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五月初夏,正是梅雨交替时节,这天乌云晦日,狂风大作,竟又下起倾盆暴雨来。
在这洛阳郊外的悦来客栈,寻常总是客商来往频繁,今日竟店门紧闭,摆明不做生意了。
客栈内倒不是歇业的模样,角落里那个蹲着烧炭盆的正是店内小二,似乎是预备着给客人烘衣服用。那炭受了潮不易燃,将小二熏得两眼迷离,正没办法之际,外间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敲门声,声响十分急促,竟盖过了雨声。
小二忙不迭丢了炭盆去开门,只见外头乌压压十来个人,他怔忪之下还不及说话,已被连门一把推开,随后这帮人便毫不客气地挤了进来。小二急了,阻拦道:“各位客官,今个小店被贵客包了,几位要是住店,还请往别处去吧。”
那领头的魁梧大汉一听这话,当即怒道:“这鬼天你们还把客人往外赶,是何道理?”说着从腰里扯出一吊钱来,掷到桌上,“又不是没钱给你结账,快取些热酒菜来!”
小二为难地看着那钱,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结结巴巴道:“但是小店已……已经……”
正在此时,只听一人朗声道:“这位兄台,我家少爷不惯与生人同住,还请另谋住处。”说话之人年纪很轻,正从楼上缓缓走下。
那大汉莫名其妙抬头看他一眼,口气不善地问道:“你家少爷是谁,难不成是皇帝老儿?”
那年轻人并不毛躁,不卑不亢地道:“我家少爷只是寻常百姓,并非当今皇上,不过我们既然先到此处,而且已包下这间客栈,兄台定要在此不走,也太不懂规矩了。”
“你!”那大汉显然被激怒,回身取过行李中一柄长刀,拔刀便向年轻人砍去,口中道,“老子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那年轻人侧身一躲,飞快抽出腰间长剑,反手便是一剑,剑锋带着疾风从那大汉侧脸刮过,竟刮下他半片胡须。大汉惊怒交加,举起长刀,拼命向对方颈间砍来,没想到这青年看着单薄,力气却很大,一剑便格住了他的攻势,反身一掌将他推出了老远。那大汉还要上前,忽听身后同伴低呼了一声:“落梅山庄!”
大汉一惊,不由得停住了动作,回身问道:“什么?”
他的同伴指着那年轻人的剑鞘:“他……他是落梅山庄的人。”
那大汉定睛一看,果然那剑鞘上刻着一枝碧色梅花,正是落梅山庄的标志,他心内大惊,面上也有些失色,赶忙收了刀:“在下鲁莽,还望兄台恕罪。”
年轻人倒也和气地还剑入鞘,拱手道:“误会一场,原是我失礼。”
那大汉的同伴跟着赔罪了几句,片刻后方小心翼翼地道:“方才尊驾口中的少爷,难不成是少庄主么?”
年轻人也不怪他唐突,微一点头:“正是。”他说完,又笑道,“若不是因为少爷怕受生人打搅,咱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包下这客栈。”
问话之人露出诧异之色:“少……少庄主为何会大驾至此?难不成最近出了什么大事么?”
那年轻人一顿,而后才笑道:“不过是去参加洛阳那场武林大会罢了,”他掩饰般咳嗽了一声,面上又露出些许歉意,“各位等雨小些之后还请另谋住处吧,我家少爷那脾气……”
他话音未落,只听几声咳嗽从人群中传来,听声音竟似是女子,不由得一怔。却见那大汉脸色突变,忙不迭跑去扶住咳嗽那人,替她揭了斗笠蓑衣,连声问道:“三娘,你怎么样,可是受了风寒?”
