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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7章 ...

  •   前头爱拉引着我们两人,来到他们下榻的1607客房。她欲摁下门铃时,齐瑜突然拉住她:“等等!”
      爱拉竟是全身一颤,瘫软在地。
      “齐瑜,你吓到她了。”我慌然拉住齐瑜的手,宽慰地扶起弟媳,“没事。”代替她摁下门铃。
      不一会儿,门沉重地开启了。陡然现出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面黄肌瘦,芦柴棒的四肢,两只深陷的黑眼圈失去了小孩应有的天真朝气,竟似一个油干灯尽的七八十岁老人。我心头不由骇然,这宛如非洲难民的小孩为何出现在此?
      爱拉冲上去紧紧抱住他,训道:“小天,叫姑姑和姑丈。”
      我一揪心:这就是我的侄子?!
      紧接在孩子身后冒出一个壮汉。虎背熊腰,麦色卷发,满嘴的浓密胡须,像粗暴的原始人大吼着爱拉:“人带来了没有?”既而注意到了我和齐瑜,甩过头恢笑:“姐,你这回总算把姐夫带来了。”
      我更是心一寒:这人是我那和善可亲的弟弟?亲人的美梦瞬间灰飞烟灭。
      看看齐瑜,冷着脸并没有发火,于是我随着他们进屋,坐落到厅堂的沙发。
      举目四望,室内乌烟瘴气。一座弄喧捣鬼的神台赫然设立在中央,在香炉萦绕的紫烟中,隐约显露着敬奉的神鬼狰狞的面具,若是噩梦里阎罗鬼王举着镰刀来袭。我一阵心惊胆跳,看向对面的弟弟一家。爱拉伸出十指像耙子一样抓搔着儿子的头发。小天一双死鱼眼盯着我。刘祥则满嘴脏话:“姐夫还是愚庸的医师吗?”
      我皱眉,却见齐瑜异常平静地回答:“是的。岳丈可好?”
      “爸爸在房里。”刘祥指指右边的小房间。
      我起身,准备拜访父亲大人。先敲敲房门,没有人应答,狐疑着我推开了门。里面黑漆漆一片,我摸到灯的开关摁下。光亮起,照射出床榻上卧着的老人。
      “爸爸?”我迟疑地唤了一声。
      老人困难地转过了头。我见到了一张青白交加的脸,上面镶着的是两只跟小天一模一样的死鱼眼珠,好不容易止住出口的尖叫,却是一步也没有勇气靠近。
      这时候,他朝着我眨眨眼,然后眼珠子突然向上一翻,一动也不动了。
      在医学临床混了这么久,我一眼就辨出了这是病人临死的症状。慌里慌张扑上去,我大声求救:“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听到我的呼救,齐瑜冲进了房里。一见老人的样子,再看到我还在哆哆嗦嗦摸老人的脉搏。他一把推开我,直接把手放到老人心区进行按压。
      我惊恐地看着。齐瑜压了会儿,见从老人喉咙口骨碌碌涌出一团青色的黏液,喊道:“刘薇!”
      我接到命令赶紧上前,将老人的头往左偏,免得液体倒流入气管引起窒息。接着病人的脸色似乎有所转红。齐瑜却不敢松手,仍一直马不停蹄地做心脏按压。
      这时刘祥跑了进来,粗鲁地撞开我们两人,对着“爸爸爸爸”地叫喊了会儿。然后,他蓦地举起猪蹄大掌挥向我。千钧一发,齐瑜闪到我跟前扼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推,刘祥连退几步。
      这一刻,我只觉得世界一片眼花缭乱,心里的惊骇久久无法停息。为刚刚濒临死境的父亲,为蛮不讲理的弟弟竟想打我。更无法置信的是,现在用他有力的大手护着我的男子,是那一直对我冷酷无情的丈夫吗?
      见刘祥还欲冲上来,齐瑜冷冷地放话了:“你想对我的妻子做什么?”
