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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六章 ...

  •   台上台下的斗争并不会因为萧玉檀与宋文仙之间友谊的萌芽而停止,佘良玉费尽心机,先是要朱月琴给萧玉檀排新戏、编新腔,又看准了曾瑶卿比较拮据,宋文仙的行头不华美,便大手笔的给萧玉檀添置新行头,打的主意就是:拼唱腔、拼行头,总有一样要压过宋文仙去。
      一身身精美华丽的行头,自然又是荣亲王在后头撑着。
      佘良玉见萧玉檀弹得一手好琵琶,就叫朱月琴给他排了一出《昭君出塞》[52],果然一唱出来就是满堂彩。
      萧玉檀悲声吟唱:“道甚君王,想甚风光。单则为名下阏氏,耽误了纸上王嫱……将琵琶上来!”
      苏静言饰宫女,捧上凤尾琵琶。
      萧玉檀抱在手中,五指一划,哀伤的乐曲从指间流出,且弹且歌。
      弦声萦回绕宫廷,伤情并入琵琶唱。
      座中的人都陶醉在琵琶声声中,一直关注萧玉檀的绵怿却瞧出不对来,萧玉檀纤长的手指在丝弦上起舞,右手食指的指尖慢慢透出一点红影。
      红影渐渐深了,凝结成水珠,在琴弦上一绷,四下飞溅,丝弦也染成了红色。
      绵怿的心一抽,沉声道:“玉檀的手怎么了?”
      佘良玉淡淡的扫了一眼,“哦,这段时间练得太狠,可能是指甲受不住,裂了吧。”
      绵怿心底涌上一股微弱的怒气,“怎么就要折腾到这个份上,身体都不顾了吗?”
      佘良玉不紧不慢的说:“您消消气,我可没逼他,都是他自己练的。”
      绵怿一怔,却也不好说什么了。
      可怜一曲琵琶上,写尽关山九转肠。
      待他弹完,苏静言上去接过琵琶,看见琵琶上斑斑的血痕,手上一抖,差点没拿住。
      萧玉檀舞翎子唱:“俺自料西施北方,料西施北方,百不学东风笑倚玉栏床。”
      昭君的悲凉、昭君的无奈,动人心魄。
      惟有捏着翎子的那双手,露出一点点腕子,掩映在衣袖下,被点点斑斑的血印子衬托得玉一样白,偷偷的撩拨人心。
      绵怿的眼睛怎么也离不开他的身影,渐渐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桌子上的茶一饮而尽,苦笑起来。
      看来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他本来以为可以等到萧玉檀心甘情愿的一天,可是现在还没等有任何表示,他自己就先忍不住了。
      想要他。
      这个欲望越来越强烈……

