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围之阶》师赋

3、第三章

　　彭勃已年近四十，其中有一半青春都搭在开采队这份活上。

　　依稀记得那天清晨，秋雨冰凉。彭勃吃过母亲下的一碗寿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开采队门前排起长龙，纵然这差事再危险，一份丰厚的报酬在那物资贫乏的年代，也从不缺人拿。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来一名身体健硕的男丁，然而选上的比例却不高。

　　彭勃心中忐忑，脸上却镇定如常。比较欣慰的是，管事的没问许多，便给了彭勃一张表格和一纸协议。略带轻视地问：“能看明白吗？”彭勃忙答：“能，我读过些书。”管事的颇为意外，随即例行公事的补充道：“看好，随开采队外出作业需经过隔离区，按照条例国家会给你配备防辐射装备，但这个风险是你个人承担的。”

　　彭勃点点头，签上了自己没有姓氏的名字。

　　那一年，彭勃刚满十八。

　　篝火闪烁，记忆仿佛天上的云朵，时近时远。不知不觉，已至黄昏。彭勃带领众人寻得一处较为隐蔽的沙丘，仔细查看周围并没有夜狼出没的踪迹，安顿下来。白天与夜狼意外遭遇，使得众人身心疲惫，尤其那些新来的小伙子，见识了夜狼，同时也对巨墙之外的世界有了个初步的认识。

　　彭勃拿出一袋粉状物，交给度钢，“把这个绕着两台车和咱们活动范围洒一圈。”度钢接过袋子，实在看不出是什麽，当下也不多问，绕着洒了一圈。

　　彭勃解释道：“夜狼通常在晚间出来，深夜最活跃，这种东西主要靠嗅觉追踪猎物，这粉末是经过化学处理的，可以干扰夜狼的嗅觉，掩盖咱们的行踪。”接着看了看天色，“天黑透前，把篝火熄灭。”

　　“彭勃叔，有了这什麽化学粉，夜狼的鼻子就不灵了，可是眼神还是好得很，对吗？”不等小六问完，一旁的松火便插话：“你小子不是废话？夜狼夜狼，这麽叫这帮畜生，一是因为总是夜里跑出来作妖，二来就是这帮畜生长了对夜猫子眼睛！百米开外，一根烟头它都能瞧得清清楚楚！”松火正要打开话匣子，冷不防瞥见度钢冷着脸斜眼看自己，顿觉心虚，不再往下说了。

　　度钢白了他一眼，转而问彭勃：“彭勃叔，这种粉末为啥不分发给老百姓？”

　　没等彭勃答话，松火又按捺不住了：“你说得轻松，也不想想定邦多少人，家家户户都发那得多少钱呢！”

　　“再多也多不过修墙啊！”度钢这回真没给松火好脸色，“彭勃叔，你说国家为啥不给老百姓都发个……这什麽化学粉……却要花更多的钱修墙呢？”

　　彭勃望着地平线处仅剩的一丝光线，神情淡然，“大概这外面，不止有夜狼吧。”

　　是夜，一轮毛月亮挂在夜空上。彭勃心想明天的天气估计不好，只盼不要太恶劣，耽误干活。躺在睡袋里竟无丝毫睡意，脑海中总是想起白天松火说的洞穴。彭勃在外面跑了二十年，不下百余次，为何以前从未发现这一路线上有一个洞穴？难不成是松火使计，另有隐情？可他直觉松火没有说谎。彭勃越想越觉得蹊跷，虽然经验老道的他深知此次出行实不宜再生枝节，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牵引着他，必须一探究竟。一边想着，眼皮开始发沉，正要睡着，忽听得一阵细微响动。

　　彭勃心下一凛，莫不是夜狼？刚要起身，只见微弱月光下，一个人影轻手轻脚走过，看此人身型如常，显然不是松火，一举一动也不似哪个老队员。彭勃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人，先是到车上拿了个背包，接着朝来路走去。

　　彭勃悄悄跟上，跟那人始终保持距离。一路上彭勃仔细观察此人举动，猜测这会是谁，深夜鬼鬼祟祟又有何目的？看此人前进方向，心中已然有数。

　　此人的目的地，正是白天松火说的洞穴。

　　彭勃尾随那人行至洞穴附近，只见这洞穴所处地势颇有些塌陷，洞口处凸起，看来松火所言非虚。彭勃躲在一处沙丘后，不远不近地望着，那人似乎也是初次见到这个洞穴，先是在其附近稍作察看，确定只有这一个洞口，但并没有进一步行动，想必松火白天说那几头夜狼是从这洞里窜出来的，这人也不敢冒然进入。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嚎叫，飘荡在空旷的大漠之中，衬着夜色显得格外瘆人。那人自然也听到了，当下不再犹豫，走入黑漆漆的洞口。彭勃从沙丘后走出来，凑近洞口往里看，可里面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稍作迟疑，便也躬身跟了进去。

