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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辣子鸡 ...

  •   这位刺客的平地一声吼宛如滚滚春雷,当即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雷了个七荤八素、外焦里嫩:

      不是,等等,就算这事儿是真的,你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是不是不太好?因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别人的家事,你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别人的家事喊出来,这跟一个男人在大街上一边裸奔,一边抓住个人就说“我邻居阳痿”,别人一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个男人就说“因为我刚刚试过”一样……

      不能细想,越想越微妙。而且归根到底,别人的家事也跟外人无关啊。

      可这位刺客打的,就是一个“众人因受惊过度而反应迟缓”导致的时间差。

      正在众人被她这番怒吼震得瞠目结舌、言语不能之时,这位刺客却飞快闭上了眼,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势,数息后,更是面色紫黑、七窍流血地倒在了老教主的棺材前面。黑色的污血从她的口鼻中断断续续流出,没一会儿就在地上积起了小小的血泊。

      刚刚包扎好伤口的阿依古丽一惊,立刻看向楚凌云,解释道:“教主明鉴!刚刚捆住她们的时候,我们分明已经将辟毒的丹药和各种暗器都从她们身上搜出来了,也查过牙齿,没有凿空藏物的痕迹,按理来说不会有这种情况……”

      别说阿依古丽了,楚凌云一时间也没能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二人沉默之时,陆昭言突然出声道:

      “因为她来的时候,就没做‘能活着回去’的准备。”

      白衣黑袍、背负承影剑的女子环抱双手,望着被刀剑加颈,强行按在地上跪着的刺客们,神色淡淡,声音不辨悲喜,缓缓道:

      “如果是我的话,在派出她们之前,我就会让她们预先服下无可解的毒药,只能靠辟毒丹暂缓毒性的发作,却不能彻底解毒。”

      “如此一来,不管她们能不能完成刺杀任务,等时间一到,毒性发作,这些人的下场唯有一死。届时,便是她们提前暴露了,被施加重刑拷打,可只要能撑到毒发身亡的这一刻,也就说不出什么来了。”

      刚刚阿依古丽听了陆昭言的前半句,当即就想把辟毒的丹药塞回去,好让余下的人活得久些,这样还有能拷问出只言片语的希望。

      然而陆昭言立时便制止了阿依古丽的行动:“不必。”

      阿依古丽奇道:“这是为何?”

      陆昭言又道:“因为提前服下毒药,抱着‘有去无回’的心态来的,和这些还活着的,不是同一拨人。”

      她指了指目光乱飘的那几位刺客,一针见血:

      “比起她们服毒自尽,你应该更担心,从她们口中问出来的消息,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阿依古丽惊道:“哪怕是拷问出来的,也不能信么?”

      陆昭言平静道:“若是我的话,我会让她们对真正的主事人一无所知;同时,又让她们提前就背好一套天衣无缝的假情报,在受刑到实在扛不住的时候,便将这套假情报说出,以换取自己活命。”

      “如此一来,既能保全自己性命,又能让对方认为‘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情报一定是真的’,何乐而不为呢?”

      明明眼下是个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好日子,但阿依古丽竟被陆昭言这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安排,给惊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一时间,之前老教主还活着的时候,和她一同听到“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这句话时的毛骨悚然感,便再度袭上了阿依古丽的心头,使得阿依古丽只觉头晕目眩,却不知道是被陆昭言的城府与计谋给惊吓至此,还是因为刚刚流血过多导致的虚弱无力。

      到头来,阿依古丽决断无能,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楚凌云,询问道:“教主怎么看?”

      楚凌云只是被那位刺客过分直接的话给惊着了而已,又不是真的傻了。等她反应过来之后,作为老教主悉心培养多年的明教继承人的聪慧,便飞速回到了她身上,使得她立刻就能判断出来,陆昭言说的都是真的:

      “圣女所言极是。”

      她站在老教主的棺材边上,从怀中掏出手帕来,细细为生母的棺椁拂去浮尘,看向地上那三具横陈着的尸体的眼神,比远方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都要冷彻骨髓:

      “这三人是埋在亲卫队里的钉子,身法和招式又一致,走的是中庸正统的武学路子,想来是一路人,多半是中原和官府那边派来的;毕竟也只有她们那边,才能想出这么无懈可击的法子。”

      “这边的十人——连带着刚刚想刺杀圣女的那个小妮子一起,是十一人——功夫却参差不齐,直至现在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可见应该是塞外部落与西域各国派来的。而且,不管她们怎么再怎么更换武器、试图隐瞒身份,有几人永远都会下意识有个‘内收’的动作,这便是用弯刀用惯了留下的小动作。”

      “除去塞外的那帮人,还有谁会用弯刀呢?”