      下了场萧玉檀就再也忍不住,抖着手把食指放到嘴里用牙齿咬住。
      指甲顺着边缘撕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肉分离。
      疼!
      十指连心,揪心的疼。
      苏静言急急忙忙找药,撕了干净的布条给他包扎起来。
      手指给细密的裹在雪白的布里,仍然是疼,但是还可以忍耐。
      萧玉檀喘过一口气来,看到苏静语在后台化妆,有点惊讶的说:“怎么,《小上坟》不是应该莲官唱的么?”
      苏静语连忙说:“我不知道,是师叔叫我唱的。”
      萧玉檀刚想再说什么,苏静言端过来茶水,面有愁容,凑在他耳边轻声说:“莲官倒呛了,唱不了。”
      萧玉檀吃了一惊,这可是唱戏的最怕的事情,忙问:“怎么样?”
      “不行,”苏静言很难过,“恐怕以后都唱不了了。”
      李莲官本来就不是红角儿,一旦不能唱,真不知道要靠什么生活,苏静言和他交情不错,不免替他担心。
      萧玉檀沉默了,情不自禁伸手摸向自己的喉咙,这可真是吃饭的本钱,要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手上的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被这个不好的消息影响,后台里一片愁云惨雾,所有人都没了笑脸。
      只有佘良玉走进来,脸上带着笑,“好呀,宋文仙别想跟你争了。”
      萧玉檀忙问:“怎么了?”
      “他倒大方,有个羁留在京的穷书生病死了,宋文仙和他要好,竟然把自己的头面典当了给他办丧事。曾寡妇知道了气得不行,差点把他打死。”
      佘良玉说起来,不是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的。
      可萧玉檀想的却不是这些,在听到消息的短短一瞬间他就毅然做下了一个决定。
      当天他就叫人去找那个书生的家人要回当票,花了一票银子赎回了宋文仙当掉的头面,亲自上他家去了。
      刚好曾瑶卿不在,宋文仙挨了打,正在房里养伤,听说萧玉檀来,本以为是来看他的笑话,没想到萧玉檀打开手上捧的盒子,里面满满的是他的头面。
      宋文仙觉得那些首饰亮得耀眼,忙背过脸去,哑着声音说:“都是些龌龊的东西,还要来干什么?”
      萧玉檀把盒子放在桌子上,自己坐下,柔声说:“虽然不好,但是我们还得靠它生活,且忍一忍吧,有一天你跳出樊笼了,自然可以把这些东西丢到茅坑里去。”
      宋文仙被他说得苦笑,也知道他不是来取笑的,心里感激起来,“真是多谢你。上次在戏园就欠了你的情,这回又是……只是我沦落到这个地步,叫祖宗蒙羞,恨不得死了算了,哪里还敢想跳出樊笼?”
      萧玉檀也叹息。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越说越投机,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意思。
      看天色不早,再过一会恐怕曾瑶卿就要回来了,萧玉檀就要告辞回去,宋文仙从来就没有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好不容易有个谈得来的人,很不舍得,不顾自己身上带伤,送他到门口,叹气说:“我本来也不想和你争什么的,都是我师父的主意。如今倒也好,争也不用争了,只是你……在风口浪尖上,要多小心啊。”
      “没什么好小心的,”萧玉檀淡漠的笑,“我也看透了,无论什么,也不过是‘顺着’罢了。”
      宋文仙听着有些不以为然,可是也知道吃这行饭的艰难,心下惨然,叹口气,也就不说什么了。
      萧玉檀的车子才出去,就在巷子口遇到了曾瑶卿。
      曾瑶卿撩开车帘子看向萧玉檀,皮笑肉不笑的说:“是什么风把您这位大红人吹来了?”
      萧玉檀被他讥讽的眼神看得有点难受,保持着微笑说:“前辈取笑了,我不过和文仙谈得来,所以过来看看他。”
      曾瑶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你这话啊,只好哄哄文仙那个笨蛋就算了。哄我?还早呢!”
      萧玉檀毕竟年纪小,面皮薄,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
      曾瑶卿现在正是满肚子的怨气,他奔波了一天,好不容易筹够了钱,正准备去赎回宋文仙的头面,谁知到当铺一问,早被萧玉檀赎走了。他在梨园里打滚多年,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萧玉檀的算盘,既恨他奸猾,又恨自己的徒弟不争气,平白给了人家空子钻。
      他咬着牙冷笑,“我只顾防着佘良玉那个老狐狸,没想到被你这个小狐狸钻了空子,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萧玉檀忍了又忍,终究是年纪小心火旺,没忍住,收起脸上的笑,也冷冷的顶回去:“看来我一片好心不受您待见呢。那些头面我都在文仙桌上放着,您要是不爱看见,尽管叫人去拿了丢出来,我还给您好好的送回当铺里去——就怕明天文仙没头面戴,光着脑袋上台倒新鲜了。”
      曾瑶卿没想到他嘴巴这么恶毒,一时气结,狠狠的瞪着他不住的喘气就是出不了声,半晌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小贱货,等着瞧,不收拾你我就不姓曾!”
      言语中的恨意半点也没有遮掩。
      萧玉檀不理会他,甩下车帘子吩咐了一声“我们走”,车夫鞭子一挥,他的车子就行了出去,把曾瑶卿远远的抛在后头。萧玉檀松了口气,又觉得手指抽痛起来,白色的绷带上隐约透出一点血印……他捏紧了手,他的伤不能白白的痛,血,不能白白的流。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传了出去,过不了几天,萧玉檀“仗义赎头面”的事情就传扬开,硬生生把宋文仙之前慷慨助书生的风头压下几分去,茶馆街头总被人津津乐道,无形中又将他的身份抬了几分。
      从外表看来,一切开始得很简单,结束得也很简单,这年的花榜争夺还没来得及感觉到什么硝烟味,萧玉檀就已经稳稳当当的成了瑶台花谱的状元。
      所有人都是迷糊的,只有佘良玉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何必呢,难得糊涂,反正结果是好的,过程也就不重要了,只是从此以后,他看萧玉檀的眼神又多了一些赞赏。

