寒暄,有的甚至径直从你身边走过,仿佛一个眼神也懒得吝惜。
起初,秋泓还能忍受,但渐渐地,脸上郁闷之色越来越重,越来越不想出门了。
因而,数天前开始,秋泓也撇下了君沐华,很少再出现。
君沐华倒不介意,每日同岛上人一样,趁着晨光起身,拿一壶酒,找一处僻静地方,或打坐冥想,或眺望饮酒,时间倏而,一天转瞬而过。
直到离一月之期,仅剩下不足十天。
某天,君沐华贪婪地多喝了一点酒,难得地有了十分浓郁的醉意,索性便放任自己在亭子里睡下了。此处是绝壁上的一小块空地,因着旁边有两股泉水倾斜而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便在旁边建了小亭。君沐华初次来此时,旁边泉水清泓,亭内却一片萧索,岛上人似已久不曾踏足。所以,君沐华睡得倒是安稳。
及至君沐华醒来时,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海上无月,君沐华也不知具体时辰,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头,略微踉跄从栏杆上站起。此处的酒不同于临渊,酒意浓,后劲足,君沐华平时往往只是浅尝辄止,今日实在贪杯,才多喝了些,此时酒意并未完全散去。
堪堪走了两步,君沐华仍觉浑身轻飘飘,嘴里干涩得厉害,胃里也如波涛般开始翻涌不停,她跌跌撞撞地扶住小亭的柱子,手抚着胸口,按捺住层层上涌的呕意。
沉寂得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夜色里,突然有了异样的波动。
君沐华心一凝,神思转动的同时,忙不迭地四下张望。
根本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异样的声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君沐华俯下身子,将其完全靠在了柱子上,思索着走还是留?如果走,可能会和人直接对上,会不会太过冒险;如果留下来,怎样才能不让人察觉?
池旁的枯树一阵微微晃动,映在池里的影子越发斑驳,暗影疏疏,瀑布下的小池好像泛起涟漪一般。君沐华没有发现,小池里的水开始汩汩地往上冒,翻腾着,侧向两边。
肃杀凝重的氛围无形袭来。
一阵沉闷喑哑的声音过后,衣袂拂动声似乎已近在咫尺。
君沐华酒意顿消,心中一震,身子迅疾一翻,动作敏捷地隐入了黑暗中。
来人的脚步很轻,走得也很慢,似有些虚浮无力,从他出现到在亭子里坐下,竟花了半刻钟。
君沐华一动不动地趴在石壁上,刻意收敛了气息。
四周又恢复了宁静,亭子里也没有了一丝声响,那人似乎坐着未动。
难道半夜来此只是为了静坐?
这不像西缈岛人“安分”的作风。
君沐华仍不敢懈怠,紧紧地贴着。
蓦然,池旁枯树再次摇动起来。
湿凉的海风越过海岸,穿过丛林,将夜的寂静打破,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小岛。
君沐华呼吸一窒,迅速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刚才,海风吹过的那一瞬,因风吹动,衣袂翻飞的同一刻,亭子里突然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那人是一直隐于暗处未曾被她察觉,还是因为嗅到了她的存在而匆匆赶至此地?君沐华不敢深想,但她知道,她不能再有一丁点儿疏忽,绝不能让他察觉到她的存在。
实力殊悬,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黑暗中,有人似乎来到了亭子的边缘,绝壁之下,黑漆如雾,一片混沌,但那人却迟迟没有离开,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目光在石壁上逡巡。
君沐华几乎不能呼吸,额上冷汗不断,背上衣裳早已湿透。
那人还是未动,怀疑的目光也没有移开。
此刻,生死一线。
亭中却有了动静。先前一直静坐的人突然站起,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亭子。随即,亭子边缘的那人也跟着离开。
那人果然一直潜在暗处。
又过了一刻钟,君沐华才从石壁翻回亭子,俯在栏杆上,掏出帕子,抹干额头上的冷汗,大口大口地舒着气。
如若亭中那人不离开……
毫无疑问,边缘那人必定会发现趴在石壁上的她!
不对!
不可能!
她错了!
……
以那人的实力,不可能那么久都没有发现她!
那人会离开,说不定……
脑中念头纷乱闪过,君沐华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现在,立刻,马上逃!