      阿依古丽闻言,愈发在心中惊叹陆昭言神机妙算:

      因为楚凌云毕竟是被老教主精心培养了这些年的继承人。

      她自出生起,就注定要继承明教,自然拥有整个西域地区最顶级的师资力量。数年前,便是中原大儒、皇家帝师、围棋国手、子期在世这样的人物,都要被她们“请”上光明顶来,为楚凌云授课。时间一久,楚凌云不仅在武学上大有进益,甚至连只有正经读书人才会的天文地理、琴棋书画等事,也能说上一二。

      可以说,如果把“教育资源”这种不可视的、抽象的东西具象化成黄金的话,那么楚凌云从出生以来,便坐拥十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金山。

      在这样的师资力量浸润之下,在接受如此高强度的培养多年后,楚凌云才能有如今这般“虽然年少,却格外有见识”的评价;可陆昭言随随便便三言两语,就能说出和楚凌云一模一样的见解来。

      之前阿依古丽在见识到陆昭言“见识不凡”的时候,是和老教主一起的,旁边也没个用来对比的参照物,所以,她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这姑娘好像有两把刷子”,却不知道她的本领到底有多厉害。

      直到方才,陆昭言和楚凌云的见解完美重合在一起之后,阿依古丽这才惊觉,这姑娘这不光是有两把刷子啊,她浑身上下的刷子简直多得跟千手观音一样!

      于是,本来就对人情往来不太擅长的阿依古丽,更是格外敬服地一股脑儿把这些工作丢给了陆昭言,对她请示道:

      “请圣女明示,这些人要怎么处理?”

      陆昭言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决定,而是握着楚凌云的手,把人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定她身上没什么伤口之后,这才低声问楚凌云:

      “以前的旧例是什么?”

      楚凌云恨恨道:“以前阿母还活着的时候,这帮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呢,哪里有什么旧例可言?”

      她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之下,过分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好啊,眼见着是我上来了,觉得我管不了事,就要闹成这般模样,分明就是要专门让我难堪!”

      陆昭言见她情绪太过激动,生怕她动气伤身,便赶忙再度握住楚凌云的双手,安抚道:“我不是你的圣女么?既如此,你便把此事交给我安排罢,不必动怒,我定能将此事安排得妥当。”

      楚凌云闻言,这才被勉强安抚了下去,看着陆昭言就这么优哉游哉地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到一干刺客中,硕果仅存的几位面前,问道:

      “诸位看来是铁了心不打算说哪。”

      这是自然的,毕竟这帮刺客没有服毒自尽,只不过是因为她们和她们背后的人,都没想到这一点而已,并不代表这些刺客是贪生怕死之辈。

      说话间,陆昭言随手拉下几位刺客的面巾一看,果然也个个一脸桀骜,满面不服,明摆着绝对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便是强行问,只怕得到的消息也是假的,半点不能用。

      果不其然,为首的那位刺客连正眼都不肯给陆昭言,只恶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昭言和颜悦色问道:“真不说?”

      刺客怒道:“宁死不说!”

      “很好。”陆昭言满意地点点头,对一旁明显心中焦急、却又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的阿依古丽道,“护法,把她们拖下去剥皮楦草,以儆效尤。”

      从阿依古丽的名字来看,就知道她不是中原人,是西域人。

      虽说阿依古丽在中原人和西域人对半开的光明顶上待了几十年,被汉人同僚们带得也算是精通汉话了,但要她突然理解一个从来都没听过的词,还是有点难度的。

      幸好陆昭言立刻就给阿依古丽补上了解释:

      “你去找几个手艺好的工匠,把她们的皮从身上完完整整扒下来,洗净风干后,再往里面填上干草,复原成人的模样,就这么摆出去,让所有人都擦亮眼睛好好看看,在明教的地盘上挑衅,是个什么下场。”

      这个刑罚一出来,饶是刚刚宁死不屈的刺客,都恐慌得睁大了双眼。

      她细细观察了一下陆昭言的神色,愈发惊恐地发现,这个看起来半点武功也没有的、看起来温和又无害的姑娘,神色认真,脸不红心不跳,明摆着不是恐吓她们,是要来真的!

