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帕缘》王一一

15、死别

　　“图副官，大帅他……”
　　我看着眼前这个被人搀扶着才能来到我面前的人，知道这个人的时日也不多了。
　　“和大人，快写信回京报告太上皇和皇上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瑶林这样一个常胜将军最后的人生终点会是在这里，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疾病比百万敌军更让我们束手无策。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去，一天比一天更加虚弱。疾病夺走的不仅是他身体的健康，还有他的意志。

　　“芸敬……芸敬……”
　　无数次的，他在昏睡中唤着她的名字，手中紧紧握着那方帕子。那是他一生唯一的爱恋，因为乾隆的孽而开始，也由他亲手结束。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因为没有人能选择父母，这是身为人子的悲哀。
　　“图安。”
　　我猛一哆嗦，从没想到过会在这荒僻之地听到她的声音。我一转身，那抹白色纤细的身影不是她还能是谁。一个人孀居的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有的只是如陈年老酒般更加深沉的味道。我知道我该拦着她，因为这是会传染的疾病。但是我知道我做不到。

　　“敬斋，我来了。”
　　她坐在他的病榻边，将他沉重的头搁在她的膝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忽然笑了，多少年了，我从未见他笑的如此释怀。
　　“敬斋，你答应过我，要为我活下去的。”
　　她用帕子一点点擦去他额上的汗，他抬起有些浮肿的手抓着她的。“芸敬，原谅我，这次我做不到，我很累，没有你的日子，我活得很累。我一直在往前跑，不断地跑，突然停下来，我发现我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滴一滴，晶莹的泪沿着格格惨白的脸往下淌，可是她脸上却笑得那么美丽。
　　“好，既然觉得累了，那就休息吧，不要再跑了，天下已经安定了，不用你再跑了……”
　　“你还会离开吗？”
　　“不会了，没有什么能约束我们了，我不会再离开你……”
　　芸敬低下头，像当年在什刹海中泛舟时一般，轻轻吻上瑶林干裂的唇。我的声音哽在喉咙，吐不出一个字来阻止。他的手和她的手交握，渐渐收紧，又慢慢松开，当芸敬直起腰时，我只看到他一脸幸福，一脸放松的睡脸。
　　“图安……”
　　芸敬的声音很平静，只是脸上的泪从未断过。“写信回京，告诉太上皇和皇上……将军过世了……”

　　他去了，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一生的知己，终于带着完满的心安详地离开了这个让他痛苦了一辈子的尘世。而芸敬，她没有辜负她对他的承诺，半个月后，也病发追随他而去。
　　我扶棺而回，原本应该迎接胜利之军的时刻却成为漫天素缟飞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时刻。
　　“主子……”
　　这是乾隆吗？这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十全老人吗？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半倚在龙椅上，一把白发垂背，满脸哀恸老人会是自谀古往今来第一帝的乾隆。若不是他身边跟着这另一位和大人，我几乎不敢相信。瑶林的死几乎花光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你……你，你去吧，去看看……看看你弟弟……”
　　他抖着声音说着。
　　“是……是……”
　　我知道他有话要问，直到其他人都退了下去，他才眯着眼睛问我：“他……他临终时有说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乾隆失落地垂下眼道：“那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我点点头。
　　“是什么，快说。”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生不能同寝，死盼同穴。”
　　我说完磕头离开，出了养心殿，我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老人拼命压抑但依然流泻而出的呜咽之声，那哭声苍老异常，载满了懊悔，沮丧和痛苦，但是一切都已经迟了啊，乾隆。
　　我浑身发热，眼前所有的景物开始慢慢模糊。我知道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图大人！”
　　眼前突然一黑，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我倒向前方。
　　瑶林，芸敬，等等我，我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