      妻子一词,拨打起我异样的情愫。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对于我的名分的亲口承认。
      “妻子?”刘祥扬起两道刀眉,对向我嘿嘿大笑起来,“姐姐如愿以偿了呀。”既而手背狂妄地一抹嘴,“你们这对狗男女,刚刚对爸爸做了什么?”
      “应该问的是,你之前对岳丈做了什么?你自己想清楚,岳丈一过世,法院剖尸一切真相大白。”齐瑜镇定地说,边拔起了手机,“喂,若磊吗?可以派车过来了。”说完走上前继续为老人做急救。
      刘祥整个人愣征在原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突然,外面传来了爱拉疯狂的尖叫声,像把刀子剁着我薄弱的耳膜。瞧着刘祥纹丝不动,我只好跑了出去。
      结果地上一滑,我差点跌跤,低头一看,竟是一滩怵目惊心的鲜血。爱拉瘫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血渍斑斑的小天痛哭流涕:“怎么办?他这个疯孩子竟然自己拿剪刀——”
      说实话,看到满身是血的小天时,我双腿已经发软了。我只是个滥竽充数的医师啊。既往在中心有许多同事可以帮我,可现在呢?只剩下齐瑜了,而他还在里面为老人急救。
      当然,我是不能拒绝的,因为这男孩还是我的亲侄子。下定决心,我蹲下身子,伸出手小心翼翼翻起男孩的衣物,寻找血源。还好,伤口似乎只有一个,位于右大腿内侧,血流不停地从那鸡蛋大的窟窿里冒出,怕是伤到大动脉了。这样持续下去,这男孩会因失血过多而休克死亡的。当务之急是止血。于是我摸索男孩的腹股沟动脉搏动处,脱下外套折叠成方状压放在搏动上方,接着在衣服上添加重物。过了会儿,不见成效,我急了。看来只能用钳子探入伤口里钳住血管。没有钳子,就用两只手指代替。这种法子我只在临床上看小马医师做过一次,当时还是看得糊里糊涂,毕竟我连血管的具体解剖位置都不能掌握。而且做错了引起其它并发症怎么办。
      手足无措,我唯有跑进房间向齐瑜求助:“他流了好多血,必须钳住大动脉。”
      “把手指放进伤口里摸血管。”齐瑜没有停下动作,见我没动,火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就照我刚刚说的话做。”
      “我——我不行——”
      他严厉地一瞪我,我无奈地转身。身后他加上一句:“别怕。我在房里不会走开。”
      我回头,晕黄的光圈下他宽实的背影,棱角变柔,让我的心不由一动。没能刹住脚跟,我放开双手拉住了他散开的西装两缘,动情地靠上他后背,轻语致上真心的两字:“谢谢。”
      他身子一僵,喘了两口大气朝我大吼:“还不去!”
      我会意地叹笑,撒腿跑出房间。接着一鼓作气伸出两只手指插入血肉模糊的窟窿。平生第一次赤手摸人的骨肉,果然不能适应的恶心。忍住频频的反胃感,我努力地寻觅着跳动的绳子样的动脉。然血管出乎我意料的圆滑,滚来滚去。我没有经验,即使触摸到也夹不住。紧紧张张劳碌了老半天,我汗流浃背,一想到男孩可能会死,禁不住打起了抖。
      爱拉一见,哭天抢地。哭声传入房里,惊动了失神的刘祥。我疯牛般的弟弟马上冲出了房间,在见到儿子的血之后,宛如看见了红色的标志物发狂了,张大两只血红的眼睛对我挥然举起了锤头大的拳。
      我发誓,我不是傻瓜,该避开的!然,先是砰的两声门响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一边是从爸爸房里挂不住担忧跑了出来的齐瑜;一边则是总算赶上好戏的急救人员,匆匆一浏阅,冲在最前面的是黎若磊,后面还有提着药箱的于凡的影子。而在这慌乱的同时刻,奇迹发生了,我那尚在窟窿里挣扎的手指竟歪打正着抓住了血管。于是,刹那的衡量人命与一拳之后,我闭上了双眼,等着——砰!牛拳挨上了半张脸!霎时天翻地覆!满头金星!五官八成都被扭曲了!
