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蓝桥》水光悠然

151、第一百四十九回：冷面，对峙

　　晚间微蓝翻了翻南诗从驿站拿来的书信，目光忽如远山般沉了沉，本来要与刘澄邈聊一聊只是顺便敲打，如今却不得不见了。

　　跪在屋里的少年发丝上沾着细雨，望着也是一派好气象。头虽低着，但漆黑眸子里藏着的慌乱掩都掩不住。微蓝帮吴君峤亮了灯，屋外微微可见三人剪影，细丝般的雨雾中，几个粗使婆子押住同样跪着的胡媚，打着伞站在外面。一里一外，倒显得这二人颇有些同病相怜。

　　“不必跪着了，坐。”微蓝沉声道。

　　刘澄邈起身慢慢地抬头，视线和吴君峤甫一对上，立马退开，慌张道：“不知公子和夫人找我何事？”

　　吴君峤手里捏着微蓝给他的书信，无奈地叹了口气。

　　刘澄邈更慌，两手纠结地叠在一起，嘴巴却似哑了。吴君峤是坦荡之人，刘澄邈不知他了解了多少，本能地想要把自己所有的事和盘托出，可说完了吴君峤会如何处置他呢？也许他只是知道他与胡媚合谋算计他的事呢。刘澄邈想着想着，心里一阵抽紧，沉痛地摇头道：“我不知道二位想要我说甚。”

　　“刘师爷坐罢。”吴君峤皱了皱眉，“你的心情我理解。”

　　刘澄邈咬住嘴唇，声音变得暗哑，“公子这话是甚意思？”他还僵着身子木木地立着，屋内静静地，刘澄邈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微蓝也叹口气，将一列物品逐一排开：一只粉色锦囊，一张青色书简，还有一小碗竹荪鸡汤。微蓝打开粉色锦囊，里面有一叠艳诗，看着倒是庸俗。

　　“科考之时李代桃僵终归是一桩丑事，哪怕你不情不愿，这功名最终怕也是要不回来了，不过你尽可安心，到了滇郡再考，以你之才，考上怕是不难。”吴君峤正色道。

　　刘澄邈心头一跳，这是何意？

　　微蓝盯着刘澄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皇上下旨彻查云中县县长暴毙一案，他府里的管事丫鬟们纷纷说他是畏罪自杀，连带着与他为虎作伥的天师一道归了西。孙县长许是怕疼，将毒药下在了日常所喝的汤羹里，一饮而尽，还写了罪己书放在自己的身边。”

　　刘澄邈端端正正地坐好，微倾着身听着微蓝言语。心头松了松，他们没有发现？

　　“说是南海郡王在孙府拜访时，无意间发现了孙县长里通乌羌的罪证，想来他也是怕事情闹大，才如此行事罢。”吴君峤紧着微蓝的话，截断了她的后续。

　　微蓝盯了吴君峤半晌，不死心地看着刘澄邈道：“你真的无甚要说的吗？”

　　刘澄邈撇开自己的眼睛，不敢与微蓝对视，恭敬道：“夫人放心，我会好好准备，考取功名，光耀吴家的。”

　　微蓝闷气地一挥手打发他走，“下去罢。”又敲了敲门框让人押胡媚进来。

　　胡媚和刘澄邈的眼神稍微对了对，便错身分开。刘澄邈担忧地避过胡媚，双拳紧紧地捏着衣角，转身隐入了一片夜色之中。

　　胡媚来得妩媚，毕竟是有些文墨的姑娘，她知趣地盈盈下跪，外面下着的细雨粘腻地撒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段勾勒得更清楚了些。只见她莹莹的杏子眼一转，正欲和吴君峤娇滴滴地哭一哭。但想到自己微肿的脸和堂上坐着的微蓝，她还是放弃了孟浪的想法。