      一时间,她被陆昭言这神来一手给惊得目眦欲裂,嗓子都吼劈叉了,十二万分的愤怒里还带了点惧意:“陆昭言,你好狠毒的心!江湖上从来没有你这种行事规矩!”

      她这边一破防,跟着她的那几人也终于支撑不住了。

      因为她们的头儿说得没错,江湖上从来讲究快意恩仇,直来直往,便是老教主年轻的时候,曾经出过这样或那样的乱子,到头来,也只不过是把惹事的人脑袋砍掉,挂在明教大门前示众而已,从来没有这么精细、这么吓人、这么残忍的做法。

      而且虽说大家来明教的地盘上搞刺杀,就真没想过能活着回去,但关键不在于“死”,而是“死法”:

      刺客们是冲着“活得自在死得痛快”来的,不是冲着“剥皮楦草”这么个一听就让人毛骨悚然的死法来的!

      连领头的这人听了,都有些扛不住,就更不用说剩下的那些刺客了。

      于是,还没等阿依古丽动手把人拖下去,便听见了争先恐后的求饶声:

      “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们是阿史那部落派过来的!”

      “我是阿曼部落派过来的,他这些年来早就看明教不顺眼了!”

      “我们既然什么都说了,求求你们,给我们个痛快吧,别搞陆昭言那套!”

      可以说,之前的刺客们有多铁骨铮铮、宁死不屈,现在的她们求饶得就有多快、多狼狈。

      这前后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直接把阿依古丽都给惊着了。

      阿依古丽:我这辈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不对,这种场面还真没见过。

      她下意识便转过头去,想看看陆昭言是什么反应——连阿依古丽自己都没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和教众们一样,开始格外重视起陆昭言的命令来了——却发现,陆昭言根本就没把这些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或者说,在做出“剥皮楦草”这个决定后,这些刺客虽然还在喘气儿,但落在陆昭言的眼里,便已与死人无异。

      此时,陆昭言已经和楚凌云一同站回老教主棺材旁边了,正在并肩商量一下,接下来要如何完成这部分被刺杀打断的下葬流程:

      “按理来说,四人抬棺就足够了,之前选八人无非是为了场面好看。但未成想选的人一多,反而让刺客们混了进来,眼下出了这事儿,再怎么弥补场面上的好看也无用,须用雷霆手段把场面镇住才成。”

      “我和老教主的亲卫队没什么交情,不认识她们,还请凌云带我认一认。”

      楚凌云答应得很爽快:“没问题,你要找谁?”

      陆昭言问道:“之前我不在的时候,负责把饭菜端给老教主的是哪位前辈?”

      楚凌云立刻往人群中一指,叫了两个一看就是被排挤在亲卫队核心成员之外的人过来。更巧的是,这两位女子皆三十岁上下,手脚修长,黑发褐肤,轮廓深邃,面容更是格外相似,活脱脱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是这两位。正巧了,之前去后山把你带去大殿的,也是她们姊妹二人。”

      这姊妹二人是西域与汉人的混血,姓金,长姊名“金不换”,幼妹名“金连城”。二人是十余年前,老教主最后一次遴选亲卫填补队伍空缺时,从教众中挑选出来的身家干净的孤儿,就连这名字,都是老教主另外赐下来以示嘉奖的,取“价值连城,千金不换”之意。

      历代教主亲卫皆如此选拔,人选定好后,师徒之间代代相传;若徒儿本事不够,做不得教主亲卫,便再退一步,母女之间代代相传,不拘是亲生还是收养,总归能传下去就行;若女儿本事再不够,便和前者一样,放下山去,各凭本事讨生活;空出来的位置,便由教主自行挑选补缺。

