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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破旧的土屋里,厚厚兽皮被子半耷拉在床沿上,一位布衣老人躺在床上,鹤发散乱,双眼空洞,已经停止了呼吸。
      另一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跪在床边,低着头,背影颤抖。
      他刚刚失去了爷爷,他唯一的亲人。

      邻里进来时,他已不知跪了多久。
      “没有人可以脱离生死轮回。”
      他看见村里的巫医一边说着,一边抚上了爷爷眼。
      他以前见过别的人去世,所以他知道,接下来乡亲们就会把爷爷送到后山的松林里去,爷爷将在那里长眠。

      可是轮到自己的亲人时,他却怎么也舍不得。
      “孩子,站起来送你爷爷最后一程。”有人说着,要把爷爷的尸体抬到担架上。
      少年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村民们已经准备好了担架。

      “爷爷!”他终于站起来,踉跄扑到爷爷身上,“不用、不用你们……”
      “阿渊!听话!”邻居大哥不悦地吼道,大家都以为他要阻止他们搬运尸体。
      阿渊回过头来,擦了擦眼泪,倔强道,“让我……让我背爷爷去吧。”

      “可是你……”相亲露出担心的神色,目光纷纷从少年苍白的唇色和瘦削的身材上划过。
      “从小,爷爷背我上山爬坡,下山过河……”少年咬齿低声道,“现在,让我背他一次。”语气里充满了不容否定的坚决。
      “好吧,我们……帮你扶着点。”周围几个平时不屑于与他玩耍的孩子点头说。

      他是被遗弃孤儿,爷爷在不知名的山渊里捡到了奄奄一息的他,为他取名阿渊。
      他从小体弱多病,天生腿疾,甚至不能正常行走。
      村里的大夫看不好,爷爷就把村里的大夫骂了一通,背他去镇里,镇的大夫也看不好,爷爷就背他去城里,然后城里的大夫说,“神仙也医不了,认命吧!”

      命是什么?
      独居的爷爷无论打猎还是垦地都背着他,这是爷爷的命吗?
      其实爷爷是有选择的,他可以选择不捡那个弃婴。
      可他又一定会捡,因为他是无私照料了阿渊十四年的爷爷啊。

      村里有人说,是阿渊拖累了老头,把老头累垮了。
      阿渊也这样认为,但爷爷临走前却特意宽了他的心,爷爷说,“阿渊,不要责怪自己,是爷爷的命不好,爷爷不能亲眼看你娶妻生子了……今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又是命。
      命,到底是什么?阿渊不懂。
      娶妻生子?他不敢妄想。
      照顾好自己?他这副半残的身体……能干什么?

      “当心,别勉强啊阿渊!”乡亲们几乎是第一次看见阿渊负重行走,他走得很慢,极力地佝偻着身子,避免爷爷掉下。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掉不下来。
      爷爷生病后,已经瘦到了皮包骨的程度,整个身体的重量真的不算重,但是对于阿渊来说,每一步都如负泰山。
      他艰难地挪动步子,注意着脚下的坎坷,看见脚上总是很干净的布鞋,这时才终于难得地沾上了草屑和泥土。

      秋季,厚厚的松针铺满了山野,送葬的队伍一路沉默,除了几个多愁善感的妇人,鲜有人为老头哭丧。
      老头这个小山村生活了一辈子,一辈子善良朴实、默默无闻,轮到立碑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全名。
      “阿渊的爷爷”——墓碑上最后刻上了这样的字,“立碑人阿渊”。

      阿渊抱着木质的墓碑,坐在新翻出来的泥土上,恍惚觉得这是给他自己的碑,上面的两个名字都是“阿渊”,可不是就是他的碑么。
      爷爷死了,他好像也没活下去的意义了。
      他不知道在这个落后的山村之外,有没有像他这样的人,从出生就注定没多少希望,像黏附在树皮上的青苔,随他人枯荣。

      他打不了猎,可以种几分地果腹,但指不定哪一天老天发难,他就要挨饿,或者饿死。
      可是他不能死,不仅是不能死,更要活下去,最好是好好地活下去……因为他这命是爷爷给的。

      阿渊认为,这个小山村的人,不是那么地好,也不是那么地坏。他们帮他料理了爷爷的后事,还给他送来一些吃的穿的。
      但以后的日子还会不会帮,难说。
      他心底知道,各家有各家难处,别人没有义务来帮助你。

      村民们送的吃的有油饼、野果子一类的,他一样没动,包上油饼、挑了梁上挂的几条干肉,几条干肉以往高高地挂在梁上,单看上一看,就让人心里踏实。
      他把它们串好扛在肩上,拄了根木棍,慢慢地往巫医家的山头走。
      以往他唯一的乐趣就是读从巫医家借的书,虽说书不能当饭吃,但阿渊想了想,他以后的出路恐怕只有这一条了。

      爷爷是个沉闷老实的人,嘴边常念叨的不是地里的庄稼就是山里的飞禽走兽。
      有一次他偶然发现阿渊学东西很快之后,就提了几只野兔干去巫医家,求巫医教阿渊识字,巫医算是这个村里最有本事的人,会看病,会算命,还会读书写字。
      他见阿渊可怜,又发现他不算笨,就答应了教他认字。
      但除了教字,别的本事,巫医一惯藏着,并不打算教给他。

      阿渊远远看见巫医家的灯火,便开始发愁:别人吃饭的本事,怎可轻易教给你?
      他索性不走了,立在原地眺望。
      他肚子很饿,却没什么胃口,爷爷病的半个月里他就一直这样,仿佛已经习惯了。
      爷爷走之前,不是没有交代,只不过那时,巫医的态度依然闪烁不明。
      巫医有个女儿,村里人都知道他特想生个儿子,好把衣钵传给儿子,所以他绝对不会考虑收阿渊为徒,教会徒弟饿死儿孙。

      但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望,阿渊也要试一试。
      他攥了攥拳头,继续往前走。
      到了巫医家院落外,巫医六岁的女儿正蹲在院子里玩泥人,抬起头一张花脸,瞥了他一眼,一溜烟跑进屋,边跑边喊,“阿爹,那个窝囊废来了!”

