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dnoahZero奈因）3055》峰津院响希

9、重逢与道别

　　“蝙蝠，还醒着吗？”
　　伊奈帆的嘴唇干裂，他们不知道在这架再无其他活人的战舰里呆了多久。起初，斯雷因还会偶尔发出些声音，到了最后，青年已经再难以对他做出什么回应。
　　他们已经靠在一旁的墙壁上，一个有力的支持点可以为两人节省更多的体力。没有水与食物，他们能做的只是等待。
　　也许会死在这里，伊奈帆想。
　　只是这时，靠在他肩膀上的伤者却动了动手指。伊奈帆握住了那只手，这位已经气息奄奄的金发青年却不需要他的倚靠，坐直了身体。
　　界冢伊奈帆在那双已经黯淡的眼中再度看到光彩，神采奕奕。只需要这一眼，伊奈帆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沉下。他知道这样突如其来的清醒意志代表了什么，暴风雨前的黎明，死亡降临前的主的恩赐。
　　斯雷因望向门口。
　　“我觉得她要来到这里了，伊奈帆。”
　　斯雷因的手指在伊奈帆的手心里微微颤抖，却用目光固执地盯着看不见尽头的走廊。他这样坚信着，伊奈帆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另一只手抓的更紧一些。
　　“希望如此。”
　　他们呼吸着，等待着。
　　两块崎岖的大陆，真的有一日，将边边角角契合在一起的时候，这样有违自然原理的情况所要面对的结局必然是一方如亚特兰蒂斯那样沉默。
　　只是沉没之前，他们多么想念那只一直穿越海洋的鸟儿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
　　斯雷因和伊奈帆都睁大了双眼，当幼小的孩子终于站在门前，她的左眼下是从眼眶里流出的血泪。
　　“果真如此呢。”
　　斯雷因微笑着，冲莉莉丝招招手。孩子先是僵硬在原地，然后像一颗炮弹一样一头扎入了斯雷因与伊奈帆两者身体中的间隙里。她将自己整个人埋在他们身上，斯雷因有些吃力地侧了侧身体，能够更好地将孩子抱在怀里。
　　“你做的很好了，莉莉丝。”
　　他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那上边全是灰尘和血迹。没关系，因为他的手上也满是凝结的血块。三个人在这间小小的空间，这不是那间囚牢。但是这就是她的家。
　　“我真为你骄傲，我的孩子。”
　　他最后俯下身，将一个吻落在莉莉丝的额头上。

　　界冢伊奈帆将孩子抱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他的怀里仿佛抱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为什么……”她一次次询问伊奈帆：“到底是那里做的不好，我明明那么努力的想要救Daddy……”
　　“你没有错，我亲爱的。”伊奈帆将女孩搂的很近，他说：“你的Daddy也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只是，很多时候，努力了也不会有一个童话故事里的结局的，”
　　莉莉丝闭着眼，她终于再也说不出话了。她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一点点消失，再不复以前多少个夜晚的温暖。体温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没有了。
　　她的Daddy也没有了。
　　战争只是暂时结束了，可是她却永远失去了她的亲人。

　　地球上的因特拉肯迎来了两位客人，这坐落于少女峰旁边的布里恩兹小镇将她的怀抱无偿的给予那些受伤的旅人。莉莉丝被包裹在厚厚的围巾里，她正好奇地打量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这儿的欧洲人对伊奈帆的东方面孔显然也满怀好奇，他们的眼神和莉莉丝的极其相似。
　　界冢伊奈帆耐心地帮女儿把围巾在脖子周围塞好，自从强行利用义眼进行战斗后，女孩儿的身体就进入了一个让人担忧的状况。
　　他们终于拐到了已经交付清房钱的房子中，他们提着行李箱，沿着狭窄的深色木楼梯爬上去，他们的楼下是一家花店。伊奈帆和莉莉丝在这里安家落户，他们的背包里只有几件衣物，一个骨灰匣。伊奈帆执意将莉莉丝带离火星，蕾穆丽娜在他们离开前的斥责还历历在耳：“你还能活多久，界冢伊奈帆？你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积年累月的疲劳，义眼造成的身体负担，囚禁生涯被折磨所留下的病痛，当体检单送到他手上的时候，伊奈帆就知道迫在眉睫。所以他问莉莉丝：“我快要死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地球看看吗？”女孩拉住他的衣角，他们一同来到了这个本来属于他们的家乡。