……
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黑影毫无预兆地靠近,快而准地袭向她的后颈,在她还没能转身时,身子已软软地沿着栏杆栽了下去。
栽下的一刻间,君沐华恍惚看到,亭内石桌旁,有两个深色的剪影,一坐一立,漠然无语,仿佛不曾察觉到咫尺之隔所发生的事。君沐华很想努力地看清楚亭中之人,但终究还是不能,身上的痛意与眩晕感一起袭来,不能自已地跌入了一片黑雾之中。
夜,悄无声息地掩盖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同一时刻,远在尔海彼端的观景台,角羽的心口蓦地一阵抽搐,毫无缘由的心痛感瞬间弥漫全身。角羽捂着心口,迷蒙地抬头,夜色深沉的大海,无波无澜,风平浪静,没有一丝异样,这样心痛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角羽,你怎么了?”
观景台边,面朝大海的男子转过身,不明所以地望着角羽。
等到心口的悸动渐渐平复,角羽才侧身看向对方,脸色十分惨淡,“苍尔又要派人出海了,我想跟着他们一起去。”
“角羽,你…你……”沉茗有些惊疑地看着他。
“我在无垠城见到燕归女官了,她为何来此的原因并不难猜。”
沉茗抬眼看看天色,心中一叹,突然沉静地问:“你…果真认为沐华出海了?”
“你不是查到,秋泓不久前曾出现在苍尔,并且雇了一艘船?”
角羽的目光像要穿透人心一般,暗含着微微的质问。沉茗避无可避。有些事,他的确没有对角羽说。
他知道,云雾之变皆因沐华之策。
他知道,沐华因此遭受大创,伤重难愈,缠绵病榻数月之久。
最为重要的是,他知道,沐华不是孤身一人,除了秋泓,那个人一直陪在她身边。所以,他相信,沐华不会有事。
“苍尔的目的,你心中了然,恐怕这次不可能无功而返,你确定要掺和进去吗?”沉茗知道自己劝不住角羽。角羽周身仿佛刻意地蒙了一层纱,他只看到了角羽掀开的那一部分,很多事,他无法窥测,也阻挡不了。
角羽侧过身,直面尔海,“早晚会发生的事,何妨提前面对?”
苍尔上次出海,因风暴不得不半路折回,更因无垠赌局,闹得沸沸扬扬,引发四国联合镇压,草草收场。
苍尔之心,四国皆知,岂能允许它打破平衡?
因此,这一次卷土重来,苍尔慎之又慎,几乎没泄露一点消息。只不过,燕归出现在无垠城,还是难逃有心人的眼。
因着良好的位置和完备的产业,位于入海口,造船业繁荣,人流来往频繁,“无垠十一行”内,出海所需应有尽有,无垠城成为了大多数人出海的首选,丝毫不亚于苍尔的晏城。
过了初春,进入春夏之交。无垠城码头更是繁忙。
远远的,和安行的管事带着十数人走向停靠的一艘大船。船上立刻有人走了下来,截住行来的一群人,向那管事拱了拱手,“李管事,这些就是你选出来的杂役?”
李管事立即笑着回应,“正是,他们都是经验老道的人,明白这行的规矩,不该看的绝对不看,不该说的也绝对露不出一个字。你尽管放心。”
船上那人将李管事身后的人打量了几番,目光停留在最后两个身形略矮的人身上。
“他们呢?看着不像。”
“他们是最近入行的,想让他们学着点。”
那人迟疑,将李管事拉到一边,“他们俩可能不行。你还是把他们带回去吧。”
“怎么不行?”李管事偷偷看了看那两个身影。
“主人家说了,只要懂规矩的人。”那人的言外之意,李管事怎会不明白。不过,他们有他们的规矩,他也有自己的盘算。
“我早叮嘱过他们了,你难道信不过‘十一行’吗?”
那人和李管事交换了几个眼神,始终犹豫未决。
“让他们跟着我吧,我正好少了两个随从。”
那人抬眼,看见角羽走近了他们,忙施了一礼,“公子。”
角羽随意扫了那两个略矮的身影一眼,“我会跟燕女官说的,放心。”
李管事见机,立刻招呼着两人过来,“上船后,你们跟着这位公子,不要惹事,知道了吗?”
两人低着头回答,“是,管事。”自始至终,两人都一直低着头,没有人看清他们的脸。
角羽见事情已有了分晓,便不再多言,慢慢朝船上走去。两人立即跟了上去,身形稍高的那人偷偷在旁边人手上捏了捏,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稚嫩的脸上,满是得意。旁边人回了她一个悻悻的笑,使劲地挣脱了她的手,快步跟上了角羽。
察觉到两人的互动,角羽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会想要带这两个孩子上船呢?
角羽不明白,或许是一时冲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