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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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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
塞纳河把巴黎分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摩登现代,是时尚而繁华的都市;一个华美典雅,是古老而内敛的古城。
当夕阳映射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在地上拖出一条橙红色的余晖时,齐悦走出了弗朗索瓦的工作室。这会儿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一个面瘫而正直的赛顾岚,但是他们之间毫无交集,齐悦甚至不用假装什么客套。
快上车时他的步子停了下来,走在他身后的陈启好险没有撞他背上,纳闷道:“怎么了?”
“我在想……”齐悦说,“曹仁斌的人还挺敬业的。”
陈启瞄见那辆雪铁龙,果然还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愧疚来 ,就好像他背叛了齐悦似的:“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难道不是盼着我早点发现么?”
陈启叹道:“也不能这么说。”
齐悦摸着自己的胳膊,忽然觉得有点儿冷。
“走吧,Joy。”陈启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催促道,“不早了,该回去了。”
齐悦抬头看了眼天边的云彩,好一会儿才放下了胳膊,坐上了车子。
……
弗朗索瓦给好友贝尔纳发了一封邮件,询问“在什么情况下,男人才会一边拒绝回复情人的信息,一边又渴求情人的身体”。
贝尔纳给他的回复是:这证明他对你的灵魂毫无兴趣。
弗朗索瓦无法反驳。贝尔纳说的一点没有错,但是弗朗索瓦认为贝尔纳在糟蹋他们十多年的友谊。
贝尔纳又给他回复了一封长长的邮件,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男人在陷入爱情时的各种表现以及会干出来的诸多蠢事。弗朗索瓦看完以后,愈加怀疑他们之间的友谊的价值。
贝尔纳是个四十几岁的老男人,各方面的阅历都很丰富,他知道弗朗索瓦本来是个不想被婚姻和感情所拘束的人,现在能够遇见一见倾心的对象很不容易。
于是他又建议道:“□□的关系让人感到欢愉,适当的性.爱还能够让人身心健康,所以他愿意和你保持这样的联系。如果这时你提出你的感情,他会觉得麻烦,然后离开你。再无情的人,他也是依赖于习惯的生物,所以你需要在某些方面成为他无法离开的支柱……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成为一个让人离不开的自.慰工具,这也是一种成功。”
弗朗索瓦觉得贝尔纳这个老男人实在是不太正经,于是没有再回复邮件,回到了自己的烦恼里。
拉米亚才不会管她的老板是不是陷入了情感的烦恼,兢兢业业地帮他把行程表规划了出来。
很多法国人出门都喜欢带一个行程表,提前计划好每天的什么时候该去做什么,有些什么预约,他们的生活节奏过的慢,但是不浪费。
弗朗索瓦恰巧是不喜欢安排生活的那一类人,他觉得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的。就像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爱上一个比他小十二岁的年轻男人。
“弗朗索瓦先生,”拉米亚说,“您最近经常出神。”
“啊……是这样。”弗朗索瓦顿了顿,用镊子夹起一张照片,将它固定在墙面上。
这是齐悦那张半拢着怀的半身照,画面中只有红色的衣襟下白皙的胸膛,揽在胸前的纤白细长的手指,黑而长的直发零散地垂落在胸前,仿佛在害羞,又像是在惶恐。
在这个“少女”的身后是一片模糊的阴影,就如同她所不熟悉的那个未来。
“Joy刚刚出道时也曾拍摄过女性装扮的封面,刊登在一家受众群体为青少年的服装杂志上,但是没有广泛流传。”
拉米亚也在欣赏这张照片,“那时的他比现在更加青涩呢,也没有这样的魅力,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他还是很美,但是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让我觉得我在看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好看的布娃娃。”
弗朗索瓦回想了一下他曾见过的齐悦的照片,没有发现拉米亚说的这一张,觉得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
“那可是四年前的东西。”拉米亚说,“我那时候刚刚成为您的助理,被通知去搜集一些亚洲模特的资料,所以发现了Joy。当时我应该向您推荐过他,可是您看不上他呢。”
即便拉米亚这么说了,他还是毫无印象。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杂志的名字和出刊时间?请帮我找到那份杂志,以及Joy其他的出道作品。”
拉米亚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只要他的?那么其他模特呢?您不会对Joy有非分之想吧?”
