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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晋江独家首发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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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声实在太熟,陆弘景晕头胀脑地强撑开眼,一眼便吓一大跳——“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若不在这儿,你如何能在这儿。”
“不久之前才给了忠告,让你好歹记得,自己身上的命是另条命换回来的,可你呢,可有一丝半点听入耳?”
“……”三变自知理亏,不好作声,又兼头脑发晕四肢乏力,匀不出力气来辩,于是住口闭眼,预备让那说理的人说个痛快。
“那时节我说的话,你可当真没有?想来没有,不然不会这样不知死活地挑事!”
“……”
“罢,多说无益,先在松江府停两日,让你养一养,两日后随我归返西域。”
“燕然……”三变脑壳疼,嗓子干,勉强出来俩字,听上去跟锯木头似的干巴巴,“我谢你又救我一命,可、可如今这情势……”,他说得艰难,说到末后只好摇头苦笑,“你让我回吧,且不说老铁那儿我还没通消息,就是龙湛……”
“那小子倒是个有情的。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从松江府徒步走到湍阳,直找到我那羊肉床子里,松江到湍阳,连日大雨,浇得都不成人形了。”
是夜里,陆弘景看不清燕然脸上是种怎样的感慨,但意思听得出,听得出一股服气。不知怎么的,他就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听说龙湛还好,也可能是得意自己并未看走了眼。
他还想问燕然,“他怎么知道你在湍阳?”,实在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折腾,就罢了口,单听燕然说。
“也怪,这小子居然知道来找我,听他说法,原本你是让他去松江大营找赵远仁?”
“唔。”
“他说姓赵的被人下了狱,他连松江大营的门都没进去。”
然后呢?然后吃了闭门羹的人慌乱一瞬,一瞬过后,他在自个儿脑子里搜山检海,搜检出了一个燕然,自个儿拿了大主意,一路问路问到湍阳去。这当中他想没想过这么山遥水远的,万一没等他把援手请来,他要救的那个人就送命了,要怎么办。想没想过这么山遥水远的找过去,万一那个燕然是个酸脸的,来个见死不救,要怎么办。他什么也没想,就是一条心、一个劲地朝湍阳走,没有万一,脑子里装着万一的人,做不来他那样置之死地。他是打定了主意的,若真有万一,他便是把整个松江府的地皮篦一遍,也要把那个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听罢,陆弘景心里怪酸的,又酸又欣慰,总觉得这段时日的工夫没白花,心血也没白浇,浇出了这么个仁义长情的傻货来。这样实心实意的傻,可早就超脱饲主与被饲的圈圈,连干儿子对干爹的圈圈也几乎兜不住,不伦不类,到底该归进哪,三变乌龟似的缩了头,他不敢想下去了。
“君则,孽海翻波,风波险恶,这时回头尚且还能看见岸,再晚些,那可就到海中间了。”燕然斜签着身,半坐半躺,就在陆弘景对面一张长榻上朝他伸手,他把他手拉过来,翻开手掌看掌纹,“你看你,情线上纹路枝节横生,乱得很,又不顺,又爱四处沾惹,惹出事自己还摆布不来,对此乱纹,就该找个人安定下来,不然,定是半生流离,有始无终。”
三变听得直想笑,他问他:“你啥时候学的打卦相面?还现学现卖上了,我这儿不必操心,我么,分寸还是有的。”
“不操心你,可操心谁呢?”燕然的手稳稳落在三变右半边脸上,摩挲着,踯躅着,叹惋着,“都不要我操心,前面那个自作主张结婚生子,后来妻离子散吃了亏,远遁尘世,避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了……后边这个呢,拿一条命去换他一回头尚且不得,比前边那个还要绝情呢……”
又来了,每到这时候,燕然总要拿这样“失之毫厘,措手不及”的目光看他,也不是看他,是看透了他,从他那和心上之人有八九分相似的面目上去抚今追昔,去悔,去叹,言辞之间,总是往者不可追,总想把他这留存下来的人紧紧捏在手上。
三变很精,知道这类话只好让对方自己独白,不能插话,一插话就是无事生非。他微微偏开脸,想把话头挪一挪,“虎牢关那儿,我还没通消息。”
“放心,我已仿你笔迹向铁铉去信,缓几个月回去不妨。”
三变一听他那“缓几个月”,早急了,急赤白脸地赶着说道:“几个月?!我这丘八还当不当了?!”
