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吟》水中浮萍

59、平地波澜

　　天地白茫茫的一片，雪还在下着。雪片薄如蝉翼，在红色的宫墙内竟然幻化出了一片纯粹而透明的空间。一串串的脚印在我的脚下伸展。刚才来赏梅的时候是与语竹同来，可来时的脚印早已变的了无痕迹。“咔喳”一声，一棵小树的枝杈再也承受不了这雪的重量，折断了，树枝落地时竟也毫无声息，竟然衬得这雪地更加的寂静。
　　揭帘进房，胤禩斜靠在炕上正在看书。看到我进来，胤禩随手把书一丢，朝我走来。
　　“外面下着雪，你们怎么还在外面呆这么久。瞧瞧，指甲都冻紫了。不让你去，你偏去，看看你冻成什么样了。咦！额娘怎么还不进来？她去哪了。”
　　语竹还没回来，她明明比我先走，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我立刻着急起来，“她比我早离开梅林，我都到了，她怎么还没回来？不会迷路了吧？”
　　胤禩虽然很着急，但听了我的话又笑了起来，“这样的问题你也能问的出来？额娘在宫里生活了几十年，怎么可能迷路了。也许她和你分手后，去别的母妃那聊天了，过一会自己就会回来。不过你们一起出去，怎么后来中间又分开了？”胤禩随口一问。
　　我着着胤禩，脑子里却在飞快的运转。我是告诉胤禩实话呢，还是随便编个谎话蒙过去？犹豫中，时间已过了很久。
　　胤禩看我半天没说话，自己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碰上兄弟们了，他们又不让你走？”
　　“没这回事，只是都在赏梅，随口谈了几句。额娘觉得和小辈们在一起没意思，就先走了。”
　　胤禩没有往下追问，只只说了三个字：“那就好。快来炕上捂捂。”
　　坐在炕上很久，我依然是手脚发冷，我还是在外面呆的太久了，在这暖暖的屋子里也要半天才能捂回来。胤禩坐在炕边，用手无意识的敲着红木桌面，咚咚的响声一阵紧过一阵，我知道他在着急，着急他的额娘怎么还没回宫。
　　我试探性的轻声的喊了一声“胤禩”，胤禩却没听到，还是不停的敲着桌子。我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胤禩从沉思中一下子被惊醒,他猛然抬起头来，“笑梅，什么事！是不是额娘回来了？”
　　不想让胤禩老是一个人呆着心里干着急，我故意的抿了抿嘴。“刚才出去到现在，我还一口水都没喝，胤禩能不能帮我端杯热茶来。”
　　“笑梅，你进屋那么久又没看见，你旁边就搁着茶水？”胤禩又以为我象从前那样只看到他，别的物品一概忽略。
　　“看到了，你以为我现在只看你啊！美的你！”打击完胤禩，我唧唧咕咕，用胤禩能听到的声音说：“可我想喝你亲手端的茶，八贝勒。”
　　胤禩觉得我有点无理取闹，但又无可奈何。端起我旁边的茶水，胤禩递过来，“八福晋，要不要我喂你喝。这样你就不用动手了。”
　　“不用了，我自己喝就成了。”我接地杯子抿了一口，闭上眼品了一会，“胤禩端的茶很甜！”
　　胤禩一脸的不相信，“这杯茶你没来之前我就喝过一小口，哪有你说的那么甜！”
　　我不乐意的白了胤禩一眼，“喝过的茶还给我喝，算了，看在你给我端茶的份上，我就不给你计较了。不过这茶现在真得很甜，你如果不信就再喝品尝尝？”
　　端着杯子，我让胤禩就着我的手又抿了一小口。然后问道：“是甜的吗？”
　　“是比刚才有点味道，刚才我一个人呆在这，喝这茶觉得索然无味。现在这茶里不真透了点甜味。”胤禩在我的心里暗示加上瞎忽悠之下，竟也觉得这茶是甜的了。
　　我随手敲了下胤禩脑袋上的月牙门，“这茶其实和刚才是一个味道，不过因为是胤禩端的我才说很甜，你以为这茶真的就变甜了。”
　　胤禩揉了揉脑门，“真不给爷面子，在额娘宫里也敢敲爷的脑袋。不过，笑梅说的倒是对的，这端茶的人不一样，这茶喝起来就是不一样的味道。平时碰到人也是这样，若是觉得这个人不顺眼，他干什么你都会觉得不顺眼，心里就会来气。”
　　我拉过胤禩的手，让他在我旁边坐下，“别气，你平日里见人都是笑眯眯的，老把这些闲气放在心里可不好，有什么就跟我说说，也就过去了。来，再喝口水顺顺气。”我端过茶杯放在胤禩的嘴边。
　　“笑梅，你这手上怎么有一股子药香味。这味道和我额娘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我进屋的时候已经洗过手了，没想到胤禩还是嗅了出来。
　　我连忙把茶杯放下来，把手放下。胤禩抓住我的手，凑到鼻子外闻了闻，“真的是股药香味。你哪受伤了，还自己涂了药。我来看看。”
　　我挡住了胤禩的手，“我没受伤，额娘给了我一瓶消肿嫩肤的药，我用手挑出来闻了下，就沾了点药味在手上。”
