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尔去，忍淹留(上)》钟花无艳

22、中元鬼节1

　　雨，沿着屋檐，一滴一滴的垂落，落在地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今天, 是中元节。

　　燕王本是皇族成员，一大早就携同妻眷入宫参加祭祀大典了。

　　得到了燕王的允许，下人们也早早出府，各自回家拜祭祖宗。

　　已经混熟的家仆们，都会一边收拾着包袱一边问：“林医官，您还不回家？再晚会就赶不上家宴祭祖了。”

　　“不急…… ”笑着，我和她们一一告别。

　　祭祖？继谁呢？外公外婆？在这个时代他们还没出生呢；拜林家列祖列宗？那更是混乱了。就凭我跨时空而来，摆明了辈分不比他们小。

　　待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府里剩下的人已没多少，一时间，连空气也变得冷冷清清。

　　似乎，我又变成了这个世界多余出来的人。

　　心烦意乱的，撑着油纸伞，我走出府。

　　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
　　小儿竞把青荷叶，万点银花散火城。

　　农历七月十五日，年年今天，家家祭祀祖先，有些还要举行家宴，供奉时行礼如仪。按照礼仪，酹酒三巡，表示祖先宴毕，合家再团坐，共进节日晚餐。断黑之后，携带炮竹、纸钱、香烛，找一块僻静的河畔或塘边平地，用石灰撒一圆圈，表示禁区。再在圈内泼些水饭，烧些纸钱，鸣放鞭炮，恭送祖先上路，回转“阴曹地府”。

　　此时，城内所有的河流，处处可见用木板加五色纸做成各色彩灯。灯中间燃着蜡烛，缓缓向下漂流。两岸带着雨滴的风，吹的烛火忽明忽暗。

　　记得在现代，每年暑假的最后几天总能迎来中元鬼节。爸妈总会带上我，来到湘江边上，点着香，烧着烛，一脸虔诚地烧着寄往阴间给祖宗们的纸钱。暮色时分的湘江沿岸，长长的堤岸，一时间竟烟雾袅袅，星光点点，浓郁而微微刺鼻的香烛烧灼的味道，刺激着现世人对往生者的思念，刺激着心绪，也刺激着泪腺。

　　燃完所有的东西，即使是平日里凶猛无比的刘女士，此时此刻也会在眼底里闪烁着若有若无的泪光，一手牵老公，一手拉着我，嘴里念念叨叨：“快走吧…… 莫回头，免得他们挂念。”

　　来到这里后，每次鬼节，奶奶会带着子谦酹酒三巡，祭祀祖先。每每这个时刻，我便会离开蒋家在医馆呆上一天。没有老郎中，没有病患上门，没有午时子谦送来的馒头，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呆着，想着父母。想着今时今日，他们会不会除了给祖宗先辈们燃烛之外，再给我点上一柱香？想到这里，泪便控制不住的，一滴一滴落下，从默默抽泣变成泪如泉涌，从泪如泉涌再变成嚎啕大哭。

　　哭累了，天黑了，再回到蒋家小屋。

　　见我眼睛红肿，奶奶和子谦从来不多问。我知道，他们以为我是去哭坟了。

　　吹灭蜡烛，倒头就睡。蒙着头，把自己裹的紧紧地。

　　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是活在黑暗尽头，被众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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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湿阴冷的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用手一摸，才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收了伞，闭着眼，站在细雨中，慢慢让雨水打湿，好像这样做，心底最深处就能恢复干爽。

　　“这样会得风寒……”一声叹息，登时，洒落在脸上的雨滴，没了。

　　睁开双眼，映入视线的居然是程玄佑。

　　“谢谢。”顺手，撑开自己的伞，我不动声色的离他远些。

　　“没想到，你也会害羞。”淡淡的，他笑了。

　　“不是害羞，是怕雷公菩萨打雷。尤其，还是下雨天。”一扫脸上忧愁的神色，强撑出笑容，我戏谑道。

　　苦笑着，李玄琛走近一步，反问道：“你很讨厌我？”

　　往后退一步，嬉笑着，我点头。

　　“为什么？”他再次走近。

　　“讨厌就是讨厌，还需要理由么？”一脸顽皮的看着他，我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婉……”叹息着，低语着，他愈发走近。

　　“停！”这次，我没再往后退了，瞪着他，不耐烦的提醒道，“你要是再靠近，我就得掉进河里了。”

　　闻言，他果然站住，没再步步逼近。

　　沉默着，片刻之后，他忽然开了口，“婉之，我……”

　　“我得先回去了……”不知怎的，忽然很害怕他说出一些让我无法招架的话，令自己也猜不透的，我出声打断他的话，撑着伞，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你…… ”

　　假装没听见他的低唤，我快步往前走。

　　徐徐向前，却下意识的往后回视一眼。而那一眼，却让我停住了匆忙的脚步。

　　即使是撑着伞，白色的长袍，却淋湿了大半。青丝被雨浇湿，一缕一缕的贴在背后。那曾让我惊鸿一瞥的矫健背影，步履，竟变的紊乱。

　　“喂…… 你去哪？”讪讪的，我喊出一句。

　　声音的余波显然传递不到那抹白色，李玄琛似乎是没有听见，反而渐行渐远。

　　觉得自己像是多管闲事，无奈的一笑，我转过身去。

　　“你，你要去么？ ”刹那间，那清晰的话语，却字字透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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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随着程玄佑，拐过几条繁华的闹市街，终于走到一座荒废的大宅院门前。

