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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夏季天长,不一会儿天色大亮,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我吃完早点慢悠悠地往城外螺江那儿逛去。等我慢慢悠悠晃到螺江江畔时,太阳都已经出来了,一看,江边遛弯的人还挺多。

      太阳渐盛,炙热的阳光开始烘烤着大地,我嫌热,便进了一处茶馆,坐在二楼露台处喝茶,看江水东流,游人如织。

      不经意间,发现垂柳浓绿处有若隐若现的红色,夹杂在一片柳绿间分外浓艳。我起身走到栏杆处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人,静立于繁枝柳条下。

      这是一条幽寂的小径,两边绿草纷杂,柳树成堆。她站在这里,除了我从楼上不小心看到以外,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她。

      不知该叫她赵瑶还是夜桑,今日依旧是那曳地的红衣,不同的是,袖口裙摆处用红丝绣着繁复的曼陀罗。有细碎阳光照在她身上,衬得那些曼陀罗分外热烈,像是在白骨红血中争相怒放的亡灵之花。

      青丝垂地,只将两侧长发绾在背后,用红丝系着,丝带长长垂在发间。

      她的背影纤细而笔挺,独立于暗柳下,有种莫名的孤寂。
      我站在二楼,顺着她身体的朝向看过去,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游人,因为人太多,所以又不确定她到底是在看什么。

      我疑惑的看着那边许久,终于......

      从人群散开的空档,看见一处儒服蓝袍,衣角笔直。空档渐渐大了,我这才看清那人的面貌,挺鼻薄唇,面容俊朗,一如那天晚上见过的那般英气儒雅。

      诚然如缇菀所说,顾瑄他每天都会来江边写字卖画。

      朗朗天空下他身姿高拔,长身玉立于石桌前,桌上放着一盏茶杯,然后是巨大雪白的宣纸以及笔墨砚台。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紧握狼毫,在宣纸上来回誊写。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握笔的手沉稳有力,一笔一划,动作行云流水般优雅自如。四周围过观看的人见多,但他脸色依旧沉定淡然,不见丝毫急色。想必他的字一定很好,周围叫好称赞之声都能传到楼上来。

      饶是这样,我也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能让赵瑶避开众人、孤立垂柳并暗暗注目之人。

      她太过特立独行、与众不同,谁也不能透过她常年冰冷的神色看懂她的心思。不过我想她一身傲骨,也不需要别人来懂。

      她就像是绽放在万丈崖上迎风承霜的花,高高在上,引人瞩目,但是因为太过冰冷,太过孤傲,只能让人驻足远观,不敢接近。

      过午时分我在酒楼里吃饱喝足,带着一个纸条,照着上面的地址而去。

      我之前拜托缇菀给我介绍这里可以租住的房子,现在终于有了眉目。因为久居客栈其实一点也不好,很多时候都不方便,我再也不想有昨夜的经历了。

      我一路找过去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城。

      那是一个座落于城外后山下静谧的院落,十分偏僻的地段。山上是已经开谢了的桃花林,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山下却是郁郁葱葱,翠竹连天。

      我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十分幽寂的所在。六月末的阳光将土地烤的发烫,青石板路一路绵延过去看不到尽头,两侧竹林密布,枝叶遮天,在阳光下隔出一个阴凉的洞府,渗着土地的腥气和竹林的新香。一路走过,寥无人烟,只有蝉鸣深深。

      竹林深处,一条青青石板路却连接着好几户人家,但都是各自为居,相隔甚远,就像离群索居的人家,不愿打扰别人,也不想被人叨扰。

      我照着地址走进一处院落,用篱笆做的围墙,墙外是茂林修竹,墙内是一户简洁干净的院子。
      院落里有几间屋子,新修葺过,房顶盖着厚厚的茅草,有阳光的味道。院中种了很多花草,绿条垂墙,墙上攀爬着浅白深红蔷薇,如流水般从墙头泻落一地。

      我推开木栅门走了进去,一个灰白长衣的老者的背影隐没在院中搭架的葡萄藤下。这个时候葡萄已经成熟,细长绵延的黄褐色藤架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青绿宽大的葡萄叶,叶片下挂着一串串深紫的葡萄,颗粒饱满圆润,紧密结实的结成一串。

      日头毒辣,看着一颗颗甘甜多汁的紫葡萄,我很是大力的咽了咽口水。

      老者转过身来,我一愣,这不是那天的十儿大爷吗?