      金秋八月,桂花飘香。
      花谱出榜,自有一群闲汉敲锣打鼓穿梭在八大胡同里报喜,虽然名声不及科举开榜,但是热闹尤有过之。
      胡同里各家相公们早得了消息,谁谁是第几,大家心里都有数。
      榜上有名的,早早起来换了新衣喜滋滋的等着;没资格的,也就死了心,酸酸的看热闹;只有那些不上不下的,心里还挂着万一的念想,却听见报喜的锣鼓从自家门口过去了,没有停下,便躲在家里,嘶声咽气的哭。
      报喜的队伍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闲汉们见看热闹的人多了,越发得意起来,腆着肚子把手里的破锣敲得更加响亮了,扯着嗓子吆喝:
      “凤鸣堂,萧玉檀相公,头名状元哟——”
      凤鸣堂的乌漆大门敞开了,仆役们在门口排开了红毯子,个个笑容满面,与有荣焉。
      萧玉檀走出来,众目睽睽下接过了红布裹着的小册子,上面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掀开红布,低头看到封面上一行字《瑶台花谱》,抬头看看周围,羡慕、妒忌、好奇、鄙夷……混乱不堪的视线编织成一张污浊的大网把他团团罩住,沉重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周贵兴奋得满脸通红,凑过来说:“爷,是不是现在打赏?”
      荣亲王府昨天就送了喜钱来做打赏用,下人们抬了出来,满满的一箩筐铜钱,在惊叹贪婪的注视中一把一把的洒向空中,像金灿灿的雨落在人群里,引得人们你推我搡哄抢成一团。
      萧玉檀冷眼看着面前的混乱,不禁冷冷的笑出来。
      人生如戏,谁在戏外,谁在戏中?
      人声鼎沸,这样的热闹里,萧玉檀只觉得一阵厌烦,默默的转身回去了。
      苏静言安静的站在门边,看着外面与自己无关的热闹,一种凄凉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可还没等他有时间好好品味自己的黯然,就看见萧玉檀进来了,忙把愁绪抛到一边,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
      萧玉檀的心暖了起来,伸过手去,拉住苏静言的手。
      两人手牵着手,向着深深的庭院深处去了。

      这年的花谱,佘良玉为后辈让路,辞榜不入。
      萧玉檀名列状元,得号“雏凤”。
      宋文仙位居榜眼,薛宝珠点为探花,福云第五,花飞珠第六,庆云第八,静语第十挂在榜尾,苏静言榜上无名……

      [52]《昭君出塞》
      现在能看到的京剧《昭君出塞》是尚小云的改编版本,是尚派的代表剧目。清朝的《昭君出塞》是昆曲,基本是依照清朝无名氏所作的一本叫《青冢记》的书编写的,和现在的不一样。
      《青冢记》全本已经失传,只遗留《送昭》和《出塞》两出,被改编为现在的《昭君出塞》。继续追溯上去,《青冢记》又是依照明朝陈与郊的《昭君出塞》杂剧写的,所以为了尊重历史,这里不用现在尚派的《昭君出塞》,采用明朝杂剧《昭君出塞》的版本。
      写这些只是出自我爱好考证的恶习,看文的大人不必理会,只要别说“词怎么不对?”、“我在电视上看的《昭君出塞》怎么没有弹琵琶这一段?”就行了。
      还有,为什么他弹琵琶不戴假指甲。
      第一、古代的琴弦是丝弦,不像现在是钢丝做的琴弦,没有现在的这么硬,所以绝大部分人都是用真指甲弹的,只有一些乐师在弹比较激烈的武曲,比如《十面埋伏》之类的时候,会戴铜的铁的指套,但是这样很容易把琴弦弹断。第二,古代受材料限制戴假指甲很不方便,现在的弹琴用的义甲要么用特殊胶水粘在指甲上,要么用胶布缠在手指上,古代只能用布条捆,很容易掉的,弹起来也不舒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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