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立夏 【崇竹胡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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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鐵花會前任會長日常
胡斐走在街上。左手大包，右手豆花，背負大刀，腳踏長靴，一叢捲毛散束在肩后，悠悠哉哉踏入四方賭坊。
鐵花會解散后，胡斐在京城已被官家默然當做透明，是以他能頂著一叢卷毛在京城街上大模大樣地晃蕩。胡斐非是不想回塞北自由自在，心裡總有個不太清晰卻很磨人的牽引，將他牢牢綁定在京城，須臾不能輕離。總是似乎有很重要的事兒還沒做，細細追尋琢磨，是怎麼個事兒，又想不起來。然而一旦稍離京郊百里，卻抓心撓肺難眠難休。
劫富濟貧、路見不平啥的，京城天子腳下，倒也輪不著他，衙門口有鼓。本朝天子又是個好出門的，有什麼事兒，左拐去金刀御廚府上就解決了嘛。
沒啥事兒是左拐解決不了的，包括肚皮。
沒錯，胡斐賃了個院兒，跟金刀御廚府隔著條小巷。飽腹、解饞都靠翻墻解決，偶爾走偏門，正門一次沒走過。
曹府管家王婆子，在一次次感歎年輕人、就是身手好、精神頭足的時間積累里，已然習慣了隔壁胡大俠飯點兒準時披朝霞踏彩雲、映日攜風、披星戴月、風雨無阻，只在那高墻上輕輕一點，連墻頭的瓦片都沒有任何聲響，精準的落在廚房門口，不驚起一粒塵土。
“正門離廚房遠啊！金刀御廚大作，哪怕是香味兒也不能浪費ヾ(^▽^*)))”。
當曹達被“好鄰居”如此拒絕走正門的提議時，內心是得瑟而十分受用的，那志得意滿的舒暢透發四肢，由內而外的透至臉龐，圓潤微粉的面龐散發著驕傲的光彩，仿佛是最美的珍珠。小皇帝目光凝在曹達發光的臉龐上，默許了這位“刺客鄰居”不尋常的拜訪路線。
今兒曹御廚又！在重華宮當班。
胡斐揣著自己上鍋熱的大包，一口咬下，憤憤不平！
御廚在重華宮值日的日子里，胡斐沒有早膳、午膳、晚膳，有時候連夜宵都吃不上！
嗷~！汪的！那腹黑帝是有多喜歡吃豆腐，這大包餡兒居然還是豆腐炒蛋黃！豆腐包子豆腐花，真是豆腐般的一天嗷~
單身狐森森的感覺被虐。
遠在重華宮里用早膳的小皇帝打了個噴嚏，曹達忙關切的遞上熱粥。乾隆伸手上來，卻把粥放到一邊，握了曹達的手取暖，二人掌心貼掌心，手指纏手指，又是一番溫存。
二竹活字
前任胡會長的生活倒也沒有被花式虐狐壓垮。他既不頹廢更不深陷吃、賭泥沼。他今天真不是來賭錢的，純粹只是來收昨兒的債。
四方賭坊大清早就熙熙攘攘，賭資牌九碰撞，金欲橫流。
胡斐徑直走到一個辮尾綴珠玉的公子身旁。那公子鼻聳肉橫，滿面紅油光亮，瞧見胡斐忙不迭招呼著：“您來啦！貴人！貴人！您這一進來，這一把我又贏了一百輛！這些都是您的，您的！”那公子抓起一把銀子往胡斐手裡塞，胡斐目光卻停留在桌角一粒竹製活字上，久久不移。心，似被牽引。
胡斐伸手推開銀子，拿起那枚活字摩挲。“這個是抵押物么？”
這枚活字材質只是普通的竹木，如今的活字，有泥、銅、錫、鉛、木等，木板平整面廣，刻字較為方便，因而活字材質多用木板，這竹製的很特別。
那公子一臉茫然，他仔細回憶了一遍，剛剛桌上充作賭資的有金有玉有銀票，這活字看起來是有些年頭，但值錢可說不上，誰會收這樣的賭資？而這枚活字又確實在他自己的錢堆里，這也是奇了怪了，到底是誰這麼耍人？！
胡斐瞧他不說話，收起活字，再拿一錠銀，“這便算還清昨兒個欠賬了啊。”
