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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六七 ...

  •   (六)

      莹莹素手濯清涟,收指翻转,挽针挽扇。水凝针尖,滴落,清波再荡。恍惚,只一瞬,虚实交错不分。闯入的白色身影被拉得扭曲,又被碾平整。

      “洞房花烛夜,香消玉殒时。纵然都是虚妄,好歹也是温柔乡。蚀龙护法起的可早。”拨水的女子也没回头,就对着那被涟漪荡碎的影子说。

      “千毒手倒是有空、有闲情。”蚀龙停下脚步,对着女子所在的方向微微侧过头。“只怕你这悠闲的日子也快结束了。”

      “护法大人难道还会卜筮之术。”

      “消息并不只能从天命中得来。”

      “哦?上头又有什么吩咐?”

      “千毒手将前往雷泽。不过我想,陌清流更关心的,大概是那要来找她的小师妹吧。”

      扇子合上,最后一滴停驻扇骨针尖的水泛着蓝色的光,随着突然的一下震颤滴落。

      半晌寂静。蚀龙似乎轻笑了一声,迈步走开。

      “方逸文!”陌清流转身叫住蚀龙。“你,有后悔过吗?”

      “……悔或者不悔,还有什么所谓。”那身影只停了一瞬,又义无反顾地继续走了下去。

      箜篌奏起的挽歌在空气里弥散。几条锦鲤翻着肚子浮上平静了的水面,死不瞑目般瞪着永远闭不上的眼。

      几座山后是满是盈盈翠柳,黄沙被润回深色的泥土。太阳才露头不久,佛堂渡口的船家已经在等着来客。顺着水流,小舟快速地游过木渎。两岸是莺莺燕燕欢声笑语,早起的人们在河边浣着衣服洗着茶,跟船夫打着招呼。

      “江南变了好多。”绿倚说。

      “这世上的一切总是要变的。”零的目光穿过江南,落在更远的地方。

      夜躲在船上遮棚里假寐。

      水向南流入西湖,边上是江南最大的酒楼,楼外楼。

      两人要了房间睡了一觉,换了混着尸兵血和晨露泥土的衣裳,踩着晚饭点来到酒楼大堂。

      楼外楼很热闹。无所事事的公子在里屋听曲观舞,四方来的客商摇着扇子高谈阔论,休息的工人们磕着瓜子摆龙门。

      “哟,老张,打芦花坞回来了?那边怎样了?”

      “糟啊,成片的房子都到水底下了。我还第一次见到发这么大的水。”

      “天灾人祸啊,镇子外的土匪都变多了。”

      “人祸不都是天灾逼出来的么。家都没了,也没个营生,只好当流寇了呗。”

      “就是,朝廷也不管。还好有个青灯教收留了些人。”

      桌上的菜很精致。一个人只端着饭挑了点清淡的菜吃,另一个人吃得心不在焉。

      “那青灯教,总觉得怪怪的。要是冰心堂还在就好了。话说冰心堂真的啥都没留下?”

      “别提了,还没从血战中恢复多少元气,整个堂子连着留守的弟子都被冲走了。”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妖魔入侵之后冰心堂的气氛是有些奇怪,听说还治死了好些人……”

      绿倚眉峰微蹙,眼神闪了闪放松了表情,眉头却又皱了起来。

      说可惜,的确是有些可惜的。虽然血战时决定留在江南的冰心堂弟子本就不太多,还多为行事风格略不羁的毒派,更别提后来传言说江南冰心堂已沦为妖魔据点,然而毕竟同门一场,派系分裂至此也着实让人唏嘘。而现在江南冰心堂没有了,当年差点拼得你死我活的人也不知在了何处。

      拱门外西湖被风吹起一层皱,向着更广阔的水域漫去。

      “冰心堂,真的没了。”绿倚放下筷子。她本就没吃多少,却再吃不下。只盯着湖面,轻飘飘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接下来去哪?”

      零才刨入一口饭,慢慢咽下后说道:“我有个故友。在青灯教。”

      绿倚没有接话,眼神也不曾从湖面上移开,仿佛没有听到。零继续吃饭。他知道绿倚的食量不只这点,他也知道一个人心烦的时候吃不下什么。他只是继续用自己的速度嚼着白米。绿倚没有再拿起筷子。

      待用餐结束,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过。零放下碗,接着说,“拜访大概需待到明日。先休息一晚吧。”

      “也好。”仿佛梦呓。

      江南是故乡。飞翘的屋檐,垂柳,神农像,回廊,荷花池。绿倚拿出千蛛万毒,抚摸冰冷的扇骨。“若你的同伴与你分道扬镳。”“若你敬爱的人变成尸兵。”“如果他成了妖魔的走狗,你会怎样?”“你的情有多少?你的底线又在哪?”“……你立足于何种正义……”料峭春风吹进来,吹得她打了个激灵。似乎有谁看着她,走到窗边却只见漫天疏散分布的星星。她忽然想起零的飘带好像被划了一道口子。

      一点跫音被寂静放大,又渐渐消失。

      睡着的做着不一样的梦,醒着的品着各自用命运酿的苦酒。

      零握着天诛地灭,覆着厚茧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冰凉的手柄上不平整的刻字。一个秀气的“令”字,上面被人加了个歪歪扭扭的雨字头。足音打断了思绪,他细细辨认一阵,在声响消失前越窗而出。

      路上还是看不到其他人,那唯一走着夜路的人却停下脚步。

      “你在这。她是来了,可还好?”