      没关系!只要手指头没因此放掉血管,一切代价都值得!我瞎想时,耳边轰然再来一声巨响。这不会是我被挨了第二拳,魂飞魄散了吧?!
      左手捂住生痛的脸,我睁开眼,正好看到飞到半空的刘祥跌落在神台。霹雳哗啦!震天动地,神号鬼泣!接而他们几个忧心忡忡地跑了过来。
      “你这傻瓜!不会避开吗?!”
      果然,马上就有人骂我是傻瓜了。
      “刘薇,刘薇,把手放开!让我们看看!”
      他们使劲掰开我的手指头,只是左手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怕当丑女。但不能掰生命所系的右手呀!我不得呐喊了:“别拉!别拉!”
      他们忽地停下手,脸色更难看了。
      “哪里疼?他还揍了你哪里?”齐瑜开始动手扯起我衣服上的纽扣。
      我赧颜,按住他的手:“不是这个。”
      “不是这里是哪里?”他焦躁地吼了,“哪里疼就出声!”
      “我——”望着他们关切的脸,我突然有种愧疚的负罪感,低声道,“我的手指夹到血管了。”
      “呵?你说什么?”黎若磊惊讶,“该不会得脑震荡了吧?我看还是让她躺下比较好。”
      因此他们又要让我躺下来。我冒急了:“我是说我的手指头夹到小天的动脉了!”
      总算,齐瑜眉头一皱,知晓我说的是啥了,对守着药箱的人喝道:“我要把钳子。”
      其他人随之看到小天,猛然醒悟。
      很快,一前一后两把钳子迅速探入了男孩的伤口,前面大刀阔斧地开路,后面则一钳下去,准确无比地夹住了还在蠢蠢欲逃的血管。忘了这是我第几次见到鬼斧神工的双刀表演,只知道每次都不禁让我感动。
      “放手。”齐瑜对我说。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以放手了吗?”
      “是的。放手。”
      “真的可以放手?”
      齐瑜瞪眼了。而于凡和黎若磊八成是联想到我第一天来ITTCU推车床的笑话,忍俊不禁。
      听那两个家伙笑得鬼死美声,我尴尬,松开了右手。
      有人帮我取来了冰袋,我接过敷在了受伤的脸上。其实,我比较想要面镜子,看这代价究竟有多大。所以在他们把一老一少抬出饭店后,我抽空溜进了浴室看看毁容的效果。
      一看镜子里的自己,怪不得那些家伙那么紧张了。半边脸全部肿了起来,一边眼睛周围起了一层黑圈,嘴角伤痕累累。真是打肿脸充胖子,熊猫眼,歪嘴姑娘什么名堂都有了。呵呵苦笑两声,想想换了小天一条命,还是值得的。
      没脸见人哪。我低头快速走到饭店门口。放眼望去,昏天黑地,风狂嚣地鞭打着所有的一切,雨无情地倾泄着忿怒与哀伤,世界完若四分五裂。耳边嗡嗡翁嗡充斥着救护车尖锐的警鸣,欲张手撕开这一团迷离的黑暗。原来,这暴风雨还未结束!
      才经历了一场战争的我,浑身热意迎向风雨继续迈进,跳上了救护车。里面诺大的空间相当于21世纪的半辆空调巴士。可以容纳同时进行三至四个病人的紧急救护。齐瑜听了会儿老人的心区,放下听诊器边开医嘱边问我:“你刚刚去了哪里?”
      “洗手间。”我答。
      “被挨了一拳,还活蹦乱跳的。”黎若磊走过来谑笑道,“到那边的床躺下。”
      “不用了。”我摇摇头,然头刚摆一下,半边脸就痛得我咬住了下唇。想这22世纪的经历每次都是痛不欲生。
      “去躺着。你现在还不能排除脑震荡。”黎若磊不容我反驳拉起我到床边。
      身子挨到舒适的地方,乏意扰上,我眨眨眼,见于凡最后跳上了救护车。门砰地一关。我也合上了双眼。任骋驰的车子超越风雨,把我带到另一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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