那公子一聽大喜，點頭如雞啄米，心下愈發認定今兒這是有財神爺照料了，大贏四方不說，昨兒的欠賬還用不知打哪兒來的不值錢玩意兒抵了。
胡斐緊緊攥著活字，字面是一個符號，胡斐見過些前明遺物，這個字……這個字！是崇禎皇帝的印鑒！
字符刻入手心，胡斐不覺得疼，一股牽引線自掌心連入心尖，靈魂仿佛被補足，突如其來的充實感脹滿身心。胡斐攥著活字，恍恍惚惚間，晃入一家店鋪。
店小二迎上來，滿面堆笑:“爺，您要看點啥？您~是不是應該找個活字版框？”
胡斐震驚！瞪圓了眼瞧著那笑面小二。
小二手掌搭上胡斐的手臂，胡斐攥拳，直到掌中活字棱硌手的疼，心下一再警示自己，這東西決不能丟，決不能！
那小二仿佛沒看見胡斐的反應，引著胡斐來到店內最後一排展櫃。
“爺，這都是上了年份的收藏，瞧這個，聽說啊，是前朝那木工皇帝親自刻下。如果注滿水……會有……”那小二仔細瞧了瞧周圍，其他小二和顧客們都在專心的瞧貨和論價，沒有人注意到這角落一隅。那小二上前附耳，“您手裡那活字放進去，注滿水，會有奇妙的景象。”
胡斐甩開店小二，驚疑不定。
胡斐深深的望了一眼那展櫃內的土木版框，帶著塵封的歷史氣息，胡斐仿佛都嗅到了紫禁城的煙塵味道。“這是泥製木框，注了水，可不就壞了！胡言亂語！”
那小二笑瞇瞇的瞧著胡斐，只重複道：“會有奇妙的景象。爺不妨一試。”
胡斐環視四周，其他店小二們和顧客們似近似遠，一切仿佛若透水而望，扭曲而不實，熙熙攘攘的人聲大大小小，一切的一切，都和店小二的笑臉一樣，虛晃扭動，遠遠近近……
胡斐躍出店鋪。
立夏日，街頭有小販在叫賣茶煮的立夏蛋，飯館紛紛掛出立夏飯招牌。
胡斐隨意尋了家店，二樓靠窗，五色飯配上莧菜黃魚羹，槐花未謝，擠入窗來，清甜沁鼻。
“立夏飯，缺筍。”青衣公子眉梢微挑，唇角微翹。
“居伴竹，食有筍，此生無憾。”黃衣公子湊近而撲壓，一支槐花勾住發帶，白花軟發鋪散一席……
“竹子……”胡斐怔怔伸手去拂身下人覆面的青絲……
熱湯濕了手指。胡斐從迷沌中驚醒，哪有什麼青衣黃衣，酒樓吵吵鬧鬧，入夏的一絲煩熱升起。
胡斐看著手心那枚竹活字，普普通通，詭異神秘。胡斐將它緊貼胸口收起，速速將飯菜吃好，又回轉到那古董店。
之前的小二一眼就認出胡斐，遠遠迎上招呼。
“你說，在那版框注滿水，放入我的竹活字，會有奇妙的景象？”胡斐覷著那店小二神色，那小二笑瞇瞇，並不動作。胡斐從懷中掏出大錠的銀元寶，“且試試，壞了我買下！錢不夠再添。”
小二直視胡斐，笑瞇瞇不言語，開櫃拿出版框。胡斐將自己的竹活字小心翼翼的放入，緊緊盯著小二動作，背上的刀也似在嗡鳴。只要那小二一有想拿走活字的動向，必得先發制人！
土木版框比竹片活字高出大出太多，隨著水流注入，那木活字慢慢浮起。
“爺，您用手指把它按到水裡。”
胡斐伸出一指，輕輕將活字拍入水中。
活字完全懸浮在水中。不浮不沉，靜駐與水中。
胡斐驚異的抬頭看向小二。
小二似早已知曉結果，仍是笑瞇瞇的請示：“爺，您跟這兒慢慢看著，我去招呼客人。”
胡斐點頭拱手，與小二暫別，仍死死盯著那水中活字。
活字開始在靜止不動的版框中遊走。字符滑過，似是上色畫畫般，版框底部浮現出圖畫，湖光山色、亭台樓閣栩栩如生。胡斐伸指入水，卻也不是版框底有浮雕，圖畫恍若實景，只不過縮小了許多，一青一黃兩色衣衫的男子站在金碧輝煌的殿宇中，轉而又在碧翠瀟瀟的竹林中，他們兩手交握，臨天地變換而不驚。
“爺，這個東西可有個由頭，是前朝木匠皇帝做給他那皇帝弟弟的，而我們店后，便有真境……”那小二不知何時又回來了，面上的表情讓胡斐說不上是什麼感覺，總是詭異不可信。
胡斐瞧了瞧那小二身後，確有一道木門，只上了門仞，無鎖。