      “好。她还买了你的命。”

      “但你好像不打算动手。”

      “她并非真的想你死。”

      “……雷泽。你的报酬也在那。”

      没露面的人消了气息。没说出的话吞了回去。

      ……照顾好她……

      (七)

      艄公将船渡到小瀛洲,带着面具的白衣人已在阶前等候。

      “好久不见,师弟。”

      “方逸文已死。我是青灯教护法,蚀龙。”

      “你在这里。”

      “人不在。”

      零看着蚀龙若有所思,握拳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二位远道而来,青灯教的待客之道还是过得去的。”

      零不置可否,看着蚀龙行完礼背过身去领路,对着绿倚略带探究的目光眨了眨眼。

      烟涛微茫,未散的雾白了环湖的远山与塔。茶也是明前龙井,与送去潇湘楼的差别不大,只是混入了些枸杞的甜。

      “你知道我们会来。”绿倚说。

      “你找的人去了雷泽。”蚀龙答。

      绿倚看着蚀龙不说话。

      “都是在木渎,多少有些往来。”蚀龙解释。

      “冰心堂已经被冲走了。”绿倚说。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应该去问她。”

      “你看上去知道的不少。”

      “能说的却不多。”

      “可以说的有些什么?”

      蚀龙摇头。

      零拿出怀里的包裹,打开,是绿倚付给零的报酬,天诛地灭。

      “是经过我转手。”蚀龙说。

      绿倚惊讶地睁大了眼。零的身上忽地爆出杀气,直指蚀龙。

      “她用的解体卷,带走一队五个妖魔。我去时只剩了这个。”蚀龙看着天诛地灭。

      “我到不知,青灯教会管到雷泽。”零说。“你并不是去给师姐收尸的。”

      蚀龙不语,算是默认。

      零忽然操起天诛地灭就对着蚀龙攻去。断魂剑招斜砍过蚀龙胸腹,后者堪堪向后退去,读了个疾闪卷,行步忽闪如鬼魅,避开绕到背后的回环剑,抬手拔出匕首隔开不知何处飞来的暗器,跳开躲过来自地下的攻击,算着零现身的地方虚挥出饮血剑的起手式,却是被对方骗招得了背后空门,幸而招式未老顺势变为回环剑,回身一手架住零的武器一手持着匕首停在零的脖子边,自己的喉前也被零的另一手武器指着。蚀龙微微喘息,胸腹前被第一招断魂剑割开的口子才慢慢渗出血。

      一丝丝魔气随着伤口渗出。

      绿倚起身,手中针已飞出几根穿了蚀龙脚踝。

      “不用着急。时候到了,自然会有人来了结。我青灯教中事,无需外人插手。”蚀龙坐在地上靠着石凳笑着说。

      零收了天诛地灭,拦住打算补刀的绿倚,道,“你好自为之。”

      “来人,送客。”

      “我不明白。”小舟上,绿倚看着小瀛洲的方向说。一个穿着红色衣衫的女孩子走到蚀龙身边给他疗伤。

      “一个护法,或者一整个教派。”零说。

      他们已经离开了江南很久,不再熟悉这片土地,也不熟悉土地下的盘根错节。一些势力不是他们能动摇的。

      “像他刚才说的,时候到了,会有人来了结的。”

      “有劳教主。”蚀龙看着给自己医治的女孩。虽是木着一张脸,下手处却十分轻柔。明明是怨恨的人,却还是温柔以待。便是这温柔让人沉醉,也是这温柔让人痛苦。

      蚀龙觉得有些恍惚。如同回到了少年时,她为他包扎伤口。时间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到她脸上没了笑,久到他再不是她愿交的朋友。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女孩收手离开。蚀龙回神。便在那终结到来之前,好好享受这眷恋与折磨。

      风过湖面,吹起一层波光粼粼。雾已散,阳光下远处的小瀛洲覆在湖面上,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西湖渡口的船夫青云用长蒿拨着嫩荷叶,看零跳上船,伸手接了下绿倚。青云唱起了江南小调。小船顺着河沿路返回。

      “雷泽怎么走?”

      “出木渎,走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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