      这金不换和金连城姊妹,便是老教主选上来的最后一批新人。

      比起师徒母女代代相传的别个亲卫而言,金氏姊妹二人根基浅薄,没什么手段,也没有太多关系牵绊。然而也正因如此,在外来的力量悄然无声间,就把老教主的亲卫队给渗透了个七七八八的当口,这两人竟然因为“太独了不好拿捏”、“太新了没啥人脉”和“负责的是最琐碎不起眼的吃穿方面”等种种因素,被邀买人心的外人忽略了过去,眼下更是阴差阳错,得到了在陆昭言面前露脸的机会。

      于是陆昭言立刻就把“葬礼继续进行”的担子,交到了两人身上,决断道:

      “诸位能做这种琐碎功夫这么些年,还没被买通,可见是沉得住气、心思正的。既如此,为老教主扶灵抬棺的事情便暂时交由两位了。”

      金不换和金连城两人对视一眼,心知要是今日她们不接这位新任圣女的抬举,日后可就真再也没这种一步登天的良机了:

      本来她们姊妹二人,就因为没什么人脉,只能做些端饭送水的寻常活计,而被同僚们有意无意忽略和排挤到了亲卫队边缘。往日里,不管教中有什么要紧事,自己半句话也说不上;就连护法和新任教主为老教主挑选送灵人选的时候,也下意识地把最眼熟、最经常打交道的两人给忽略过去了,委实让人心中不平。

      可谁曾想,同样是从最底层的劳动人民群体里走出来的陆昭言,一眼就看穿了错综复杂的人情网之下,最本质的关键问题:

      金不换和金连城姊妹二人,在云诡波谲、局势复杂的明教,给老教主送了这么多年饭,愣是没惹出半点投毒掺水之类的糟心事来;之前刺杀的时候,也没见着她们有什么异动,虽说武功不如阿依古丽,但也始终在竭尽全力拦截刺客,可见是真的靠谱。

      眼下这毕生难遇的良机就在眼前,金不换和金连城除非是脑子抽了,才会错过这个能一步登天的机遇!

      几乎陆昭言话音刚落,这对姐妹便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下陆昭言的好眼光,两人齐齐上前一步,异口同声道:

      “必不负圣女重托!”

      阿依古丽见此情形,不由得咋舌暗暗惊叹,心想,真了不得。毕竟明教再怎么说也是个武林门派,自然多多少少有点“武学至上”的意思在,因此,她和楚凌云之前选人的时候,选出来的这八个亲卫,都是身手利落、武艺高强的人,倒还真没怎么考虑别的方面,百密一疏之下,叫这些心怀不轨的家伙们成功钻了漏洞。

      但陆昭言这么角度刁钻地一选,不仅选出了默默无闻又忠心可信的人才,更是让这两人从此对陆昭言死心塌地了,毕竟她们是被陆昭言一力发现并提拔上来的。

      日后,只要陆昭言一日不从圣女的位置上跌落下来,那么,不管是出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考量,还是这姊妹二人单纯想给自己找个位高权重的靠山,总之这两人便永远和陆昭言绑定在一起了,说是效死勿去、矢忠不二也不过分。

      得了金氏姊妹二人的效忠表态后,陆昭言又对楚凌云道:“如此,便让金氏姊妹二人与之前那两名护卫,一同护送灵柩前往茔地,你也好从旁护送你阿母最后一程;阿依古丽将这些人押送下去,剥皮楦草,莫要让这些家伙扰了老教主清静,场面不能乱。”

      阿依古丽一时间只觉背后汗毛根根倒立,“剥皮楦草”这四个字不管听多少遍,其威慑力都不会减弱半分;再加上陆昭言这番安排头头是道,还真让她一个将近不惑之年的人,都老老实实地听从了陆昭言的安排,抱拳道:

      “多谢圣女提点,我定不负所托!”

      说完,阿依古丽便从袖中取出短匕,出手如电,直接挑断了这些刺客的手筋脚筋,将她们捆成一排,准备带去刑堂上刑:

      之前阿依古丽没有使用这么酷烈的手段,是觉得还有可能从她们口中问出些许有用的信息来;但眼下,既然最精于杂务、洞察人心的圣女,都说了从她们口中问出来的信息真假难辨,不如直接杀了立威了事,而且这样才痛快呢!