胡斐再低頭看時，自己的活字已被拿出放在櫃上，版框也已收入櫃中，小二仍笑瞇瞇的望著他。
胡斐覺得今日總是入墜幻境，一定與這個詭異的小二有關！說不得，這小二使了什麼幻術！
胡斐退後幾步，越想越覺得有理，忙忙收起自己的竹活字，與小二說定金先付，自己去吃個飯再來。
那小二點點頭，將胡斐的銀子收入櫃中，笑瞇瞇的目送胡斐離開。
胡斐在紫禁城墻根外又溜達了一圈。
胡斐看過紫禁城的密圖，也進過紫禁城，但他確定，他對這座皇宮如此熟悉，絕對不是因為地圖和當年刺殺乾隆的夜間匆匆一行。
他對這座皇宮的熟悉，就好像，住了很久很久。和他的哥哥，和他的愛人。
胡斐停住。
自小便成孤兒胡斐，哪裡有什麼哥哥；孤身至今的飛狐，又哪裡來的愛人？！
胡斐想到了那個沒有鎖的門。或者，可以推門一觀？
胡斐第三遍踏入古董店。
然而那個笑得很詭異的小二不見了。問遍了店內的小二，甚至掌櫃的都親自出來了，大家異口同聲根本沒有那樣一個人，他們所有的店小二都已在此，不多不少。
胡斐惶然，幸而那版框還在。版框並非隨隨便便放在最靠里的櫃里，它被擱在店內極好的位置，高高的躺在厚軟的金絲錦緞上，盛放在金絲楠木藏寶櫃中，寶閣四周用了琉璃密閉，一把金漆銅芯鎖牢牢鎖住，須得掌櫃和老闆兩把鑰匙才能開鎖拿出。
掌櫃的耐心向胡斐解釋，這版框乃是前朝天啟皇帝所制，是送給他的弟弟也就是崇禎皇帝的，泥胚木框，雕刻手工極精緻，乃是店內鎮店之寶，斷不可能拿出來注水與客觀賞，給多少錢也不會賣。
胡斐急了，這分明是騙局，被騙了銀子不要緊，可是那屋里墻明明是有道門！可通……
里墻只是墻。胡斐對著里墻敲敲打打，他不信！不信剛剛明明有門！是暗閣？幻術？！但是，墻真的只是墻，無中空，無暗閣，無窗更無門。
胡斐懵了。
胡斐掏出自己的竹活字，上面水汽猶在。
這一定不是個幻覺。
那個詭異的店小二，竹活字和這版框，還有那道門，它們都在指向門後的“真境”。想到這裡時，胡斐心中那絲牽引越發的強烈。
胡斐請掌櫃的開櫃一觀。
掌櫃的很為難。鎮店之寶是老闆曹御廚親自鎖在店內，據說還是御賜之物。然而這胡斐又是老闆的朋友，與那位的關係雖說談不上好，卻也莫名的平衡……就瞧這一頭的捲毛能日日行走在京城大街上……唉唉~我也只是個苦逼的打工仔啊喂！
“開櫃任胡大俠處置此物。”店內清朗的聲音響起，原是老闆到店。
老闆身旁一銀衫公子，初夏的天氣尚在回溫，公子手執折扇，合攏拍打在掌間，玉珮墜腰，別有一番風流。
“洪掌柜的也來了啊。”胡斐懶懶拱手，算是見過禮。鬼才想跟這腹黑帝來往，這丫陰魂不散的天天拘著小廚子，真是見一次煩一次。丫真閑！能勤政點兒么！
此時的乾隆也是滿心槽點無處吐，原本好好的蜜月假期，被皇爺爺入夢勒令回來給這捲毛兒拿東西，皇爺爺您跟崇禎這不是死對頭么，神馬時候上心起他的事兒來了真是……
三松風水月
胡斐懷抱放入竹活字的版框，里墻上有門洞開。
胡斐徑直踏入，門後仍是一道門，門旁支起一竹臺，似能放物。胡斐將版框放上，大小正好。活字開始在版框中遊走，刷出一個個不同的情景，每個情景中都有那黃衣青衣，場景變換人依舊，外物無拘。
“吱嘎~”木門自開一扇。胡斐撥開雜草亂竹，立在天井里，身後木門漸漸合攏、成墻。
這是個極小巧的庭院，庭中黃竹橫斜，欄下窗邊隨意堆放，新竹挺立，風起瀟瀟。園子雖已荒蕪，卻無破敗之相，亭台竹閣的屋椽梁柱間，木刻精緻，動物花鳥人神山水栩栩如生。
“哥哥的手藝真是世上無雙。”胡斐喃喃低語，淚濕眼眶。
哥哥？！胡斐驚醒，有些記憶混亂。
胡斐抬頭，那匾額上書——“松風水月”。匾額上的字是一氣呵成，甚至能看見筆鋒，並非謄刻出來。
胡斐腦中閃過畫面——
