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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   早到了六月初一,正是临行前夕。商梓悠喋喋不休,催着秦陵瓛离开前再去瞧一次孟医官。今日过后,军中随行医官照样随军而走,而孟医官傅医官这类自尧都中来救治瘟疫的,便要回到宫中去了。她身体欠佳,这大概也是战争结束前最后一次能瞧上顶好的医官了。
      她本就伤势颇重,折腾了几天高热才渐渐退了,又要忍受车马劳顿,没有心思也没有气力与他争执,也只好随他去了。又听说孟医官照料孩童难以脱身,便由下人们搀着亲自去拜会。
      进了院里,简直是一番覆地翻天。说来这调令也是有些突然,这行医问药杂七杂八的物什又多,以至一院子的人没日没夜的收拾了五六天也没收拾个妥当,箱箧行李堆了满地,拉车的牲口瞧了也要摇头。
      “这些老榆木疙瘩,手脚最是鲁笨。军中的将士们可是一早就收拾妥了。”商梓悠暗暗骂了一句,抬手一指,“将军往这边走。”
      “你又与这些医官结了什么梁子,这样贬损人家。”秦陵瓛睇了他一眼,“你若伤了病了还不是要靠人家不眠不休的救你。”
      “将军这话说的。我又能与他们结什么梁子,贯来都是面都碰不着的陌路人。”他如此说着,赶紧引着秦陵瓛转过那墙角去,不再见那满院狼藉。
      不多远便是孟医官的小屋,叩门而入,是那小流浪儿蹦蹦跳跳过来相迎,房中还有小孩子咿咿呀呀的闲话顽闹。
      “小孩儿,孟医官在哪儿呢。”商梓悠在屋里打量了一圈,问道。
      “孟爷爷在那榻上歇着哪,已经睡了足有两个时辰啦。”他背着手,“我这就去叫他起来。”
      她瞧着那孩子的背影,轻声说:“明日这一走,这些孩子可怎么好?”
      “将军不必操心了。前两日叫人来问过了,孟医官说了,受了伤的此刻也都稳定下来了,就算是交给这乡野郎中也没有大碍。就这一个孤儿留在这儿也是无依无靠流浪街头,说是准备带回尧都去,教他医术,以后哪怕不愿留在那是非之地,有点本事也不至于饿死。”
      “就你知道的多。”她白了一眼。
      “将军这是怪我没有提前告知咯。”商梓悠啧啧两声。
      正说着,那小童忽然几声高喊:“孟爷爷!孟爷爷!”
      见那顽童声调都变了,商秦两人目光交错,转眸之间,商梓悠心领神会,紧走两步上前,只见那孩子讲孟医官的身子推得左摇右晃,而孟医官的神色却分毫不动,忙喝住了孩子,垂手探了鼻息脉搏,心下一沉,抬眼瞧了一眼秦陵瓛,又躬下身子来,搬动查验一番,看着身侧那孩子焦急的眼光,咬牙走到了秦陵瓛身前,阴着脸,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身体已渐渐僵硬,背后也现出尸斑,孟医官至少已故去一两个时辰了。死因虽不知,可看着面目平和,大概是积劳……”
      秦陵瓛瞧着这一屋子的孩子,摇了摇头,轻声压住他:“别乱说话。”又转向身侧搀扶的下人:“去,院中喊两个医官来,再去府衙,张大人若能来最好,他若忙着,也定要传几个管事的过来。这些孩子也都叫人一一送回家去罢。”
      那下人领命去了,她身形一晃,勉强稳住,便一步一颤的向那床前而去。商梓悠伸手去扶,反被她推开,只得跟在身后。
      床上那老人面容祥和,身上薄薄盖了层单子,右手压在上头,还握着一把蒲扇。
      她上前去,指头在那鼻尖停了停,听着那孩子扑在床沿的哭声,步子又怔怔的向后退了两步,眼底一抹红,颊上两行泪。
      “他救过我的命啊。”她蹙起眉头,目光如许,是不舍,是怀疑,是感伤,是忧愁。
      她曾恨他,恨他救了自己;她也敬他,医者父母心,仁医妙手,救人救世。
      偏偏,却没救下他自己。
      “便是为了孟医官救命之恩,秦将军也该保重自身才是。”商梓悠附耳低言,暗暗握了握她颤抖的手背。
      正这时,门外急匆匆跑进来几个人,连滚带爬的给她行了礼,便一心的扑到了床边,探鼻息,摸脉搏,又是一番折腾,而后皆瘫坐在地,哭的哭,嚎的嚎,将那地捶得隆隆直响,一屋子的孩子也都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商梓悠皱起眉头来,正要往前冲,却叫她一记眼神拦住:“你呆着。”
