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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四年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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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路上,灵珰笑个不停,还拿前朝第一美人卫双掷果盈车的典故打趣朔雪:“人家卫双收到的都是鲜花蔬果,陛下可好,不仅有野花野果,甚至连鸡蛋馒头都有了,可见陛下之美,连卫双都自叹不如!”
朔雪绷着脸一言不发,脸却有一抹可疑的潮红。她七岁时有一个外号叫“小胖墩”,那时她又矮又胖,脸圆得跟包子似的,就有了这个外号。
灵珰知道朔雪从未被人夸过漂亮美丽,这些词汇一直以来都是用在其他皇女身上的。只怕今天这一遭,陛下其实是很开心的吧。
禁卫军护着女帝的御驾从京郊的官道徐徐前行,时值正午,头顶的太阳有些大,跟在后面的官员不免有些吃力。
朔雪体恤随行的官员,便让众人暂时休息一会儿,喝些水吃些果子再继续上路。
大家得了旨意,三三两两的寻了路边的树荫坐下来分食宫女派发下来的果子。
待灵珰铺好棉布摆好果子,朔雪这才屈膝坐在棉布上。
一旁的宫女用羽毛扇给朔雪轻轻扇风,朔雪吃了几颗酸梅,灵珰见那些大臣都没注意这边,便低声对朔雪说道:“陛下,下个月初八便是安亲王的四十大寿,臣听说安亲王想让恩威将军回来给她祝寿,那奏折恐怕不日便会呈上。”
安亲王赵云绢乃先帝的同胞妹妹,也是朔雪的姑姑,因其风流成性,无心朝中大小事,只愿做闲云野鹤看遍天下美男,故先帝便亲封其为安亲王,其后人世袭罔替三代。此等殊荣独此一份,是多少京城权贵羡红了眼的。
赵云绢虽风流,安亲王府也有一夫三侍,但赵云绢膝下统共也只得了二女一子,两个女儿分别取名冰清、玉洁,儿子取单字武。赵冰清年长朔雪三岁,是朔雪的堂姐,因她自幼尚武,安亲王又给她寻来武艺高强的师傅传授功夫,还请来擅长排兵布阵的奇才传授谋略,故而在赵冰清十七岁时,因平定叛乱有功而被先帝封为恩威将军,派往边塞镇守边关,乃大夏最年轻的将领。而赵玉洁小朔雪八岁,今年十岁,是下一任安亲王的接替者,如今跟八岁的赵武一同在崇文馆念书。
赵冰清去往边塞也有将近四年了,一直没有回过京城。在赵冰清镇守的那一带,边境外族跟大夏百姓素来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了三年多,赵冰清功不可没。安亲王提出让赵冰清回京祝寿,于公于私朔雪都没办法拒绝。
朔雪顿时没了兴致,她用手帕擦了擦手,说道:“先回去吧。”
一行人回到皇宫,朔雪心中一直惦记着安亲王的奏折,既担心安亲王真的会请奏让赵冰清回来一趟,又害怕安亲王不会请奏。
如此担忧了一晚,连晚膳都吃得味同嚼蜡,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蒙入睡。
紧接着朔雪便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二皇姐跟兵部尚书孟然造反那年,京城乱成一锅粥。
这是八王之乱的序幕,要不是先帝犹豫不决,造成“逼宫就能获得皇位”的错觉,朔雪的其他几位皇姐也不会纷纷加入造反的队伍。
对朔雪而言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时朔雪是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待见的皇女,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少年眼见大祸临头,竟投向了赵冰清的门下,只因为那时赵冰清手里有一块免死金牌,是先帝赐的生辰礼。
少年握住朔雪的手哭得声泪俱下:“雪儿,如今整个京城能救我性命的,也只有恩威将军了,只要等这阵风波过了,我仍可以再回来与你相聚……”
“之玉哥哥,我可以去求母皇,求她开恩免你死罪,我若放弃皇室身份换你平安,母皇定然会答应我的。”那时的她被吓得语无伦次,所有的骄傲自尊都被踩在了脚下。
没成想面对她的苦苦哀求,少年推开了她大叫:“不不!你没了身份,我不再是兵部尚书之子,难道你要我跟着你过贫苦百姓的日子吗?你拿什么来养活我!”
……
“你拿什么来养活我!”
朔雪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这句话,以及少年最后看向她的嫌弃眼神,那么多年过去了,唯有这句话和那个眼神如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无论她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陛下,陛下。”
耳旁不知是谁在唤她,朔雪沉浸在梦中的悲伤里,迟迟走不出来。
已到上朝的时辰,灵珰按照往常那般来叫醒朔雪,却见朔雪不住的流泪,嘴唇死死的咬住,双手紧抓着锦被,嘴里不停喃喃着什么,唤了好久都唤不醒,灵珰判断朔雪又梦靥了。
这已不是第一回了,每个月朔雪都要梦靥一回,至于梦见了什么,灵珰无须猜都能知道。
只是这次靥得有些厉害,任凭灵珰如何摇晃朔雪也不见效。
灵珰不免有些着急,担心朔雪咬破嘴唇,便说了一声“陛下臣得罪了”,伸出手就对准朔雪的人中用力掐了下去。
许是灵珰的力道大了些,朔雪直接痛醒过来。
灵珰惊呼:“陛下您可算醒了,真真吓到臣了。”
朔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脑袋迷迷糊糊的,先前做的梦也丢得一干二净,只是恼灵珰无缘无故掐她。
“朕要治你大不敬之罪,竟下手这般重。”
灵珰觉得冤枉:“陛下您可不兴这样治罪的,臣见您又梦靥了,半天也唤不醒,只好出此下策了。”
朔雪一呆:“朕又做梦了吗?”