　　“额娘也真是怪，给你药也要在外面给。”
　　“良妃娘娘吉祥，良妃娘娘……”
　　听到语竹回来了，胤禩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很快的凝固在脸上，因为我们俩个人都听出了外面几个宫女的语调不对。揭帘而出，只见语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躺在软榻之上。回头看了一眼胤禩，他的脸竟然比语竹的还白，定定的立在那儿，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雨，胤禩总是能处理的有条不紊，游刃有余。可今日，他却乱了方寸。“快去请太医”我吩咐其中的一位大姑姑。
　　现在也管不了胤禩了，我快步走到语竹跟前，“额娘，你怎么了？”
　　本来以为语竹晕了，没想到语竹听到我的声音竟缓缓的睁开眼睛，“没事，我只是累了。今日不留你和禩儿了，你们先回去吧！”
　　胤禩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额娘，你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还说没事。”
　　以为是语竹怕人多口杂，胤禩眼风一扫，所有的宫女太监一个个的全都弓身退下。
　　“笑梅，你也在外面等我，我和额娘说几句话。”胤禩一反常态，竟然把我也哄了出去。
　　我有点尴尬，但还是笑了笑，退了出去。院里站了一堆的宫女太监，个个的脸色都像语竹，有个小太监站着竟然微微发抖。“今有这么冷吗？刚出来就抖成这样？”我瞅着这个小太监，面含微笑的发问。
　　“回主子的话，今不太冷。”小太监哆哆嗦嗦的回答我的问话，清越的声音十分的悦耳。“奴才不是怕冷，奴才是怕……”声音嘎然而止，我清楚的看到旁边的一个岁数大了点的太监用脚踢了踢他，他立即不敢多说话。
　　“怕什么，说啊？今有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我也不怪你们。”
　　小太监略略用眼风扫了一下他旁边踢他的那位太监，还是不敢说话。我朝他旁边一指，拿出了多年来培养出来的主子气势。“你以为我没看见，拿脚踢他不让他说话。反了你了，主子问话你也敢拦着。”眼光转回。“你现在说吧！怕什么？”我又给小太监鼓气。
　　小太监往下一跪，瘦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竟然还像个几岁的孩子。“主子，那我就说了。每回良娘娘欠安，八爷一急总是要责罚我们。他们那些稍微有点脸面的，在宫里时间久的有点人脉的，会联合起来，把错处往我们身上推。八爷一怒，就让奴才们拉出去按宫规处置，上一回我的同乡就是这样被打死了，也许这回就该轮到……”
　　没等小太监说完，我就拦住了他，“胡说，八贝勒一向温文而雅，对奴才们也是相当好，我们府里的奴才哪个都说跟了个没架子的好主子，怎么可能把你这样的孩子拉出去按宫规责罚，八贝勒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他福晋，还能不知道。以后在宫里不要胡言乱语。快起来吧！”
　　我弯腰伸出手想拉起这个可怜的小太监，他却不起。“福晋不信，可以问问他们，上回小团子是不是被活活的打死了。”
　　“真的？”我询问的眼光从一个一个宫女太监的身上滑过，但他们却个个低着头，不说话。看他们的反映我知道，这个小太监说的绝对是真话。原来胤禩不仅有在我面前温文尔雅的一面，也有手段老辣狠心的一面，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见他微笑，为我遮风避雨，我都忘了他还是一个处于权力中心的皇子，一个一句话就可能要了别人小命的皇子。我总以为他对任何人都会像对我一样，宽容大度，可偏偏他却对宫里命运最苦的人下手。我又能怎么办，现在只有补偿，替胤禩还债。
　　“小团子家还有什么亲人吗？他姓什么？”我轻声的问。
　　“有，他还有一个娘。他姓孙。”
　　“他家住哪？”
　　“以前住在什刹海旁边的一个破庙里，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笑梅和这个小奴才说什么呢？”胤禩从深深的宫门内走了出来。
　　我勉强笑了一笑，“这孩子声音说话真好听，我逗他说话听响儿。”