      转头间,眼角余光正瞥见门外一道黑影,正身去看,却甚是眼熟。她赶忙去床边拉开了那流浪儿,替他抹了把泪,柔声说:“孩子,你孟爷爷可是惦记着你们的。我封你做头儿,带这房里的孩子们在外头等着,待会儿把他们平安的交还给他们的父母家人,你再来向孟爷爷复命,他也就能放心了。”
      那孩子一吸鼻子,一路小跑着便扯着其他孩子出门去。她也缓缓踱步至门前,站稳,抬眸:“傅医官……”
      看着他背后的阳光,看着那一张紧绷着不让情绪溢出的脸,看着那一双大睁着勉强留住泪水的眼,她一时语塞,半晌,也只是说了一句:“去瞧瞧吧。”
      不管身后哭声震天,她就这么跨过那道门槛,再不回头。
      “回不去了吧。”走在半路上,她忽然问道。
      商梓悠跟在身侧,听着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说:“是,回不去了。”
      正值盛夏,道阻且长,孟医官回不了尧都,回不了故乡了。
      她一时没忍住,喉咙哽咽一声,赶忙用双手捂住。眼睛无措的向四下张望着,可那眼泪偏偏要滚下来。
      “啧。”商梓悠又咂了咂嘴,不屑的挑起眉,两步转到她身前,解了臂鞲,放了袖口,扬手遮住周遭视线。
      “你们这些人就是矫情,要哭便哭,要骂便骂。别说那么多下人,你拿我来撒气也无妨啊,自己憋着算怎么回事?自虐么?”
      她的眉心又狠狠皱了两皱,抬手抹干净脸,清了清嗓子,抬头与他对视了一阵儿,便握拳死命怼在他心口:“你叫我拿你撒气的。”
      言罢,又面色如常,挺直了腰杆大步离开,只商梓悠一边咳嗽一边揉着心口,一边还要紧追不舍,嘴里也不肯闲着:“哪知将军神力啊。”
      她并不理会他,依旧走着。近两天才勉强能下榻,可偏偏又要走了,城中的事,军中的事,无不琐碎,又哪里都离不得她,她虽不便两头跑,可日日歇在房中,登门的人还是不少的,这离开了一会儿,不知门前又会堆了多少人多少事。生离死别,她本不该难过的,至少,不该叫任何人瞧见她难过的样子。身体已经折损了,心里再软弱下去,便给了别人太多的可乘之机。要哭,要闹,要难过,等天下太平,回到尧都,回到他身边,一场酩酊大醉即可。
      进了院子,远远便瞧见房门口密匝匝的一圈人,她正心底嘀咕着,就又来了事。
      院门外新进来了个小厮,也不管门口守卫的阻拦,闹闹吵吵的要见她。正叫她听见,便回头去问何事。
      来人却答道:“何府有请!”
      她随意抬手拦住往前冲的商梓悠,又问:“何事?”
      “昨晚何府老门房梦魇惊悸而死,今日府中正做法事驱赶怨鬼邪祟,何老爷请秦大夫前去。”
      “近来事务繁多,恕秦陵瓛不能赴约。”她干脆利落的推拒。
      “秦大夫!何老爷请您务必到府一叙!”
      她抬起的手悄悄落下。
      “务必?”商梓悠歪着头上前两步,挥开门口挡着的卫兵,瞧着比自己矮一头的那何家小厮,深深提了一口气,仿佛在压下什么莫大的火气一般,“你回去问问你家老爷,他有什么权利和秦大夫谈‘务必’二字?”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神情也算不上狰狞,可那小厮却一股恶寒从脚底直冲向天灵盖,哆嗦两下,也不知行礼了,踉踉跄跄就跑了。
      商梓悠这才抖了抖衣袖,悠悠的踱回她身后,随她继续走着。
      “明日我们便走了,今日他来驱鬼。这不是摆明了要驱我们么?”他狠狠翻了个白眼。
      “不许胡说。”她低斥了一声。
      “若不是为此,那他家死了门房,搞这么一遭,不也是在恶心那老门房的家人么?”他又咋起舌来,“人吓死了,祈神超度也就罢了,却偏要驱恶鬼。这下,那门房不化作厉鬼折腾他几年都对不起他了。”
      “你这嘴啊。”璋王非要他在她身边,怕不是嫌她事情还不够多,非要这么个多嘴多舌的来生事吧。
      “是是是。”商梓悠低了个头算是赔罪,只是嘴上仍不消停,“看破不说破,看破不说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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