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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情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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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终究迫于国人的压力,没有在巴黎和会上签字,但苏俄的退出给了日本机会,东北三省总是笼罩在阴云之下。
北京已经入秋了,虽不至于寒风萧瑟,但一日赛一日的荒凉却是无法挽回的。我拢紧了大衣领子,准备赶紧回家。
“快去看啊,快去看啊,朝阳门外又有起灵了!起得还是他们姑奶奶的坟呢!”
起灵也就是将先人的坟墓打开,美其名是换地安葬供养,其实谁都知道,这是穷困潦倒的旗人无奈之下的举措,为的是坟墓里大量值钱的陪葬品。那些王爷贝勒们大概也没有想到掘自己坟的竟然会是自己的后代子孙。
顽皮的孩子们一窝蜂地跑去看热闹,我也有些好奇,葬在京中的宗室不多,大多人都随皇帝们散葬在东西陵附近。
“姑奶奶,这就给您换个风水更好的地儿,您老人家可别怪我啊。”
这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不肖子孙,雇了几个神婆神棍在已经挖开的坟墓前装神弄鬼。墓碑已经破损,我看不出主人是谁,但看规制在乾隆时也是县君以上的品级了。
几个雇佣的工人跳下坑去将棺材抬上来,咔嚓一声,石棺松动,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鬼啊!”
顿时抬棺材的,围观的一哄而散。那两个神婆神棍跑的最快。待我回过神竟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石棺里还有一层木棺,其实根本看不到尸体。他们做贼心虚自然害怕。我走近几步细看,石棺中的陪葬品并不多,似乎和主人的品级有些不符。
在一堆残破的瓷器碎片中,我忽然看到一块泛黄的布,上头似乎隐隐约约沾了些污垢。我移开碎片,伸手一摸才发现不是布,是锦缎。
凑近了看,那些污垢除了血迹之外,似乎还有部分是字。
“着意绣鸳鸯,双双戏小塘……”
我怎么会忘记,我怎么可能忘得了。芸敬!是芸敬!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我没想到我寻寻觅觅了那么久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找到芸敬。
“芸敬!芸敬!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等等,我会带你去找瑶林的,我会带你去他身边的……”
当諴亲王的后人回来时我早已哭得泣不成声。我拿出我所有的积蓄告诉他们芸敬迁葬的费用全部由我负责,只是安葬地必须由我来安排。他们虽然诧异但是却乐于接受甚至没有过问我原因。这些人穷怕了,他们既然敢开坟,根本就已经没有了人性。
除了装有芸敬的木棺,我没有带走任何芸敬的陪葬,只有那方帕子,我小心地用容器装了。锦缎太脆弱了,百年的地下岁月让它再也经不起任何风雨。我将芸敬暂时移葬到一处安静的地方,我在等瑶林。
起灵越来越普遍,因为旗人实在是太穷了。没有国家赡养的他们,自入关以来就不允许做工,没有一技之长又何以为生?从北京到黄花山,几乎所有的宗亲坟墓都被挖开。我在蓟县的朋友来信告诉我,傅恒家的祖坟也不能幸免。
我心里又是悲痛又是高兴。
“吾友瑶林,妻芸敬之墓。”
找了一处安静之地,我将两人合葬于此。
“瑶林,芸敬,你们见面了吗?”我轻抚着石碑,上面的墓志是我送给他们的。“‘生不能同穴,死盼同寝。’瑶林,你的遗愿我替你实现了,没有人再能拆散你和芸敬,没有人了……”
我站在墓前热泪盈眶,忽然想起还有件事没有做。我从包里取出铁匣,我怕锦帕风化所以一直都用蜡封死保存。
打开铁匣,一阵风吹过,已经发黄的缎面迅速变黑,甚至连上面的字也再难看清。我颤抖着轻触,指尖下,一切都化为片片碎片。
取出火柴,一次,两次,三次,被泪水迷糊的双目影响了我的视线,拿着火柴棒的手一次次偏离。
“咔嚓”
火光在我眼前升起,慢慢吞噬匣中乌黑的碎片。
“慧义,周树人先生要来我们学校演讲,我们快走吧,去晚了只能站壁角了!”
远处,朋友们在呼唤我。
“图安,你为什么还不成家?”
记得芸敬曾经这样问我,当时我一笑回道:“没有遇见喜欢的。”
我抹干了眼泪,郑重地向两人告别。
“瑶林,芸敬,时代已经不一样了,我会找到志同道合的爱人,我会幸福的,我一定会幸福的。”
我转身向着朋友们飞奔而去,恍然间,瑶林当年那带着些少年轻狂的声音再一次地浮现在我耳边:“着意绣鸳鸯,双双戏小塘。绣罢无心看,杨花满绣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