      众刺客眼见阿依古丽下手狠辣,半点不留情,在一阵冰凉和紧随其后而至的剧痛过后,四肢便完全失去了力气,只能如引颈就戮的羔羊般等死,不由得个个面如土色,魂飞魄散。一时间,阿依古丽都有点听不清丧幡在空中迎风飘动的声音了,只能听得到从这帮刺客的口中,不由自主传出的牙齿打颤声。

      队伍最末尾的那位武功最差的年轻刺客实在气不过,只觉得十分憋屈——这很正常,换你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日锻月炼拳不离手十几年后,好不容易武功大成,被安排了个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刺杀任务,却被对方用一包辣椒粉和生石灰轻而易举放倒了,后续大计尽数毁于一旦,换你来置身于此等境况中,你也得憋屈得像个充满了气儿的河豚。

      总之,人在极度憋屈之下,就会爆发出无穷的潜力来。

      年轻的刺客望着陆昭言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心想,眼下想要按照原计划杀死她,怕是不能了,但要是能膈应一下她,也算是我没白来这一遭,心念电转之下,飞速开口,嘶声道:

      “圣女,你这事做得不厚道!”

      “老教主把小教主托付给你,可没说要托付到你被窝里去啊!等将来小教主对你全心全意、言听计从了,还不是你要什么,她就能给你什么?到时候别说她的性命了,便是你要整个明教,她只怕也会乐陶陶地双手奉上吧?”

      陆昭言其实原本都打算回去了,结果她听到这番话后,突然就僵住了身子,一点点转过头去,眼神深深地凝视着这位刺客,沉声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的刺客见陆昭言面色不好,还以为自己误打误撞真说中了她的心事,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

      老天助我!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荒谬的答案,竟然是离真相最近的正确答案,昨晚那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神秘人所言,竟还有几分真?

      太好了,要是能借着这个机会离间陆昭言和楚凌云二人,那我的任务也就没彻底失败,毕竟这样也算是“动摇明教根基”!

      于是她再接再厉,愈战愈勇,又高声道:

      “你狼子野心,所图甚大,天知道你会不会像前任圣女那样,成为教主的掣肘?毕竟前任圣女可没你这么好的条件,她只不过和老教主相识多年而已,就这样,她都能不把老教主放在心上,叛教起兵,另立门户;而你眼下可是老教主临终前指定的托孤之人,你要是有心利用这份信任哄骗小教主,谁能治得住你?”

      “陆昭言!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然而,这位年轻的刺客话音未落,却突然看见陆昭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神情来。如果这位刺客能够在人际关系正常的社会环境中长大的话,她就会知道,这种情绪叫“怜悯”:

      无他,只因为这位刺客实在太年轻了。

      她看起来跟楚凌云的年纪差不多,最多也就十五六岁。

      要是放在现代社会的话,她们应该在读初高中,总归是个还在接受教育的少年人;可也正因如此,这些身心不成熟的少年人在办事的时候,便多多少少都会受激素影响,做出些冲动的、不妥当的事情来。

      这不,明明应该是刀尖舔血、滴水不漏的刺客,却在面对死亡之时,因为实在难以控制对死亡的恐惧,又因气不过而格外想扳回一城,情急之下,便在交谈中泄露出了格外重要的信息:

      明教内部的钉子,绝对是个年纪不小、位高权重的人。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对上一任圣女之事有所了解,更会把这种寻常教众听一耳朵都觉得害怕的事情,大喇喇地、毫不掩饰地告诉外人,且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能轻轻松松一掷千金的,必然家底丰厚;能够将绝密情报拱手送人的,必然平日里也能接触到这些东西。因为她们对“原本应该格外珍贵”的东西,都习以为常了,才会把它们当成“普通”的东西,随手挥霍出去。

      于是陆昭言立刻转向还没来得及走远的楚凌云,低声道:

      “教主,明教内部有奸细。”

      她的声音压得很轻,这一刻,除去围在金丝楠木棺材周围的、已经是明教最可靠的核心的数人之外,竟无人能听清陆昭言到底在说什么,明摆着是在防备什么人:

      “此人言语间曾提及‘上任圣女’,但这种事情岂是外人随随便便就能知道的?定然是因为明教内部有对当年旧事所知甚详的高位者,将这些消息传了出去,这人听惯了,才说话的时候一个不谨慎,露了马脚。”

      楚凌云听后,毫不犹豫便从袖中取出圣火令,将这份明教教主代代相传、见圣火令便如见明教教主亲临的信物,交到了陆昭言手中:

      “兵贵神速,事急从权。”

      “我要让阿母入土为安,不管来的是什么人,都不能打扰她的安眠。既如此,寻找内奸、盘问叛徒一事,便全权交由圣女负责——阿依古丽?”