　　陈旧的大门，朱漆已完全剥落，封条上的墨迹随着时间的流逝已全然褪色，屋檐上的瓦片残缺不全，任雨侵刷。

　　“这里曾经门庭若市，是达官贵人最频繁出入的府邸…… ”盯着大门看了好久，程玄佑才缓缓开了口，语气里，有些难以掩藏的悲凉，“然而现在，却是人人避之的凶宅。”

　　“敢进去么？”苦笑着，他问。

　　“有何不敢？！ ”是真的不怕，我原本就是进驻到别人身体里的孤魂，即便当真闹鬼，就当作是拜会好兄弟吧。

　　话音刚落，觉得身子一轻，我已经落到了程玄佑的怀抱。他纵身一跃，翻过高大的围墙，待到等我回过神时，却又稳稳的站回地上。

　　“这儿…… 便是曾经的李府。”说罢，程玄佑揭去了脸上的面皮，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空旷的宅院正厅，居然还悬挂着白色幔布，阴风四起，幔布飞扬，分外凄冷肃杀。

　　湿衣服粘在身上，被风一吹，冷的不行。我努力克制着，不让声音颤抖：“怎么…… 怎么会想起来这儿？”

　　“有人说，李相一族死的太冤。所以，每年中元，李家所有的孤鬼冤魂便会聚集在这里，哭喊呼嚎，甚是凄惨。苦笑着，他慢慢的陈述。

　　“父亲大人生平最后一个寿诞，这里还是一片亮丽的颜色…… ”这次，李玄琛的声音不再平淡，而是充满悲哀。

　　“直到现在才发现，那是我穷尽一生，却再也无法企及的色彩。”凄凉地笑着，他转头看向我。

　　“已经失去…… 就不要想了罢。”犹豫着，我好心劝道。

　　“我也不想再想啊…… ”神色忽然变的黯然，李玄琛的声音也有些暗哑，“然而，即使是闭上眼睛，却依然清晰可见！”

　　“闭上眼睛，就能想起爹叫我离开的声音，就能看见大姐悬在屋梁上瘦弱无力的身躯，就能看见包围着开封李府的无数明亮刺眼的火把，就能……”

　　“够了，别说了。”不忍心，我打断李玄琛，不再让他说下去。

　　他住了嘴，黯淡无光的眼眸里尽是苦楚。

　　“回去吧。”我拉拉李玄琛的衣袖。他穿着潮湿的衣服，被风一吹，恐生风寒。

　　“你先……”话说了一半，他突然顿住，脸上竟有了惊讶的神色。

　　甩开我的手，他朝内堂闪去。

　　“李玄琛？？”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消失在我视线中。

　　湿冷的风刮在身上，我打了个寒颤。全身一激灵，此时此刻，我居然真的听见了若有若无断断续续似哭诉似哀嚎的声音。

　　“难道真的有鬼？莫非，是想找替身？？！ ”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双腿顿时一软，我也赶紧朝内堂奔去。

　　“李玄琛，你快出来啊！”慌乱的跑着，我大声呼喊。

　　穿越内堂，冒着雨，走过回廊，我寻遍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房间。

　　“李玄琛，你到底在哪里啊？”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又急又怕，湿冷的衣服正紧紧裹着身体，愈发的难过。

　　“李玄琛！你他妈再不出来，老娘任你被鬼吃了哦！！”停下脚步，双手围在嘴边，我用最大力量怒吼。

　　“李玄琛！我求求你回答一声，不要吓我啊！”我本来是不信鬼神，但发生了穿越这趟鬼事之后，我不得不信。

　　“李玄琛！你这个大混蛋！！”怒吼着，我又迈开脚步，一个一个房间搜寻。

　　分不清楚方向，不知道找了多少个房间，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院落…… 终于，被我看见了一个破旧的屋子，正虚掩着门。

　　怒火在心中烧，一脚踹开门，果然，我看见跪在地上发呆的李玄琛。

　　“大混蛋，你他妈这样耍人很好玩吗？？！”我一把扯住他的衣领，逼着他抬头看我。

　　令我惊讶的是，此刻，两行热泪竟从他眼角滑落，李玄琛神色悲伧的却一遍又一遍不停重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每年来，爹都不肯见我？”

　　拽着他衣领的手一下失去力气，那一刻，觉得他才是活在黑暗世界，被众人遗忘的孩子。

　　松开衣领，沉默良久，我低声说：“回去吧。”

　　无言的看着我，良久，李玄琛缓缓地起身，随我走出那间本是宗祠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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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越下越大，我和李玄琛只能快步小跑，绕过回廊，回到正厅。

　　正厅，显然就是个风口。冷风一吹，耐不住寒冷，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嘿嘿，不好意思……”我尴尬的笑着，似乎，又丢了一次脸。

　　无言的看着我，良久，李玄琛朝我伸出长臂，瞬时，我便落入了他的怀抱。

　　心头一惊，我想要闪开，却被他箍的愈紧。

　　“李玄琛，你发什么疯？”

　　叹息着，他的大手摩挲着我的唇，爱怜的说道，“我才发现，你嘴唇已经冻紫了。”

　　愣住，我呆呆的看向他。

　　“抱歉…… ”说罢，他忽然把俊脸凑了上来。软软的，湿热的唇，顿时贴了上来。

　　完了，我的初吻！

　　这是我最后一个念头。

　　而后，诡异般的，世界忽然陷入沉寂，万籁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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