      看了眼那些葡萄,我开始跟他套近乎:“十儿大爷,你还记得我吗?就那天在城门那儿,我们还聊天来着。”

      他含笑点头:“记得记得,漂亮的姑娘我都记得。”

      我掏出缇菀写给他的信,递给他,道:“我向缇菀打听可以租住的房子,是她介绍我来的。”

      他从信封里掏出信纸快速扫了一眼,又收进袖子,对我说:“我知道,她跟我讲过。”说着又转过身慢慢往房间走着,回头示意我跟上:“进来,我带你看看房子。”

      我转了一圈觉得还不错,于是房子的事就这么轻松愉快的解决了。

      是夜,清风徐徐,明月朗照。

      我和十儿大爷在院中对饮,喝着他窖藏的葡萄酒,吃着用井水镇过的葡萄,白天的余温尚在烘烤着人的身体,不时又有晚风吹过将热汗拂走,真觉得这个夏天的夜晚让人分外沉醉。

      有汗,有风,有酒,有发烫的土地和冰过的水果,这才是夏天的味道。

      酒过三巡,正是面红耳憨之际,我问道:“十儿大爷,怎么你不跟儿孙同住呢?一个人在这院子里多寂寞啊。”

      他拂须一笑:“老头我无儿无女,六十又四,尚未娶妻。”

      我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您老有病就得去治啊。”

      “滚蛋”他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的:“你才有病!”

      他摸着胡子感概的说:“我这辈子成熟的晚,五十多岁才对街头的王寡妇动心,但是她那会儿还不是寡妇,我心想着,那就算了。没想到,没过几年她就成寡妇了,我心想这下我有机会了吧,结果.....”

      他很是气愤的说:“结果王寡妇跟街头那个早点铺的老板好上了!他有什么?不就是比我年轻十来岁!不就是天天送个鸡蛋讨好她!哼!太无耻了!”

      ......

      我问:“那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吗?”

      只是个随口问的问题,没想到却让他沉思了一会儿:“不是,我小时有个朋友,我们天天在一块儿,后来他从军了,就再也没见过。”

      忽然他一指指向后山上那片桃林,目光看着黑夜中寂静的桃树,语气缥缈悠远:“他走前,我们约好二十年后各自携一坛酒在这桃林会面。”

      顿了顿,又继续道:“可是,我都等了两个二十年了,他还没来。”

      这晚月色尚好,酒尚浓。张十儿兴之所至便打开了话匣子,但声音幽咽,一直讲的断断续续的,就像透过细长竹叶洒进来的点点星光,斑驳暗沉,摇曳无痕。

      十儿他娘怀胎三月的时候跟别的妇道人家一样兴冲冲地找了个算命先生给自己的娃算命。其实大多数父母并不真的想让他们算出自己孩子的前程,无非就是想听个好话,说自己孩子将来大富大贵,平安顺意。虽不尽信,但听着很高兴,也有个盼头。

      但十儿他娘找的这个算命先生那天有可能刚好失恋,心情不好,仇恨社会。装模作样的掐了掐指头,闭上眼神神叨叨的念了几句,然后睁眼说,不好,你这个娃是你们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来讨债来了,要克父克母,这辈子也只能是个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的命。

      他轻飘飘的几句话,便葬送了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张十儿的人生。

      十儿他娘当然很生气,觉得这个算命的胡说八道,她的娃将来可是要出人头地,膝下儿孙环绕的人,怎么到他这里就是个孤苦伶仃的样子。再一个,她的孩子,便是上辈子跑来向她要债的那又怎样,她也愿意。

      十儿他娘觉得这个人是胡说八道,但没成想她身旁的婆婆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回去之后十儿奶奶便将算命的话告诉了十儿他爹,他爹听了很不高兴,嘴上说算命的话怎么能信,但自己心底却信了几分。这番话冲淡了他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孩子的期盼,每每看着那肚子里的孩子时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防范。

      虽说有孩子他很高兴,但是没有也无妨,没有了这个还能有下一个,他的命可不能再有第二次。

      就在这半是忧虑半是喜悦的心情中,日子过去了两个个多月。

      这天十儿他奶奶上山不小心被蛇咬了,幸好那条蛇没毒,但是也把人吓的够呛。在山上被蛇咬是常事,但她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道士的话,便觉得自己被蛇咬是因为张十儿的关系,呼天抢地说这个孩子来讨债,要把自己克死。十儿他爹觉得不胜其烦,一方面自己要守孝道,一方面他心里也觉得这个孩子生下来恐怕是个祸害,便对十儿他娘说看能不能不要这个孩子,没了这个,再生一个就是,总不能因为这个孩子惹的自己老母亲不痛快。