竹子指尖一點，自己筆鋒到處，牌匾軟如細沙，題字一氣呵成。竹子看著自己將牌匾掛上，轉頭瞧著自己道：“這是我們的家，由檢。”一雙清目輕輕柔柔的斂而抬，內裡秋水流光，滿庭芳華。
忽而一抹明黃自東廂順著迴廊，一路跑過正堂穿過西院門洞，消失不見！胡斐定了定神，那抹明黃又若隱若現繞回西閣下，似是站在門內窺望。
胡斐點地而起，踏竹借力一躍，一掌拍出，西閣門開。
“噹！——”金屬音質嗡鳴。門內，一面澄黃的銅鏡靠在閣樓樓梯側首。
胡斐轉身再去查看正堂，原是鏡光反射。
原來，竟是自己的影子么？……那抹明黃~很熟悉……
靠墻而立的竹木受震滾落，噹噹作響……
“噹噹……咚咚……”
“竹子，我馬上就能找到你了，你可別逃。”明黃衣袍的男子在庭院里笑著挨個敲竹辨音，高高低低的空竹回音成曲，應和松間風吟。青衣公子站在屋頂笑看院子里的人，踏竹點椽，落地時被那明黃一掠而抱個滿懷……
“使詐！”青衣公子拾笛輕敲黃衣公子額頭，轉而上樓，唇角翹翹倒不似生氣模樣。
黃衣公子環腰而抱，隨之躍上二樓，二人席地而坐，琴音清越而笛聲悠揚，松鶴合鳴，溪水淙淙。
“竹子！”竹子！我回來了……你，還在這裡么？
胡斐奔至園子東首古松旁，那株粗壯需人合抱的竹子已完全枯黃，竹身似被雷電從中剖開，大段焦黑、大段劈裂。
“竹子！竹子！竹子你沒事的！你等我救你！等我！”
胡斐抬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背心透濕，全身冰冷，仿佛心都被凍住了。胡斐扯下身上衣物將裂竹包裹起來。裂竹劃開胡斐手掌，竹身染血。胡斐渾然不覺，他忙到溪邊汲水，竹子這麼多年靠天降活水，這都多少天沒有下雨，竹子他……
溪水粼粼，刺眼得很，胡斐瞧見溪中染紅，再擦了擦模糊的眼，暗紅滴入溪水，散開，原來是自己的手流血了。
“你看你，怎麼如此不小心！”綠色靈光過處，血止肉合，但疤痕猶深不曾平復。
陶醉皺著眉頭：“現今我功力已大不如前，只能靠你自己養傷恢復了。”陶醉依著胡斐坐下來，似是倦盹的靠著胡斐：“你一來，這園子就不得安生，就不能讓我好好睡一覺？”
胡斐怔愣須臾、回身緊緊將人鎖入懷中：“太好了！竹子你還在，真是太好太好了！你要睡覺，我就陪你，哪怕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啪！”一記竹笛敲頭。
“什麼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我這裡分明天青氣朗，日暖風和。”陶醉就著胡斐肩膀枕頭，眼睛緩緩合上，呼吸輕緩：“由檢，這園子是由校親手搭建，我把它整個兒搬來了。崇禎屬於人間大明；而胡斐，是我竹仙陶醉所種、所護，不再讓與人世……”
“嗯！阿斐，再不會離開陶醉。，以後我們就在家裡生活，長長久久！”
透過水鏡窺視的豬寧叔侄、玄修二帝，終於鬆了口氣——
“唉~後代/弟弟/小叔子真是讓人操碎了心啊……”
神棍七笑瞇瞇遞上賬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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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惠^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立夏 【崇竹胡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