　　回头我故意对刚才那个小太监说：“你可得老实的伺候着良娘娘，别让额娘一生气把你拉出去按宫规处罚了，要不下回我来就听不到你的声音了。等额娘精神头好点，我就去求她把你赏给我们府上，每天留着给我说笑话听。”我知道我这样一说，胤禩总会想着我下回找他，最起码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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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宫，胤禩拉着我的手像往常起牵着我的手一路有说有笑的走回家，牵手回家的浪漫今日却打动不了我，因为我还一直在为着一个个生命耿耿于怀，还因为牵着我的这只手我却不知道扼杀过多少在他眼里视如草芥的生命。“胤禩，我觉得有点乏，咱们坐车回去好吗？”
　　“车我早吩咐让他们回去了，要不咱在前面喝茶等会，让小顺子回去叫车。”胤禩依然是握住我的手，依然是温声细语，依然是笑容满眼。
　　看着他的表情，我却莫名其妙的烦躁，使劲的甩开胤禩的手，我一个人大踏步的往前走。“怎么了，笑梅，我和额娘单独说几话，你生气了。”胤禩快步追上我，又把我的手抓了回去。
　　直视着胤禩，我冷冷的开口，“放开，我现在不想让你拉着我，我觉得你的手不干净，沾了好多人的血。你一点都不像我的胤禩。”我终究不是玩政治的人，三言两语自己还是漏了底。
　　“笑梅，莫名其妙的发什么脾气，我自己从来没杀过人，谁告诉你我杀过人了。”胤禩还是紧紧的抓住我，生怕一松手我就跑了。“笑梅，你忘了，你上次听了九弟的话自己离家出走，你怎么说的。”
　　被胤禩提起往事，我的头脑开始冷静。“我说过要相信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亲口问清楚。”
　　“那你今日又怎么了，说我手上沾了好多人的血。”
　　“你前段时间是不是按宫规杖责了一个叫小团子的太监。”我询问。
　　胤禩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是啊，你说的是那个不听话的奴才，我这是杀鸡给猴看，让他们个个都老实点，尽心伺侯额娘。”
　　“那是人命，你怎么能当儿戏，胤禩。你有娘，他也有娘，你知道他的娘心里有多痛吗？”
　　“笑梅，你可知道在这深宫里有多少眼线，我实话告诉你，有些人不能留，留了我们就要时时担心，一句话说不对就会惹来滔天的大祸。你虽很聪明，但这些事却不是光凭着才智就能解决的。笑梅，相信我，相信夫君，我不会随便杀人。但有些人却不得不杀。”胤禩拉着我的手缓缓的向前走，我木然的跟着他，却不知所措。到底怎么才是对，我自己都没了答案。拦着胤禩不去收拾这些藏在宫里的眼线，语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永远没有安心的一天。可不拦着胤禩，也许日后语竹宫里还会有别人的眼线被胤禩杀掉，每一次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胤禩，答应我，别杀他们，实在不行找个理由把他们赶出去。”
　　“笑梅，你可知道我如果心慈手软，以后会是个什么下场。我已经卷进来了，想出去都不行了。”胤禩这句话彻底的惊醒了我，他也是身不由已。他早已卷进了宫廷内的权利之争，迟早都会杀人与被杀。可无论胤禩怎么努力，结局却早已注定。
　　一阵风吹来，扫起了落在地上的雪花，翩翩跹跹在风里起舞。立在寒风之中，我眼眸里全是泪水，“胤禩，别再争了，你争不过他的。你也别在劳心劳力的争，咱们好好的过几年悠闲日子，好吗？”
　　“他为人轻浮，又早已失了圣心，只要我努力总会胜过他。”胤禩谨慎的对着我耳语。
　　胤禩聪明了一辈子，现在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虫，他总是以为他的对手是太子，可没想到最后却输在老四胤禛手里。“不是太子，太子康熙五十一年会被二废，你的对手不是太子。”
　　“那你说我真正的对手是谁？”胤禩也没了往日的风度，急切的语气显然是等着我给他说答案。
　　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满地的雪，踩在脚下咔吱咔吱的响。过了良久，我才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太子，这一年你要是有空多陪陪额娘吧！有些人失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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