弗朗索瓦:“……”
拉米亚的工作能力十分杰出,很快把齐悦从十七岁正式出道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平面杂志、参与过的展会照片全部都找了出来,分类整理好,给他发了一份电子版。
弗朗索瓦很想看看曾经的齐悦,可当这些东西来到了他的面前,他却又有一些莫名的抵触情绪。
犹豫了一瞬,他还是点开了那些照片。
迎面出来的就是拉米亚说过的那个杂志封面,弗朗索瓦也明白了为什么拉米亚说他当时没有看上齐悦。
这实在不是一个正常的少年该有的样子——妆容精致,衣着光鲜,可整个人的气质就像一滩死水,在镁光灯的照耀下,他也只是一只好看的木偶傀儡,仿佛行尸走肉,内里空空荡荡。
这甚至都不是一个平面模特应该有的精神状态。
弗朗索瓦花了一个小时用来看齐悦曾经的作品。
他的心里被各种情绪冲击着,他想马上去找到齐悦,抱住他,成为他的支柱。他想知道齐悦曾经的经历,但齐悦很明显不可能自己告诉他。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外面泼了一缸蓝墨水似的天空,很想给齐悦打个电话。
“今天晚上我不能和你见面,我也不可以回复你的信息。”
他回想起齐悦今天说过的话,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不可以”和“不会”,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他相信有人在幕后操控着齐悦的行动,甚至是通讯。
齐悦的身世到底是什么样的?
焦虑的一夜过去,几个来自不同地区的模特儿又聚集在了一起。
他们有各自的拍摄周期,偶尔会有交叉合作。弗朗索瓦为他们设计的造型都需要一定的形体礼仪,形体是模特儿的必修课之一,倒不用再做培训。但是礼仪形态方面,尤其中国和日本这样的礼仪之邦,要做到弗朗索瓦心中的模样,都需要继续训练。
从身从心地把自己代入到要入镜的那个角色中,才是最完美的作品。
训练的科目千奇百怪,齐悦和相原春之介一起上的茶道课,插花,还有服饰和历史。
齐悦甚至被绑上了裹脚的绷带,体验裹小脚的感觉。
在监控中,当绷带缠上齐悦的脚踝时,弗朗索瓦看到他很明显地抽搐了一下,助手停下动作,问了他一句什么,齐悦已经恢复原状,让助理继续他的动作。
“等等,停下!伙计们!”弗朗索瓦说,“让我们先跳过这一项。”
他马上走去齐悦所在的房间,让助理们退了出去,他现在想和齐悦好好地谈一谈。
陈启停在原地没有动,弗朗索瓦就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先出去,陈启。”齐悦一边解自己脚上剩余的绷带,一边低声说,“在门外等我。”
陈启“哎”了一声,拖着步子走了出去,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空气一下清静了起来,只剩了两道呼吸声。
“你害怕绳子?”弗朗索瓦打破了静室内的尴尬,他蹲在齐悦身前,问了这个问题。
“……”齐悦说,“没有这种事。”
“如果这让你感到害怕,我们……”
“我没有害怕。”齐悦打断他。
弗朗索瓦湛蓝的眼睛里映着齐悦的影子。
“我以为你是想和我独处。”齐悦伸手攀住他的肩膀,“你把他们都赶出去,难道不是想这么做吗?”
航海的水手遇上了塞壬的挑衅。弗朗索瓦抓住他的手,分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监控室里有人在看我们的行动,我的小朋友。”弗朗索瓦说,“你难道希望我们明天登上费加罗报的头条?”
“听起来也很不错呢。”齐悦耸耸肩。
弗朗索瓦不喜欢他的这副姿态,他说:“Joy,如果你愿意,你就是飞翔在天空里的云雀,没有人,任何人也没有资格束缚你。”
齐悦一点不惊讶弗朗索瓦能猜出来些什么,因为他提供的暗示也已经很明显了。
“包括你自己。”弗朗索瓦说。
齐悦:“……”
很久没有人说话。齐悦的表情变得十分呆滞,没有忧伤,没有惶恐,麻木了似的。
“请您出去。”齐悦握住自己的手指,“今天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不是吗?”
“你说的对,我们还在工作。”弗朗索瓦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应该相当冒失,完全不符合他平时的作风。
也许是他太过于着急了。
“继续吧,Joy,我需要你拿出来最好的状态。”弗朗索瓦朝监控摄像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助理们已经可以回复原位。
“能让我保持状态的方法只有一个。”齐悦在他身后说道。
“嗯?”弗朗索瓦回头看着他。
齐悦弯起眉眼,竟然笑了:“我想和你做.爱。”
弗朗索瓦回忆起贝尔纳的理论,“你很喜欢性.爱吗?”
