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夜耶页

1、起……

　　七月向来炎热，十国此时正处夏季，雨水稀少，草木干萎，有些地方甚至田地开裂，争水而起的事端时有发生，但晋越国地处东南，正是大江的出海所在，再加上另有一条晋江由南唐穿国而过，向来不会为田地的灌溉发愁，可近日听说圣人有些微恙，上面皇亲贵胄、高官低衙里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搞得都城百姓说话都不敢高声，恐惹出什么事端，引得全城上下个个心情烦躁，听的护城河的流水声都忍不住低声咒骂。
　　今日天还未亮，城中的主道便有人洒水清扫，城门口更是敲敲打打，挂彩抹漆，还未到巳时，已有大小官员排列整齐，等候到门外十里处。跟在官员们最后的小兵趁着上官们离得远了，低声讨论起来：
　　“你听说了吗？”甲兵。
　　“你也听说了？”乙兵。
　　“是啊，上面那位恐怕……”丙兵。
　　“是啊……”丁兵。
　　“你们知道这是接谁吗？”甲兵挑挑眉毛。
　　“怎么？你知道？”周围几人纷纷朝甲的方向探过头去。
　　“呵……”甲兵虽不敢高声，但语气里还是透着几分得意，“你们是知道我那邻居的伯娘的小姨子的表弟在哪当差的，那边府里听的一嘴，霍殿下要回来了。”
　　几人虽觉得有些惊讶，但一细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也是，圣人就只有一个儿子，可是小殿下才刚过周岁，能干啥呀。”乙兵。
　　“之前不是说可能是那几个王爷里的一个吗？”丙兵。
　　“怎么可能，当年圣人登基时候的事你们忘了，前面那个太子不就是那么去的，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现在怎么可能还还回去。”甲兵。
　　“是啊，多大的仇哩！”丁兵。
　　“不过你们谁知道这个霍殿下的事情？”乙兵。
　　“我就依稀就记得，当年似乎是一对龙凤胎，今年该有十二了吧。”丙兵。
　　“可不就是，今年三月刚满得十二呢，霍殿下和叶公主那是多大的福气啊，那年不就当今圣人登基了。”甲兵。
　　“那不就先皇驾崩那年。”丁兵。
　　“呸呸呸，好话不说说这个。”其余几个小兵脸色难看起来，纷纷往地上呸了一口，又抬头环顾四周，看没人注意到他们，又踮脚望望远处，见还得等，又闲话起来。
　　“说起来，甲，你那位绕来绕去的表弟那个府上，那个公子是不是就是定亲的那位。”乙兵。
　　“是啊，据说圣人亲自做媒定下的一桩喜事呢，都有十年了吧？”甲兵。
　　“可惜那个公子据说身体不行，叶公主也是因为这个借病去了北曹吧”丁兵。
　　“说啥呢，府上那公子就是有点咳症，叶公主才是身体不行好嘛，要不然霍殿下也不会陪着去了。”甲兵。
　　“说的好听，还不是当质子。”乙兵。
　　“不要说了，这种话哪是我们能说的。”丙兵连连挥手，其他人也不再开口。
　　静默了一阵，看着气氛古怪，甲兵刚想随便说些什么，前面突然骚动起来。“来了来了。”“快，快站好。”虽在后排，几人也连忙挺胸，不敢嬉闹。
　　尘土飞扬处，当先驰来几批快马，头戴金冠之人一马当先，紧跟着的是身披甲胄的将军，看着像是匡武卫右指挥使孟炅孟将军，后面紧跟着十来名名披甲骑士，个个疾奔而来，临了近来，众大臣正待下跪，刚刚弯腰，便听得一声“平身”，马蹄声又渐远去，众人左右侧目，惊疑不定，那孟将军停下马来，也不下马：“诸位，殿下急着去往宫中，我欲前去引路，在此失礼了，过几个时辰后方还有公主车骑，请诸位自便。”说罢急急驰去，惹得大臣们灰头土面，个个面色难看，除了几位都城的守官留了下来，诸人渐渐散去。
　　且不说等那公主车架还要多久，列队的小兵们回了城内，就地解散，三两一群往酒家喝酒闲聊。
　　“那殿下的脸你们看清了吗？”
　　“虽没仔细看，不过长得真好，不愧是金枝玉叶！”
　　“是啊是啊……”
　　……
　　不待一日，街头巷尾都传言那钱弘霍殿下：英俊潇洒，面如冠玉，貌似潘安，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真是夸到天上去了，家家少女都红着脸把自己能想到的最俊俏的脸按到了他的身上。