      阿渊的拳头又紧了紧,心里道不出的失落。
      果不其然,巫医很清楚他的来意,总能很巧妙地避开他的探询,他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还深居简出,根本斗不过处事圆滑的巫医。
      巫医恬不知耻地收了他带来的束修,然后敷衍借给他两本旧书,让他自己回去看,巫医的妻子送他到门外,笑道,“阿渊你从小就聪明,这些书难不倒你的!回去路上慢点!”

      “已经很慢了。”阿渊扯扯唇角,提了提拐杖,尴尬地笑了笑。
      巫医的女儿凑到母亲身边,朝他做了个鬼脸。
      阿渊付之一笑,缓缓地转过身,心里难受,却安慰自己说: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更何况我们无亲无故。

      山里的夜静到可怕,月光从枝叶间漏下,是那么的柔弱无力。
      回家的路似乎十分漫长,阿渊脚步有些迟疑,他将要回的那个破土屋究竟还算不算家?
      阿渊摇了摇头,那不是他的家,他的家,是爷爷的脊背,给了他十四年依靠的脊背。

      于是这一夜,阿渊没有回屋,他拄着木棍,鬼使神差地往后山松林挪去。
      后山一片死寂,阿渊面无表情地从许多大大小小的坟冢间穿过,这时,他脑海里回响起一句话。
      “没有人可以脱离生死轮回。”
      不知为何,这话让阿渊特别不适。

      明明那么勤奋生活的爷爷,为什么不能长寿一些呢?
      难道人的寿命和劫难真的生前既定了吗?
      那么为什么要安排我的出生呢?
      “真的没有人吗?”黑夜里,阿渊喃喃自语道,他背靠新坟,眼前夜色荒凉。

      喀嚓——树枝的断裂声,出其不意地打破了夜里的寂静。
      阿渊吓得浑身一抖,循声看去,什么也没看见,大概是树枝秋季干枯了吧……可是,他转念一想,这一带都是长青的松树啊……难道是什么夜出活动的野物?村里有好几家猎户,所以附近少有猛兽,加上动静不大,应该是什么不起眼的小动物吧。
      虽然这样推测,但阿渊依然不敢闭上眼睛。
      夜里寒冷刺骨,他蜷缩着,眼睛警惕地扫视周围,仍然什么都没发现。

      本来就虚弱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折腾,他很快累得睡着了,梦里竟然一股奇怪的香气,仔细闻了闻,像酒的气味,他想了想爷爷不喝酒,所以今日祭祀时也没洒酒,而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也不喝酒,怎么就会梦到了呢?
      一股恐惧感忽然袭上心头,阿渊猛地睁开疲倦地双眼。
      是了,不是梦!

      “喂喂喂,小子,你终于醒了啊!”
      一睁眼,一个黑影陡然出现在眼前,满嘴喷着酒气。
      “你你你,是人是鬼?”阿渊吓得连连往后爬。他腿脚本来就不利索,这下子更是下得软烂。

      “既不是人,也不是鬼。”那黑影摇头晃脑道,“说出来怕吓坏了你!”
      阿渊抱住脑袋,根本没听懂黑影在说什么,他快吓得尿裤子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我不管你是谁,我我我还不想死,请你放放放过我啊!”
      “哦?”黑影语气中带着一分兴致,他飘到阿渊跟前蹲下来,一副好笑地样子,“你这样的残废,不死活着做什么?”

      阿渊抬头看见那人的脸就在眼前,而他根本没听到那人走路的声音,他瞬间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你你你,走路没没没有声音,不是鬼是什么?”
      太可怕了,好想死啊。——阿渊腹语
      “不是你问有人没有吗?所以我就出来了啊。”黑影心疼地看着阿渊,不明白怎么就把这孩子吓成这样了。他耐心地解释道,“我还以为你看见我了呢,我想吧,虽然我不是凡人,但我离成仙还差那么一点点,所以还算是人,索性就回应你了呀。”

      “爷爷!救我!”阿渊无助地扒住墓碑,完全听不懂这个人在讲什么!周围那么多坟冢,肯定有埋疯子的吧?
      黑影见他这样,无奈叹了口气,“哎,月黑风高,也算有缘。小子,说出来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真的不是凡人……”话没讲完,就被阿渊哭丧的声音打断道,“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求求你高抬鬼手,我我我现在就死的话,太太太对不起爷爷了!”

      “我不会害你的。”黑影扶额,似乎有点明白了,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不该在人家睡觉的时候进行偷窥。
      他心生慈悲,露出一副自认为亲切和善的笑容,“今日有缘相逢,正是采花吉日,呸呸呸,收徒吉日,不如你叫我一声师父,我教你几个法术,帮你挡了明日之灾。”说完他拍了拍阿渊的肩膀。
      殊不知那伪善的笑容在阿渊眼里是何等狰狞,阿渊在感受到他魔爪重量的同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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