      阿依古丽赶忙上前,又听楚凌云继续道:“你来辅助圣女。非常时期需用非常手段,若有不服圣女安排的,一律视作叛徒处理。”

      阿依古丽立时单膝跪地,应声道:“请教主放心。”

      说话间,刚刚被这一波突如其来的刺杀打乱了的下葬队伍,又迅速聚拢到了一起,继续沿着既定的路线往墓地走去。只不过这一次,行走在队伍之首的,唯有楚凌云一人,阿依古丽和陆昭言因为要去查清明教内奸一事,而从队伍中脱离了出来,只要目送老教主的棺椁消失在视线之外就可以了。

      墓地位于半山腰的某处悬崖上,历代明教教主皆采用“悬棺葬”的方法长眠于此。大大小小数十口棺材,要么放在人工开凿出来的岩洞里、锲进峭壁的横梁上,要么搁置在天然突出的岩石上,百年间各经风霜雨雪无数,却不见有任何一具棺材开裂,倒使得她们这人生中最后一处居所愈发有了岁月的痕迹,沧桑古拙,庄严神秘。

      长风与云雾拂过她们的衣摆,发带、剑穗与衣角在风中飞舞。长长的送葬队伍几乎一眼望不到头,这极尽尊荣、奢华万分的排场那么大,可安置老教主遗体的棺椁,却又那么小。

      等老教主的棺材消失在二人视野中之后,阿依古丽才拎起被她踩在脚下的,拴着刺客们就像拴着一串鲫鱼的那条麻绳,对陆昭言试探道:

      “陆妹子,要不我先把这些人送到刑堂去……?”

      ——连阿依古丽自己都没察觉,她在跟陆昭言这个晚辈说话的时候,已经用上向“聪明人”和“同辈”征询的口吻了。

      陆昭言双手笼在袖中,抓着圣火令上的绳子,让那块纯黑的令牌自然垂落下来,正好充当玉佩压住衣角。她白衣当风,长发高挽,望着那位还在怒视她的年轻刺客温和一笑:“要我说,不如先给这位弃暗投明的聪明人一点优待,也好叫大家都看见,咱们明教对待愿意改邪归正的人是何等优厚。”

      阿依古丽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能忍,便憋屈道:“既然圣女都这么说了,那就……”给她一条生路吧。

      陆昭言自然而然接话道:“那就给她留个全尸吧。”

      阿依古丽瞳孔地震:???你再说一遍这是给她的优待……哦也是,跟活剥人皮比起来真的挺优待的……不对,这是什么地狱对比!太地狱了吧!

      正在阿依古丽震惊不已,心想“看你这面不改色说杀就杀的架势,真的很难说谁是暗谁是明”的当口,陆昭言又道:

      “明明是一件事,为什么要分成两件去办?请护法直接带这些人去关闭下山的主干道,再派人去刑堂,请来会剥人皮的手艺人,让她们速速去下山的主道上与护法汇合。”

      “届时直接在主干道上剥皮楦草,杀鸡儆猴,同时派教众把守其余下山通道,谁被吓得心虚了,想要冲关逃走,谁的身份就有问题。”

      阿依古丽胆战心惊:“……那要是我们没有会剥人皮的行刑者呢?”

      陆昭言触类旁通:“那就去大灶上找个能剥鸡皮的厨子。”

      阿依古丽大惊失色:你是活阎王吗?!我们以后还要不要吃饭了!!