　　“夫人不是要赶我走嘛？怎的要叫人把我五花大绑送来问话？”胡媚丝毫不惧，神色中带着挑衅。

　　“一会子自有人带你走。”吴君峤缓缓开口，“莫要再这一副妖妖娆娆的模样，看得人头疼。”迫于修养吴君峤一直没同胡媚计较，加上刘师爷对胡媚似乎有几分情谊，他本好心想撮合二人，却不查这姑娘心怀鬼胎。

　　“近来姑娘闹得够多了，今日准备如何收场？”吴君峤见着她便想到早晨的事，不免觉得一口恶心梗在心口。好好的姑娘家，非想些旁门左道攀附。

　　“夫人都差点将我沉塘，我还有何畏惧？大不了就是一死。”眼波里荡漾的皆是媚态，吴君峤见状拧了眉，冷声道：“巧舌如簧，明明是自己言行不端，竟还想着攀咬内子。你自云中县便一直暗中跟着我夫妇，意欲何为？”

　　胡媚神情倨傲地瞧微蓝一眼，“瞧着夫人体弱，想自荐枕席罢了。不是已被夫人掐断了想头？大人莫不是又起了心思？奴家也是无碍的。”这满满的幽怨，打趣的是吴君峤不解风情。

　　微蓝举起手边一杯屠苏酒，心里啧啧称叹，果真好厚的脸皮，难怪吴君峤一直拿她无法，只能小心防备着。正晃神，吴君峤伸手一挥案上那碗鸡汤，砸到胡媚脚边，“孙桓公子申时找了过来，你二人不是相约私奔？怎的抛下他跑到我这儿来自荐枕席？”

　　胡媚神色微凝，打结的眉头又极快释然，“奴家当是甚事？大人意气风发，风流倜傥，比之孙桓那蠢货自然绰绰有余，珠玉在侧，我又何必和个蠢货消磨时光？和他私奔？我省得。大人安心，奴家心里是有你的。”她轻飘飘一笑，还对着吴君峤抛了一个媚眼。微蓝深深看她一眼，有些不顺气。

　　“孙桓指你给他下了药，意欲害他性命。你可认？”被胡媚牵着鼻子走了好一会儿，吴君峤终于转到了正题上。

　　胡媚的表情丝毫不乱，“吴大人，就因为我在孙家被逼成为瘦马，您便这般看我？孙桓有何凭据呢？我若要害他谁性命，他如今还能跑来污蔑我？”

　　吴君峤自小家风严谨，即便身边有些个不着调的公子哥，但礼数上多半是过得去的，虽说军营里也浑，可为没想到有这样的女儿家，“白大夫全都招了。孙县长暴毙后他便去官府自首，说你从他那里骗了两包药粉，一包致人闭气的“忘忧散”，一包致人死地的断肠草。”

　　“大人莫要欺我一介女流，孙县长哪日暴毙的？当时我可不在孙家。”胡媚挑眉失笑。“大人这样打鼠忌着玉瓶可不好，刚刚刘郎也未同您说实话罢，您却一力保他，真真叫奴家心寒呢。”

　　吴君峤不答这话，只继续陈述道：“孙县长此人行事虽叫人不齿，但皇天后土在上，怎由得你随便害人性命？你自己与他有私怨自可对簿公堂，又何必哄骗澄邈？”

　　他本不想明说，这桩子事他本来只是代为处置，毕竟皇上的手谕都下来了，何须他再多话？

　　“私怨？云中县谁和孙县长没个私怨？就凭这个要定我的罪，远远不够！老贼暴毙后，云中县谁人不拍手称快？一个恶贼，还是一个通敌叛国的恶贼，您居然要帮他讨份公道？”

　　吴君峤起身负手而立，冷冷说：“你真的是因为民意动手，在乎所有人的感受么？”他冷笑一声，“一面威胁云大夫，一面拿捏刘澄邈，在世为人，谁不曾有过小小的欲念？渴望金钱，渴望权利？偏偏你，步步算计，看着别人在你手下拼命挣扎，自觉场面妙极！你有心引导，好让事情一步步发展下去，满足你的野心。好阴毒的心思！”