　　可惜，芳情总会错付，他们不知道，那骑马的那位其实是那公主，钱弘叶，属性女，还是位从我们知道的那个宇宙的二十一世纪穿穿穿过来的“少女”。“少女”年纪不大，加上前生今世也就三十几而已（至于到底是三十几，这是秘密）。
　　前世的事有很多都忘了，可有很多要用时总是能时不时拾起。十二年来，弘叶时常庆幸自己有上一辈子的记忆，才能心志坚定，活到今日。
　　钱弘叶骑在马上，也不停蹄，脑中不时想起往事：
　　小时候，弘叶还在晋越宫中，身为公主，觉得自己将来必定荣华富贵，只需找个好夫君，便什么都不用愁。到了北曹，还只有四岁，和弘霍一起孤零零地呆在质子府中，虽不再奢侈，但也算温饱不愁，觉得自己好好种田不要奢求太多，总能好好活着。到六岁那年，和后门街角的女尼学了些养气轻身的功夫，又觉得等自己长大，必定能够笑傲江湖。可是到了十岁，便实实在在的知道，要活着还算容易，要好好活着难，要和弘霍一起在敌国的土地上好好活着却是千难万难。
　　在那北曹，若能只缩在府里，凭着上一辈子的些许知识，总能让两人好好长大，懂些本事，只是总有必须得出门的时候。每年春祭，几个小国的质子总是会被拉到宫中摆摆场面，弘霍身为男儿更是必须前往，年纪小时还好，也就在角落里吃吃喝喝，被俯视被奚落，回到府里开解他一番，过段时日，他总也能忘怀，可是大了一点，质子们还得在酒会上表演，过了十岁，日常有人召唤，晋越是个小国，哪个也得罪不起，十次有八次总得出门。
　　弘叶两人长得一模一样，有时也能替换一二，可弘霍虽然聪慧，毕竟是真正的十岁小儿，周围的目光和言辞尽能把他逼死，过了十岁才一两年，他便病了好几次，身体比她已远远不如，身体过去几年打的基础几乎全废了。弘叶时常在想，呆在北曹，学文用不到字，学武不能出门，更有酒肉或毒药腐蚀经络，这样下去，两人又能活到几岁，而弘霍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
　　自四月里来，晋越国中常常来人拜访弘霍，质子府外的守兵更是增添不少，弘霍日日担惊受怕，夜夜辗转思虑，身体愈加不好，日常交际只能由弘叶假扮出面。趁着北曹朝局动荡，晋越国的请质子的请求竟被通过了，恐生意外，孟炅将军当即让弘叶二人出城回国。那些时日，也偷听到一些消息，皇兄陛下圣体久治不愈，此次回国事关重大，弘霍心中着急，病体愈沉，孟将军又时时催促，弘霍难能起身，更不用说快马赶路了，时间又不能拖，弘霍便想了个主意，想到那日两人的商量，弘叶心中更是烦躁。
　　那些时日的弘霍，脸上常无血色，可那日他的语气又是如此坚定：“阿叶，我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你扮成我去吧。”弘叶愈加生气：“那些国内的争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离了北曹，我们自己找个地方去生活就好。”弘霍摇摇头：“晋越国是丢不开的，我还记得小时候，皇兄对我们一直不错，到北曹做质子，也是因为他实在没有孩儿。”他歇了口气，弘叶连忙给他拍拍胸口，弘霍用一种憧憬的眼神望着她“你自小比我强，我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那许多东西，但是我知道，如果是你，你总能为晋越国找到一条最好的路的。”弘叶望着他没有说话，弘霍的气愈发急促：“阿叶，求你。”弘叶望着他，有点想哭，但还是撇过头去，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好好养病，我把那个位子抢过来！”
　　还记得弘霍一直笑着，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了，她这边已经到都城了，弘霍的马车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能到，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转眼间，弘叶驾马已经过了城门，过了大道，到了皇城正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