      她迅速且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发现被陆昭言这番话给惊着了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不由得油然而生一种“大家一起被吓得丢脸就不算丢脸”的同病相怜之感:“……成,我这就去。”

      很快,阿依古丽便封闭了光明顶,楚凌云也成功扶棺下葬,二人回来,却没能在大殿里找到陆昭言——

      因为陆昭言是真的饿了。

      她在九死一生的险境里打了个来回,还要头脑风暴辨认出刺客们的身份,过会儿还有一场排查内奸的硬仗要打,眼下肯定要先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才能实现长期作战。

      于是她回到大殿后,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做饭吃饭。

      正好小厨房里还有之前做辣椒粉剩下的辣椒,陆昭言想了想,决定先炒个不辣的鸡块给楚凌云,然后用剩下的炒个辣子鸡给自己吃。

      于是她一边支使小桃花把鸡块,用料酒、盐和白糖腌渍起来,一边在另一边把干辣椒剪成段,顺便准备葱姜蒜这些不管炒什么菜都能用得上的、去腥调味的配料。

      结果她刚起锅爆香,把鸡肉块倒进去开始翻炒,楚凌云就摸进了厨房。在闻到这股醇厚的香气,又看清了锅里是什么东西之后,新任明教教主的神色立刻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姐姐,你真的没事吗?”

      陆昭言一边把鸡肉炒至金黄,一边一心二用地在另一口锅里开始炒辣椒,情绪稳定得那叫一个不动如山:“我很好啊?”

      ——这就是由双方认知差异导致的,美丽的误会。

      陆昭言刚刚死过一次,对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正处于“我在这里有认识的人了”和“这是什么历史我真的不熟”的半生不熟的微妙状态之中,所以她这丝滑无比的一套立威扬名的雷霆手段,基本上全都是从史书上抄来的,但要说“剥夺了人命”的真实感,她还真没怎么觉出来。

      但这一幕落在楚凌云眼里,就是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半点麻烦也不曾沾染的陆昭言,为了她,被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地卷入了明教的这一趟浑水。

      而且,哪怕陆昭言做了这么多违背自己善良本性的事情,为了不让楚凌云心怀愧疚,竟半点异常也不愿表现出来,甚至还能上一秒刚刚下达了满是血腥气的杀伐果断的命令,下一秒就能回来给楚凌云洗手作羹汤……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让外人知道了,估计只会得到两个答案:

      第一,这人在做“天降贤妻/赘婿”的白日梦;
      第二,这人脑子有病。

      更微妙的地方还不止这点:

      在陆昭言看来,楚凌云还是个在读书的少女,应该被好好照顾;但用古代的标准去衡量的话,楚凌云已经是个能成家立业的成年人了。

      一个正处于荷尔蒙波动剧烈的少年人,却偏偏按照古代的礼法标准成年了,且她现在正处于失去了亲人、急需一位足够亲近的人给她安全感的脆弱阶段。

      但这些年来,对楚凌云毫无保留展露出善意的,只有陆昭言一人,结果陆昭言还在老教主面前过了明路——老教主都亲耳听见她叫楚凌云“宝宝”了,从这方面来看,那个信口开河的刺客还真没怎么冤枉陆昭言,因为她怎么看怎么是个心机深沉想要借此不择手段上位的可怕的家伙——真的很难说老教主是把陆昭言究竟当成什么身份托孤的!

      如果陆昭言看过下面这个笑话,就该对楚凌云抱有十二万分的警惕:

      宝贝,你要不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我不能同时当你的树洞、姐姐、最好的朋友、人生导师和爱人。

      但陆昭言是个吃国家公粮的究极社畜。平日里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不是在参加培训就是在给人培训,不是在上班就是在特殊工作地点工作不得不上交手机,以至于能看到这种搞笑段子的几率属实少之又少。

      于是在楚凌云试探着伸出手去,死死抓住她小拇指的时候,陆昭言不仅没有被吓到,也没有露出排斥的神色,甚至还抱了一下楚凌云,低声道:

      “没事的,宝宝,没事了。”

      她发现楚凌云的肩膀在轻微颤抖,还以为她是哭了呢,声音便放得愈发柔和,试图安抚一下她:

      “你要是难过的话,哭一下也没事……”

      然而,陆昭言但凡看清楚凌云现在的表情,当场就得重演“连夜狂奔几十里地”的旧事,一口气冲出明教势力范围:

      她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痛苦、绝望、偏执、愤怒、后怕、占有、柔情、爱惜……无数种复杂的感情在她面上一闪而过,使得她那张年少英丽的面容,都有了几分狰狞可怖的意味,拿出去让外人一看,当场就能坐实明教“邪魔外道”的黑锅。

      可楚凌云的情绪都波动到这个份上了,她到头来,也没有伤到陆昭言,因为她始终记得陆昭言的功夫差得很,于是这头斑斓的、初具威风的猛虎,到头来,只是轻轻嗅了一下她心头的蔷薇:

      “谢谢姐姐陪着我。”

      赶巧此时,阿依古丽也回来了。

      她带着满身的血气打起帘子,一句“陆妹子”还没来得及出口,便看见了楚凌云的神情。

      阿依古丽当即心头一咯噔,心想,完了,竟然这么早。

      明教历来修行的心法,虽然能让人功法大成,天下无敌,但也会让人慢慢变得体质阴寒,偏执易怒、阴晴不定。功力越深,那么这些症状就会越明显。

      阿依古丽跟了老教主几十年,分明记得这种情况出现在老教主身上的时候,她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正值当打之年;但眼下,楚凌云刚刚及笄,便出现了这种症状,可见其习武天资之高,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正在阿依古丽进退维谷之间,她愈发惊恐地发现,楚凌云竟然一秒钟就收拾好了自己的神情,甚至还能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唇边,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意思很明显:

      不能让陆昭言知道,不能把她吓跑,因为她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一时间,阿依古丽的情绪复杂得简直都要跟楚凌云有的一比了:

      她敬佩陆昭言的本事,又觉得能有这么个同僚兼晚辈实在是省心;但她在刚刚见识过楚凌云正在对着陆昭言犯病的情况后,就对她颇有几分同情;但同情归同情,她对陆昭言的那一点若有若无的警惕却半点未曾减少——还是那句话,陆昭言太优秀了,优秀得不像是光明顶、甚至不像西域能出的人才。

      然而,不管阿依古丽之前有着何等复杂的情绪,在看清陆昭言面前那口铁锅里的内容物后,就立刻全都清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极深的敬畏:

      “……陆妹子,你真的没事吗?”

      陆昭言:哇,属实“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问话的句式都跟小教主一模一样。而且到头来我也没看懂,你们究竟在惊叹什么啊?

      陆昭言觉得这事儿只不过是解决了几个叛徒,顺便回去做了个饭这么简单,毕竟在从现代社会来的,对这个世界的人命和死亡还没有太多实感,更是在现代社会见过大场面的陆昭言眼里,真算不上什么大事,真正能让陆昭言惊慌失措的事情,恐怕得从天而降一枚核弹然后全民备战。

      但在明教教众和内外所有间谍的眼里,这几天来发生的所有事理顺起来,是这样的:

      一位半点武功也不会的普通人,被老教主派出亲信之首阿依古丽连夜追回,封了圣女——身怀异能,深不可测。

      还是这人,在老教主的葬礼上,面对九死一生、险象环生的刺杀,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顺便还返璞归真地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掉这些刺客,还把人全都送去剥皮楦草了——雷霆手段,临危不乱。

      只根据刺客失控之下,说漏嘴的几句话,她就能推断出“明教内部有内奸”和“内奸的大致身份”,甚至还能从楚凌云手中拿到圣火令,让阿依古丽全力配合她——聪明绝顶,颇得信重。

      最可怕的是,她前脚下了“剥皮”的命令,后脚就能用在葬礼上大杀四方的武器剩下的材料炒鸡块吃,这个鸡块被炒过后,鸡皮脱落下来的样子跟她下的那个命令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已经没法用成语来概括了!这就叫“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就这样,新上任的明教圣女陆昭言,一战成名,威震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说一遍,这就是由双方认知差异导致的,美丽的误会。

      至于这个误会能不能把依然藏身暗处的内奸给一并糊弄住,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因为正在陆昭言把刚炒好的辣子鸡撒上白芝麻出锅的时候,从前殿传来了金氏姐妹带来的消息:

      “圣女,帕里黛想要见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辣子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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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12月开百合免费文,之后开V文,顺序如下: ①衍生百合:寡妇模拟器[综英美] ②仙侠百合:听说剑尊暗恋我 专栏可见,欢迎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