“不。”齐悦的手指抚上胸口,好一会儿才放下来。
“我不喜欢做.爱。”齐悦说,“但我喜欢欲望。”
但他们最终什么也没有做,甚至没有相约去某个偏僻的角落里接一个吻。
在当天的课程结束之后,几人一起去吃了一顿晚饭。在拉米亚安排的米其林餐厅,据说这里有巴黎最好的三星大厨,并且连续三年卫冕了这个称呼。
经纪人和助理们坐在一块儿,模特儿们坐在一张桌上。
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尼坤和赛顾岚已经成为了好朋友,两人都是话很多的类型。区别在于尼坤的动作和表情总是很丰富,而赛顾岚说话时脸上鲜少会有波动,好似失去了这些功能。
同样健谈的还有亚丹,这个年轻的男孩子善于插进各种各样的话题,除了印度式的英语发音,其他都无可挑剔。
他们讨论着各地的文化差异,还有美食,还有女孩子的个性,还有语言的学习。
在这方面尼坤最有发言权:他是法泰混血儿,外祖父却是中国人。他在中国长大,后来回到泰国发展,所以泰语说的也不错,但法语的水平却十分欠缺。
“我的粉丝居然嘲笑过我的法语语法,这实在是太过分了,而且也太过于高看我了。”尼康觉得自己很委屈,“我现在才二十二岁,如果我有这样的能耐,能把四门语言都学好,我为什么还要来当模特呢?”
同为混血儿的拉米亚表示:“尼康先生,我也是同时学会了三门语言,但现在仍然是一个小小的,可怜的秘书……”
“哦……话可不能这样说,拉米亚小姐!”Maggi把自己的椅子又朝她挪了一些,“像您这么美丽又有才干的女士……”
“咳咳。”拉米亚清了清嗓子,她在思考应该把椅子拉开多远,才能既表明自己的态度又不会显得不尊重人。
好在这时端着冷盘上桌的服务生解决了这个尴尬。
齐悦全程坐在角落里,既不参与别人的话题,也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同样保持缄默的还有相原春之介。
相原在埋头刷推特,执着于网络上的交流,好像根本听不见身边的人在讨论些什么。
“Joy,”弗朗索瓦叫他,“你想不想出去散心?”
趁现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齐悦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结伴站起身的动作被陈启发现了,他马上左右赔了和笑脸,也提前离席跟了出去。
他这两天还觉得齐悦变老实了,谁想到还是和基佬摄影师不清不楚的。
这要是让曹仁斌派来的那些人抓住些什么把柄,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明天是礼拜日。”他们也没有走多远,就在外面的小咖啡馆前的街上慢悠悠地晃着。
齐悦对散心没有什么兴趣,他待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不会跟随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但弗朗索瓦要摆出一副谈心的架势,这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我是新教徒,每个礼拜,我都和母亲一起去教堂。”弗朗索瓦说, “你愿不愿意一起呢,Joy,而且你还可以带上你的经纪人陈先生。”
“……”
“上帝平等地对待他的每一个子民。”弗朗索瓦说,“在他的脚下,你可以诉说你所有的烦恼。
在我的人生遇到瓶颈期的时候,我曾尝试过在教堂中坐了一整天,那时有一个年轻的黄皮肤男孩在我身边坐了很久。他告诉我他不信教,可我觉得他很虔诚,胜过我见过的许多基督教徒。……他的灵魂是非常美丽的。”
齐悦停下脚步,晚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吹眯了他好看的眼睛。“您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想告诉你,你也有一个美丽的灵魂。”弗朗索瓦说,“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教堂里坐坐呢?Joy,很多事情你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但上帝一定很愿意倾听。”
……………………………………
亲爱的弗朗索瓦:
今天晚上我会乘坐前往布拉格的航班,和阿黛丽一起度过她的十二岁生日。
阿黛丽问我我的十二岁是什么样的。
我很少回忆起我的童年,因为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回忆的东西。
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曾经那些让我万分痛苦的事物,现在居然都像失去了焦点,变得如此模糊。
但是和你相遇以来的记忆,却一天天变得越来越清晰。因为你而认识的人们,我也很少忘记他们,甚至偶尔回想起来,还会感到幸运。
拉米亚现在应该有了自己的家庭,尼康现在的法语是否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呢?赛顾岚后来究竟有没有和他的情人成为伴侣呢?
是不是每个人都已经克服记忆里的烦恼,成为了更好的人呢?我最近常常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