　　胡媚拍手，“大人推导得精妙，说到底不过是要把所有罪责都算计到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身上罢了。那我还有甚好说的？”

　　吴君峤抽出佩剑急走几步，剑尖停在了胡媚的眉心，他的眼睛紧紧锁住她的，“我吴君峤生平最厌恶这等鬼蜮伎俩，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迈太医，一位勤奋苦读的阳光少年，被你耍弄着一直挑战自己的道德底线！”吴君峤满腔怒火无处宣泄，挥手将胡媚的一缕青丝削去。

　　微蓝一时慌乱，跑过来抱住他劲瘦的腰，帮他拍拍后背，抚平怒火，顺手夺了他的兵器。

　　“所有人都在那样努力的生活！你凭甚剥夺他们的希望！大局为何动不了你这等阴险狠辣之人！”吴君峤咬紧牙根，十分认真：“只为一己私欲，将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人命在你们眼里算甚？”

　　吴君峤粗重地喘息着，只觉得心头燃着一团烈火，又塞着一团打湿的棉花，他挣脱不开，这是一种浓浓的恶心，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微蓝明显感觉他不对劲，蕴笙的信里不过是让他们提防胡媚，言说此人可能与云中县县长暴毙案有脱不开的关系，并且顺带吐槽一下胡媚的名字，为何吴君峤有这样大的反应？

　　仿佛掐着点似的，翠山过来拍了拍门，“小姐，姑爷……，人来了。”

　　吴君峤定定地看着胡媚，冷气森森道：“接你的人来了。”那眼神，微蓝打了个寒颤，看着不太舒服，胡媚也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剧烈地扭动起来，大呼：“凤和十五年发生了何事？你们不能抓我！”吴君峤眉头紧皱，淡淡道：“打晕了塞了布条再给人送去罢，太聒噪了。”

　　他回身将微蓝揽在怀里，眉眼里说不出的疲惫。微蓝小心地分析着他的神色变化，哑了嗓子，不敢问。待到房里只剩下他二人，吴君峤长长地叹口气，“想到战场上的些许事，人命如草芥，朝不保夕。”

　　吴君峤的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微蓝耳根微红，往他怀里拱了拱，“这世上多的是无名之辈，可他们有你，愿意仗义执言，愿意真诚地为他们考虑，已是不易了。”

　　“觉得自己太过无能了些。”吴君峤揉揉微蓝的发顶，“啊，真的好生烦恼，最不耐烦应对这些阴谋诡计了。”

　　“可你推演得极好啊，要我说京都那么多人，少有人能真正看懂你。”微蓝用手摩挲着吴君峤的下巴，机灵地不再继续探问下去，这事看来有人接手了，并且孙县长之后还有更深的人被挖出来，但是迫于某种势力，只能让他们继续藏着。

　　“你看懂了吗？”吴君峤用冰凉的唇亲亲她的耳廓，吓了她一跳，那张娇艳的脸也红了起来。

　　“你这人……越来越没个正形了。”微蓝小声嘟囔着。羞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你今天用哪件衣服抱的胡媚？去去去，烧了它。”

　　“嗯。”吴君峤垂眸答应着，抱她更紧，心里一片浮躁。

　　微蓝收到蕴笙来信的同时，他也收到了家里的书信，祖母告诫他，云中县县长一事不要多管，刘澄邈吴家已核查清楚，与鲁王多有牵扯，留在身边为妙。至于孙县长身后的势力……吴君峤扬起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贺家已无，四大世家只余章，吴，洛。

　　藏布军情泄露志皇处理得模棱两可，线索明明指向了章家，他却只拔了无关紧要的几户人家。可家里人拦着，他又能做甚？也对啊，若四大世家再只剩两家，那志皇便更容不下他们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