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之上》圣光忽悠着你

12、十二

　　当天中午时分，海雕和提亚再次来到绿翡翠海礁，在老地方下水。海雕事先准备很充分，完全不必担心水下无法呼吸的问题。提亚屏住呼吸，嘴里含着一团松软的海绵状物体，通过它来“呼吸”。
　　准备停当后海雕再次变成剑鱼，带着提亚迅速向海底冲去。
　　下潜六十余尺后，光线已经相当黯淡。如同上一次一般，他们遭遇了一堵无形的墙。上一次海雕绕着这堵“墙”晃荡了大半天，始终没能突破它，反而惊动了无形无质的怪物，而这一次他带来了提亚。
　　海雕拖着抱住他的提亚绕着墙缓缓前游。提亚伏在海雕身上，留意着周围的一切。尽管可以“呼吸”，但在这种深度下海水压迫着提亚的耳膜和鼻子，让他觉得相当不适。除了他和海雕，周围没有半点“活物”，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而那堵“墙”仿佛一道半透明的水晶，看不清其后的景象。海雕时不时调整方向，他的视线也随之模糊而又清晰。“墙”和平常的海底没有清晰的界限，有时候提亚一眼看下去朦朦胧胧能够看到海底灰白的起伏，而只要稍稍眨眼，就成了深不见底的海渊——有时候则刚好相反。
　　而每当海雕“碰触”到那堵“墙”时，提亚都会觉得莫名不安，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加快了。提亚从小以打架凶狠名扬各个岛屿，除了面对海雕时几乎很少有这种感觉。
　　这里究竟是怎么了？
　　海雕在一处海水格外幽深的地方停了下来，冲提亚甩甩尾巴，示意他动手。提亚松开海雕，抽出背后那把细长的剑，用力冲“墙”的方向砍去。水流阻碍了他的动作，剑的移动变得迟缓。提亚坚持不懈地挥剑、刺出、再挥剑、再刺出……很快，视野变幻了——一瞬间，提亚眼前一花，深邃的海底在他面前碎裂开来，隐隐约约映出一片朦胧的色彩。
　　就在这时，海雕抽了他一尾巴。提亚忙抱住剑鱼的身体，右手依然执着长剑，剑尖对准看不见的裂隙。
　　他们迅速冲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弥漫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朦胧光亮。透过微光，隐约可见下方斑驳的色彩。提亚不禁回头望去，只见他们冲进来的地方一片漆黑，仿佛那里才是深邃的海底。
　　靠近底部后，提亚从腰间挂着的口袋里取出一颗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珠子，周围更加亮堂起来。一切清晰可见：这里没有石头、砂砾、海藻、藤壶……也没有任何沉积物，好像是整整一大片夹杂着斑驳色彩的白琉璃。大片大片的灰白之间，无数形状各异的彩色碎片罗列其上：褐色、红色、蓝色、黑色、黄色……它们或大或小，棱角分明，时而密集，时而稀疏，毫无重叠，各自铺陈。仿佛无数被撕碎的彩色布片，一一拼合成一张偌大的地毯。
　　无序，美丽，光滑如镜。
　　而在这张镜子上，清晰地映出他们的倒影。
　　扭曲，灵活。在割裂的世界中完整得突兀。
　　提亚抱着海雕，随着它悬在海底上方六尺左右缓缓游动。斑驳的色彩晃得他眼花，他盯着海底的图案，心底越发不安，一股难言的恐慌从心底生出来，渐渐弥漫至整个胸腔。一个念头从他心底掠过，浮光掠影一般。他隐隐觉得这些色彩中隐藏着什么恐怖的真相，但是又难以捕捉。

　　褐色的碎片渐渐密集起来，夹杂着诸多零散色彩。提亚忽然拍了拍海雕的肚皮，让他往上浮。
　　海雕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往上浮起。
　　一尺，又一尺。
　　视野逐渐朦胧，但提亚反而看得更加清晰，等到上升十余尺，海底几乎笼罩在昏暗中时，提亚紧紧盯着海底，心内发冷——透过扭曲的海水和朦胧的光线，他看到褐色与灰白交织的底色之间，支离破碎的浅麦色和金黄色依稀组成一幅画面，即使极为抽象，提亚依然认出了那是一张脸，一张仿佛被一片一片割裂下来又重新拼接而成的脸，鼻子、嘴巴、眼睛、耳朵无一还在原处，无一保有原来的形状。
　　提亚认出了这张脸。
　　碎裂的色彩之间，两块扭曲的紫色瞪着他，空洞，虚无——那是温蒂的眼睛，这一带极为少见的紫色眼睛。
　　在他的脚下躺着一张巨大的扭曲肖像，仿佛一名疯狂艺术家创作而出的抽象画，然而那的确是温蒂本人——像一张纸一样被碾平摊开的温蒂。即使透过这画面，提亚也依然能够感觉到温蒂死前的惊恐。
　　海雕似乎也觉察到不对，扭了扭身体。提亚死死盯着那双眼睛，飞快拍了拍海雕的背，示意他下去。
　　这一次，他们直接落在那片光滑的海底上。

　　提亚一手抓住海雕的背鳍，仔细观察着这可怖的海底。他忽然明白了那些色彩是什么：它们都是这片海域原有的东西：灰白的岩石和沉积物，丛生的褐色海藻，色彩斑斓的鱼虾……以及……失踪的船只和人类。
　　提亚缓缓移动着，飘过温蒂的眼睛，温蒂的耳朵，温蒂的头发，温蒂的嘴唇。温蒂的衣服，温蒂的……最终，提亚发现了一样东西——在镜面一般的海底上，静静躺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这块石头依然保有它原本的模样，通体翠绿，上面刻着一行行咒文，没有半点破碎，和这里格格不入。
　　提亚捡起了它。
　　就在这时，海雕突然又抽了他一尾巴，紧张地示意周围危险。
　　提亚匆忙将石头塞进腰间的口袋，抱住海雕。
　　本来就朦胧的视野更加朦胧起来。在他们周围，光线微微扭曲着，似乎有一层透明的气泡正包裹着他们，并且缓缓流动。
　　恐惧感扑面而来，无情地碾压着他们，海雕甩动尾巴，长吻破开海水，向斜上方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