灵珰瞧她的神色不对,索性不接话,直接扶她起床更衣洗漱。
朔雪喝过桂圆汤便去上朝。
最近朝堂上有两件大事,一是三年一次的春闱,二是春季各个州县的防洪镇灾需得加紧布置下去了。
春闱主要是讨论今年谁当主考官,谁来阅卷。这两份差事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见得容易,因此乃朔雪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科考,故在徇私舞弊方面必须要严查的,要是出现泄题事件,主考官首当其冲会被严惩,轻则降职,重则丢官回家种田。
朝中的官员都在互相推诿,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一不小心得罪权贵,也是麻烦得很。
这件事情已经商议几天了仍然没有结果,朔雪气得不行,她总觉得那帮大臣明显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见他们又开始因为这件事情争吵起来,加上朔雪昨夜没有睡好,起床气还没消散,于是朔雪顺手拔出御前侍卫腰上的宝刀,朝大殿中央丢了下去。
宝刀由玄铁打造,刀身很沉,被朔雪这样一丢,顿时发出一声“哐当”,原本正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均被这刺耳的哐当声唬了一跳,大殿立刻安静了下来。
“越顷,此届科举的主考官就由你来担任吧。”
朔雪早留意到当大家都在推三阻四时,一众女官中的越顷就格外显眼,更何况他还作壁上观,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朔雪岂能顺遂他的心意,气恼之下就钦点了越顷当主考官。
此话一出,诸位大臣几乎就要拍手称快,大赞朔雪英明了。实乃是越顷几乎都把人得罪了个遍,堪称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谁不想着有朝一日能让越顷尝尝吃苦头的滋味,故大家对朔雪的决定满意至极,竟无人反对。
朔雪见大家都无异议,又道:“既然越顷是主考,那么副官和阅卷官就由越顷与中书令商议择出,务必明日将名单呈上来。”
越顷和中书令上官蓉手执玉笏出列,对朔雪道:“谨遵圣喻。”
一事毕,接着是第二件。每年春季的防洪是重中又重的大事,稍有不慎就会令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只是大夏疆域广阔,每个地区的情况各有不同,即使要修水利,也得因地制宜,不能生搬硬套。
经过前几代女帝的治理,大夏的十二州已有八个州积攒了丰富的治水经验,工部一直以来都在编撰《水经注》,每年派去走访河流绘制水域图的官员多达半数以上,到朔雪做女帝时,《水经注》的编撰工作已进行了三分之二,每年因洪涝而饿殍遍野的情况正逐渐减少。
朔雪为此十分重视工部,欲在今年科考中加一门水经科,旨在招揽在水利工程方面的有贤之士。
工部尚书杨维德喜不自禁,对朔雪连连道谢。
“朕前日收到云州那边的快报,云州州牧似乎颇有些治水的心得,所以朕已经让云州州牧回京述职了,届时杨爱卿可跟时州牧讨教一二。”
云州州牧时姝,是前宰相时瞬和当朝中书令上官蓉之女,她年纪轻轻便考中了状元,请求外放历练,如今云州在她的治理下可谓是风调雨顺,云州赫然一跃而上成为十二州中最富庶的州。
诸位大臣几乎都闻得云州州牧时姝的大名,杨维德早就对时姝心生崇拜了,只碍于无缘得见,曾惋惜过一段时日,今日得知时姝不日便会回京,心下一阵澎湃。
上官蓉是两朝元老,关于女儿要回京述职之事她也是刚听说,因此也是喜上眉梢。
但详细的布置还须商议,朔雪点了杨维德、越顷和上官蓉留下来议事,其他大臣若无事便可退朝了。
朔雪先一步抵达凌云阁,就看到桌案上安亲王的奏折。
灵珰担心她肚饿,早早让御膳房备下了清爽可口的午膳,正领了宫女端进凌云阁外间的黄花梨卷草纹方桌上放着,就听见里间有什么物什掉落的声音。
灵珰忙奔进去,朔雪抓着灵珰的手,失魂落魄问道:“你、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他们他们竟连孩子都有了……”说罢竟什么都不顾的趴在灵珰的肩上低声痛哭起来。
灵珰想起春节期间收到的那封信,信的大意是孟之玉为报赵冰清的救命之恩,已以身相许,对于未能遵守当日之约实在感到无颜以对,如今朔雪已成为女帝,身为罪臣之后的他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她了,希望朔雪忘了他,各自珍重。
好一句各自珍重,白白叫陛下等了他四年。
灵珰握紧了朔雪那冷得发抖的手,眼底闪过一阵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