　　彭勃进入洞中，只感觉地势向下，走了一阵，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能稍微清晰地看到洞内情况。其实无论看到什麽景象彭勃都会感到惊异，几百年来定邦周围除了荒漠便是各种辐射变异后的野兽，再没半点人迹。然而此刻彭勃仍旧被洞穴内惊人的空间所震惊，怪不得这洞在沙漠之中竟不塌陷，原来根本就不是什麽洞穴。仰头望去，从地面到空间顶端足有二十米，空间顶部似乎由钢化玻璃建造，像个透明的锅盖一样高高向上隆起，只是这锅盖角度倾斜角度很大，顺势看似乎整个空间都是倾斜的。再往下走，沙土裸露处竟是半截楼梯，顺着台阶望去，盘旋而下，直抵地面。

　　这显然是人造建筑物。

　　巨墙之外竟有一座被沙土淹没的建筑物，难道是旧世纪的遗迹？彭勃一时思绪纷乱，一个埋藏于内心深处的念头呼之欲出，却又始终隔着一层迷雾般令人困惑，胸中一颗心脏跳得厉害。想着这地方并不安全，随即极力克制，稍微定了定神继续往里走。深一脚浅一脚，没走多远，果然看到那个人影。

　　那人从遍地废墟中捡起一块木板，正打着手电查看。彭勃暗中观察，那人专注地看着手中木板，面色惨白，似乎难以置信，看到最后竟浑身颤抖起来，随即丢下木板，疯了似的在瓦砾中摸索，接着又捡起另一块。

　　彭勃小心翼翼地向那人靠近，此处废墟遍地瓦砾，还有从洞口倾进来的沙土，饶是彭勃一再小心，仍是一不留神发出声响，彭勃一惊，心想恐怕自己暴露了。怎料那人只顾一块接一块木板看个不停，竟对周遭响动浑然不觉。直到彭勃站在身后，那人才大惊失色，慌乱地摸身上的枪。

　　彭勃敏捷地伸手将枪口向下一按：“果然是你。”

　　度钢一看是彭勃不免一惊，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彭勃见度钢不答话，心里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你比松火的胆量可要大多了。”见度钢依旧不作声，彭勃接着说道：“你知道松火白天跑出去企图偷采晶矿，却并不相信他一无所获，听他说到洞穴，猜想松火一定是把偷采到的晶矿藏在这里……”

　　此时二人距离不过半米，彭勃从度钢手中拿过枪，同时观察着度钢的反应。见他神色茫然，料想他终究年轻，一时鬼迷心窍罢了，当下怒气减半：“跟我回去吧，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但以后，开采队怕是留不得你了。”彭勃见度钢始终不答话，只当他惭愧懊恼，不免心生怜悯，叹了口气道：“你跟松火都是一样，无论是跟着我出来几年还是一天，今天的事，回去我都不会上报，可却不能当作没发生过……”说着望向度钢方才查看的木板。

　　“这些是什麽？”说着低身便要捡起来。

　　直到此时，度钢才面色一动，像是缓过神来，心中已拿定主意。度钢心想这次半夜出来没偷到晶矿不说，反而丢了开采队的工作，回到定邦颜面无存，还要继续像个农民一样种一辈子地，既恼自己鬼迷心窍，又恨自己因小失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干掉彭勃灭口，这凶险之地到处是夜狼，不愁没法推脱。

　　想到这，度钢悄悄摸向腰间匕首，对准彭勃背心，深吸一口气……怎料刚要发力，黑暗中突然窜出一个黑影，直扑向彭勃和度钢二人！度钢扬起手臂，下意识便朝那黑影刺去。彭勃也是一惊，定睛一瞧原来是只夜狼，随即冲度钢大喊：“快跑！夜狼从不单独出现！”想起白天的事，度钢又惊又惧，当下决定保命要紧，其他的再做打算。

　　果然，夜狼的吠叫声由远及近，听来似乎四面八方都有，顷刻间又窜出几头，手电一照，足足十来只，将彭勃度钢二人团团围住。度钢冷汗直流，手臂不住颤抖。彭勃见此情形，恐怕凶多吉少，却也不慌张，把收回的枪又扔给度钢，凛然道：“小伙子别慌，今天咱爷俩斗它一斗，不信出不去！”

　　度钢此时脑中一片空白，而此刻周围十来头夜狼，已将二人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