　　生活简单而充实，只不过缺少了一个人。
　　莉莉丝用泡沫箱种蓝玫瑰，界冢伊奈帆应聘了一个图书管理员的职位。斯雷因用三年教给莉莉丝立身保命的战略与思维，那么伊奈帆用接下来的三年教会莉莉丝什么是生活与美。他们在每个周末骑自行车穿越过山与湖，去何维克街购物，在结冰的湖面上滑冰。

　　时间会抚平伤痕，却也会带来新的绝望。

　　莉莉丝做了一个梦。
　　疯长的麦田把她束缚着，它们疯狂地生长，淹没了她的视野。那金色的麦浪的尽头，莉莉丝看到了她的Daddy。
　　“Daddy——”她拼了命地呼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来接一个人走。”他冲女儿微笑，眉眼柔和：“但不是你。”
　　有谁拍了拍她的头，然后越过莉莉丝，从她的身旁走开。那人拨开丛生的麦秸，他的黑发如此显眼。只剩下她一个人被疯长的麦子束缚在原地。
　　“别走，你们别走……”她终于哭了出来。她不会哭，也没有见过别人哭。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Daddy死在面前，却不知道几乎疯狂的感情要如何表达。
　　在梦中，她终于让眼泪打破了禁忌。
　　斯雷因和伊奈帆并肩站着，他们站在田埂上，脚踩着泥土。他们冲她笑的有多温柔，莉莉丝的心里就有多么绝望。

　　“别离开我。”她最后说。
　　“抱歉。”他们说。
　　他们的身影，融入了那片麦田，剩下她一个，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有麦田中惊起了几只乌鸦。（注）

　　莉莉丝睁开眼，她凝视着界冢伊奈帆，而对方也在看着她。
　　“你也要走了吗？”她轻轻地问。
　　伊奈帆点点头，他们一起躺在本应温暖的被子中。孩子的头埋在他的肩上，他将一个吻落在莉莉丝的额头，与斯雷因给予的告别在同一处肌肤上。
　　“我也为你骄傲，莉莉丝。”

　　再度经历一场噩梦需要更大的勇气。
　　她只是默不作声地，让曾经在战争的末尾发生的故事再度重演。
　　消失的体温、消失的呼吸、消失的心跳。
　　这次她真的一无所有了。
　　再不会有人像莉莉丝这样爱这两个被痛恨的人了。火星人诅咒伊奈帆，地球人辱骂斯雷因。再不会有人可以让她这样完完全全地去爱。
　　一场乐章终于到了最后，听不见小提琴的主旋律，只有星星散散的钢琴音，像是散落的泪水。

　　这个圣诞节显得格外冷。
　　第二场梦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靠着墓碑睡着了。
　　莉莉丝昏昏沉沉地，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发烧。背后的石板上光洁，仅仅刻了两个名字的缩写。
　　「K.I.& S.T.」
　　她触碰着墓碑，动作悄悄地，和以前偷偷用义眼为斯雷因检查身体时一样。可是面前之物冰冷，再也不会给她一个拥抱。
　　十二岁的女孩自此告别了她的童年。
　　她听到远处传来合唱班的声音，饱经风霜的贝多芬骄傲的吟唱着欢乐颂。地火再度陷入僵局，在民众的支持声中，蕾穆丽娜女皇登基，开启了被后人称为铁血统治的时代。
　　可这些都和她无关。

　　Then sing a song of joy
　　for love and understanding.
　　Sing! Sing a song of joy
　　for mankind in his glory!
　　（注）

　　她仰望着天空，正有什么从高空落下，飘飘扬扬地落在她的鼻尖上。
　　“下雪了……”
　　属于夜的神正降临下祝福，莉莉丝看着从深色的苍穹掉下来的雪花，它们向陨落人间的星辰，住进每个孩子的心里。雪落在面颊上，湿漉漉的。融化了，挂在睫毛上，变成圆滚滚的小珠子。
　　莉莉丝安静地坐着，罕见的降雪在她的身旁开始逐步堆积。她坐在苍苍茫茫之中，背靠着墓碑，环抱着膝盖。和雪花一起掉下来的，还有温温热热的圆珠。开始只是最小声的啜泣，到了最后，她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出来了。
　　漫天白雪，她的声音没人听得到，却哭到声嘶力竭。

　　“我好冷……我好想你们。”
　　没人回答，再也不会有人回答。
　　鱼儿在等三年来的第一场山雨中死去，白桦林中不再会有摇头晃脑的啄木鸟，铁路蜿蜒，世界广大，波光粼粼的瓦尔登湖与皑皑白雪下的少女峰。
　　一切都那么美丽。

　　她的哭声终于消失了。
　　夜色温柔，却没有多少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