      没想到这个一生柔弱的女人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分外的刚强。她挺着个大肚子跪下来求她的夫君,说这是他和她的孩子,是和他们骨血相连着的,再不济也应该把他生下来,他怎么能亲手害了自己的孩子。

      十儿他爹低头看着这个大肚子眼泪婆娑的女人心头有些动摇,这个时候十儿奶奶冲了进来,大声呵斥着十儿娘,说她居心不良,想把祸害生下来祸害他们一家老小,她又转头对自己儿子说,孩子还可以再生,但她不能让一个灾星来祸害自己的儿子。说完,又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十儿娘,放缓了语气,说要是十儿他爹同意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便是不孝。

      不孝,是重罪。

      地上的女人身子一颤,抬起哭红的眼睛,看着头顶的夫君,坚定地说,我要跟你合离。我可以带着孩子离你远远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是无辜的,他应该要睁开眼看看这个花红柳绿的世界,而不是被自己的父亲扼杀在胎中。

      十儿他爹长叹一声,不顾母亲的劝阻便同意了。

      当天十儿娘便一个人挺着个大肚子回到城外的娘家,她家只她一个孩子,有个父亲也在她出嫁不久后便离世了,只剩个光秃秃的院落。她回到这里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生计,妇道人家大字不识,只能干些苦力活,白天黑夜给别人浆洗衣服,到了晚上还要熬夜缝补衣物,家里连油灯都点不起,只能借着月色缝补,手指都被针头戳烂了,一双眼睛也是这么熬坏的。

      这也是张十儿后来听街坊说的,说他母亲有时干活累了,便摸摸自己的大肚子,跟自己孩子说话,眼神温柔缱绻,那是一个母亲最动人的神色。

      日子一天天过去,十儿娘的肚子越来越大,终于有天深夜,十儿娘正在缝补衣物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下流水如注,便知道这孩子想要出来了。她自己躺在床上,拼出一股劲来,按照向别人学的法子,硬是全靠自己咬碎了牙将孩子生了出来。
      床单被血水和汗水染湿,她还顾不得看自己孩子一眼,自己拿起剪刀,将脐带剪断。

      婴儿发出了一声清脆洪亮的哭唤,那是她听过的世上最美的声音。

      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每当看着那个白嫩的脸庞,十儿娘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什么高床软榻那比得上跟自己孩子在一起。孩子生下来的消息也传到了十儿爹那里,不过他自始至终没来看自己孩子一眼,不过十儿娘无所谓,他来不来都一眼,反正她们母子相依为命这么过着就挺好。

      那时十儿娘不知道的是,十儿爹在外做生意,听到自己孩子出生了,便想瞒着自己的老母偷偷过来看一眼,结果走山路的时候遇上一群盗匪,拿了钱也将人杀了,早上有樵夫路过的时候看见崖下有个男人的尸体,这才发现的。十儿奶奶听到这个消息当晚就一条白绫随自己儿去了。

      这下张十儿克父克母的谣言终于散了出去,千灯县好多百姓听闻他刚出生不久自己父亲便遭遇横祸,便是不信的人却也信了。张家一家老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际,那个算命的却过的逍遥快哉,因他算的灵,好多人都跑来他那求他算命,他的名声也渐渐的在千灯县响了起来。

      十儿娘懒理这些谣言以及背后的指指点点,每天手上抱着一个巨大的木盆去河边洗衣,背后用绳子将张十儿捆在后面背着,走那都带着她的宝。

      说起来他为啥叫张十儿,因为他刚出生不久,他娘抱着他在院子里玩,恰逢一个秀才路过,便向这个秀才讨要名字,秀才沉思一会儿,说既然你要他随爹姓,这个娃命硬又多灾多难,只能取一些好养活的名字,他是我这一路遇见的第十个人,便叫他张十儿吧。

      他娘觉得这个名字比她想的什么狗蛋、狗柱好多了,念起来也好听,便高兴的同意了。

      街坊邻居还是不同意自己的孩子跟张十儿在一起玩。每次那些大人看见张十儿跟他家孩子在一起,虽不明说什么,但眼神能看的出来是不高兴的。

      张十儿回家问他娘为什么那些大人不想自己的孩子跟他在一起玩,他娘都惆怅半天,然后默默流泪,抱着他说自己对不起他,所以后来张十儿不敢再问这个问题了,也不再找那些孩子一起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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