“不当便不当,什么大不了的营生!刀口舔血不算,还要搭上色相去买消息!也够窝囊的!”燕然笑里藏刀,损人不带脏字儿,一下就把三变堵哑火了。
“人各有志,勉强不得,今次仍是多谢你搭救,恩情报还不完,将来少不得拿命还你。”
也是老调了,每回两人一到这地步,三变一准要拿命说事。
“呵,你也是,他也是,一个两个都这样,偿不了情便要偿命!”
三变心说谁让你先拿话吓我来着!
“话不是这么说的……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当真的么?”
心说归心说,面上可不能露出半点来,不然依着燕然的脾性,一怒之下当真把他挟到西域可怎么好,那儿迁延数千里都是沙漠,漫漫黄沙,巨风来去无遮拦,一天能把沙丘吹出一个模样,除非有人领路,不然直到老死都别想从那儿走出来。
“怎么不当真?你个小畜生说的话我一字字一句句都剜出来,存在心间呢!”燕然又笑,那半张好脸让这笑衬得有多好看,另半张脸就有多狞厉丑恶。
陆弘景一眼看过去,登时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说话软和不少。
“这事容我再想想可好?”
“让你想,你从来想不出一个我满意的答复,倒不如依着我想的来,这样你也松快。”
“那咱们打个商量可好?几个月到底太长,我又不是那没事做吃闲饭的,这样,改成几天如何?”三变说这个的时候局促极了,他压根没指望燕然能应他。
却不曾想燕然拧眉看他半晌,笑了,还道:
“罢了,也不好逼得你太急。几天就几天,那你说几天?”
三变琢磨着,三天太短,七天太长,就五天吧,不长不短的,估计燕然没理可挑。
“五天。”
“好。五天便五天。”燕然高兴,一直懒洋洋横着的身子支了起来,这就要着鞋出门分派安排。
“哎!别急么,我这儿修书一封,你让人替我送去虎牢关!”
“晓得!”燕然笑模笑样地应一句,还要走,谁知三变还没完,还把他拦下,“我那干儿子呢?好歹让我瞧一眼吧,不然哪里安心和你去?”
“你倒是事多!”燕然嘴上笑骂,却是没有拦的打算,直接指了人去把龙湛寻来,还挺知趣的给两人腾地方。
龙湛其实一直在门外站着,他们的来言去语,他一句没落下。听着像是打情骂俏的闲言语也是一句没落下。这会子站到刚才燕然站过的地方,就好比一头兽猛地闯到了另头兽的地盘上,诸多不自在,忍不住要翕动鼻子,把那股生气味驱出鼻腔。
“怎的?叫雨浇伤风了?”干爹连伤痛带头晕,起不来床亲自查看,只能动动嘴皮子表关切。
“没。”干儿子言语简白,一个字就把干爹的关心给打发了。
“事儿我都听说了。”干爹说不出那肉麻兮兮的话,就说自己都听说了,不论是他不眠不休,风雨天里走了三日三夜,上湍阳搬救兵,还是头一个跳水里,不惜命地捞他,他都听说了,都知道了。
“唔。”干儿子“唔”了以后好半天没言语,他站在陆弘景跟前,不肯坐。因他嗅到一股香味浮在半空中。这间屋里,除了干爹身上敷的药味,就是屋角熬着的药汤味,这一种略咸微甜的香味,不像是药香,也不是燕然身上留下的香,干爹身上穿的衣服、盖的被褥又没有熏香,那就只能是干爹自带的体香了。这香灵蛇一般,专往他鼻孔钻,他闻了,心里忽然有点儿烤得慌。香味断不了,这样境况,最不好沉默,总得说点儿什么其他的来打个岔,于是干儿子略加思索,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到松江大营,听闻赵将军被系押,便往湍阳赶……”
“等会儿!你怎的知道燕然在湍阳?”
“……老张说的。”
“他还跟你说这个?!也是够闲的!”三变笑,一笑扯动唇角的伤,那笑到了半路就成了呲牙咧嘴。
“后来围了山,活捉头头,她说放你下洞,暗河涨水,早淹死了。”
干儿子的庆朝话依旧前言不搭后语,然而干爹听惯了的,不要他说得多明白,差不多都能猜出来。他是说,燕然带了人手围了绺子窝,活捉了姓纪的娘们儿,问出了三变的下落,却是个九成死一成活的结果。燕然的人用了火药筒子,生生将那山洞炸开一个口,溶洞炸塌了一个,便要连着塌一片,落石坠入水中,多少人都被阻得动弹不得,只有他那傻得实心实意的干儿子一个猛子扎下去,一心要从水里捞出一个囫囵的陆弘景来。
当时多险就不必说了,三变这是从鬼门关里绕了一圈又被人生生拽回阳世,这条命一欠欠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