年轻人这才察觉这行人中有几名女眷,咳嗽的那位大腹便便,显然有孕,不由得后退一步,以避嫌疑。
“这位兄台,”方才问话之人又小心地道,“可否代我们向少庄主禀明,我等乃是山西魏家刀的人,此番也是去参加武林大会,我嫂子她怀有六甲,不堪在这雨中跋涉,还请……还请少庄主行个方便,容我们暂住一宿。”
年轻人听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踌躇间,又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穿着与何辉一般的服色,显然也是落梅山庄的侍卫,他朗声道:“少爷说了,让他们留下,不要上楼便是。”
显然,方才楼下种种,那位少庄主已尽数知晓,这行人听了这话,略一怔仲,而后便连声向楼上雅间方向恭敬道:“多谢少庄主,多谢少庄主。”
何辉二人自然也受了他们的谢,他笑了笑,转身正要上楼,眼角余光却忽而扫到那行人中的一个身影。只见那人瞧着身量颇高,脸孔被斗笠遮着,看不清面目,然而腰悬长剑,与那魏家刀显然不是一伙人,何辉瞧了他几眼,看不出所以然,摇摇头便回身复命去了。
雅间里,几名年轻侍卫正陪着一名锦衣公子温酒谈笑,那锦衣公子自然就是落梅山庄少庄主萧素寒,他挑眉看了何辉一眼:“让你打发个人,竟耽搁了这么久。”
何辉俯身上前把这行人的来历仔细说了一遍,然而萧素寒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些村野匹夫的事不必多说,让他们安静点,别来打搅我便是。”
何辉应了一声,随即退出了屋外。
另个侍卫上前替他斟满了酒,轻声问道:“少爷,明日便是武林大会召开的第一日,我们何时启程?”
萧素寒举起玉色瓷杯,浅尝了杯中美酒,冷冷一笑道:“什么武林大会,不过是些小热闹,不足挂齿,咱们此番出行所为何事你们可别忘了,早日给我找到那个边旭是正经。”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这江城落梅山庄自剑客萧一叶创下,至今已有三代,萧一叶剑术精绝,为人又极为豪爽,在武林中十分受推崇。算来一个剑客家中本不该怎般豪富,然而萧家与一般武林世家又有所不同,其背景颇有几分神秘,传言与当今皇室甚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在武林中,从不敢有人肯轻易得罪这落梅山庄。
只是萧家如今人丁单薄,这一任庄主全心醉于剑术,常年闭关悟剑,早早便将偌大家业交由长子料理。这位萧少庄主年纪轻轻,自小便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脾气不免有些乖戾,从不肯将寻常人放在眼里。然而世间人人皆有软肋,这萧素寒并没有其他兄弟,只有一个妹妹,被他视若珍宝,几乎是百依百顺。
可正是他这宝贝妹妹近日惹了烦恼,原来这位萧大小姐长到如今十六岁方才第一次出远门,在洛阳外祖父家盘桓了月余,这位王老令公在洛阳声名赫赫,常有武林人士去他府上拜访结交,自然也集结了众多高手。那日南派与北派讨教剑法,有位南阳剑客叫做边旭的,力战群雄,夺了魁首,而其气度相貌又十分出众,竟惹得落梅山庄大小姐萧素月对他一见钟情,然而她脸皮极薄,不敢让人瞧出自己的心思,只能在剑客练剑时偷瞧那人两眼。初尝相思滋味,自然患得患失,那边旭几日后便离开了王令公府上,萧素月见不到他,几乎茶饭不思,回到落梅山庄时不免形容憔悴了许多。
萧素寒哪曾见过妹妹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在他眼中,自家妹子当真是国色之姿,家世也堪称显赫,武林中根本无人配得上她。这边旭能得妹妹青睐,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有感激涕零的份,万万不该有不肯的道理,当下便派了使者去寻他来山庄完婚。
让萧素寒没想到的是,他派出的使者不但没有带回感激涕零的边旭,竟是连边旭的人影都没找到,只带回一些关于此人的江湖传闻。
据说这边旭早年就已娶过妻子,然而没过几年妻子却因病去世,其后武林中不知多少美貌女侠对其爱慕有加,对于这些倾慕他的女子,这边旭不是避而不见就是直言拒绝,总而言之,此人冷面冷心,绝非良偶。
若是寻常人家,听了这些消息,也就作罢了,然而萧少庄主何曾碰过这种钉子,他只知道,萧素月既然看上此人,这人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这人绑回去博妹妹一笑。所以,刚得知边旭近日又在洛阳露面的消息,他便带着随从快马加鞭赶了来,正要会会这个夺走妹子芳心的边旭是何许人物。
悦来客栈的雅间厢房再是布置雅致,也比不得落梅山庄的舒适,萧素寒躺在客栈的床榻上,只觉逼仄,翻覆了几个来回,仍是睡不着。他锦衣玉食惯了,极少受这番辗转颠簸的罪,心下正是烦躁,然而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宝贝妹妹,不由得叹了口气,阖上眼皮再度准备入眠。
正在将睡未睡之时,耳边忽有一声轻响,似是夜风吹过窗棂的声音,过了会,又有一声轻响。这两声都极轻,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也并不显得突兀,然而萧素寒已然觉察不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床前站着个黑影,手中提着一柄长剑,正要向他斩下。
萧素寒一惊之下正要向床内躲闪,不防后颈一凉,竟又有一柄剑从他床后刺出,与那黑影对了一剑。剑锋交错,铮然有声,屋外大批侍卫立时被惊醒,片刻后便闯了进来,呼喝道:“少爷,出什么事了?”
然而雅间内空空荡荡,只留下一扇推开的窗户,被风吹得来回摇晃,吱呀作响。
月色如水,映在洛阳城外这片丘陵上很有几分幽然景色,萧素寒却顾不得赏这月色,他只觉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身上只草草披了件外袍,手里提着剑,勉强仗着胸前那股真气追赶前面那两人。
他自知剑术比起父亲相差甚远,然而这身轻功可称卓绝,不料今日遇到的这两位不速之客轻功竟都在他之上。那二人身形渺渺,你追我赶,时不时对上一剑,脚下却没有丝毫停歇,忽然只听那高大剑客低喝一声:“不好!”说着,手中剑锋弹出,向那黑衣人虚晃一剑,而后骤然回身,向回奔去。
那黑衣人也不拦他,只是冷笑一声,而后纵身一跃,不知去到何处了。
萧素寒莫名其妙看向那剑客,刚要开口,那人已伸手抓住他胳膊,顷刻间便挟着他跃出数里,口中道:“萧少庄主,我们中计了。”
萧素寒头一次被人挟着,心中不由得恼怒,却也不好甩开,只得冷冷回道:“阁下是谁,那人又是谁,夜半来我房中所为何事?”
那剑客答道:“我本以为那人要刺杀少庄主,想要插手阻拦,谁料他一心引我二人追逐他,可见只是调虎离山。”
萧素寒略一回想,方才情形确实如此,忍不住又问道:“调虎离山,那人所谋的东西莫非在客栈里?”
剑客缄默了片刻,半天才道:“正是如此。”
他二人回到客栈时,客栈内已灯火通明,似是刚经历了一番大波折,何辉等侍卫早早便迎了上来,见到全须全尾的萧素寒时一齐松了一大口气:“少爷……”
萧素寒不等他们说话便问道:“你们方才在哪,可曾与人交手?”
何辉忙道:“少爷方才不见,着实吓得属下们肝胆俱裂,赶忙兵分两路去找寻少爷踪影,我们这队方才才回返,高大哥那队还没回来呢。”
萧素寒立刻道:“发信号让高羽他们即刻回来。”他虽然嘴上不说,但见侍卫们没有损伤,神色间显然放下心来。
然而身边那剑客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有血腥气。”
“什么?”萧素寒奇怪地看向他,却见他一双眼睛遮在斗笠檐下,嘴角紧绷如同刀锋。
剑客再不说话,循着空气中的腥味走向一楼的客房,突然扬手将门推开,而后身体微微一震,一言不发地走向第二间房,第三间房……等到他将所有房门全部推开后,才后退两步,黯然道:“魏家刀一门十七条性命,全死了。”
萧素寒显然也吃了一惊,顾不上让侍卫上前查看,亲自提了灯向那几间客房里看去,果然是人影匍匐,尸横满地,连那有孕在身的女子都未能幸免。奇怪的是,这么多死人,地上竟没有血迹,待点上灯细细查看时,才发现所有人喉头都只有一丝细细红线,由此毙命。
萧素寒与这魏家刀一行人虽只是萍水相逢,但骤然遇上这番惊变,也不免心头发冷,他带着满腹疑惑将视线移到了那剑客脸上:“阁下可否告知,这都是怎么回事?”
剑客轻轻摇头:“我只知道有人为夺一件东西已妄杀了数条人命,而这件东西如今在魏家刀的手上,那人必定会对魏家刀的人下手,所以乔装跟随他们一路,谁料今夜还是未曾护得他们性命。”
萧素寒本想追问是什么东西,但料那剑客也不愿说,他对这些江湖琐事素不上心,所以只抱了抱手,随意道:“既然如此,待阁下查清事情原委,还请告知武林,魏家刀这些人的后事我自会派人料理。”
剑客抬了抬手:“多谢萧少庄主仗义,在下另有要事,这便起程。”
萧素寒见他有了告辞之意,不由问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剑客见他这么问,便答道:“在下边旭,师从南阳天月剑,就此别过,萧少庄主,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