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黄今平

27、布网

　　“都住手！”一个苍浑有力的声音突然从那山传来，仿佛金钟坠地，药庐都被震的晃动。这绝对是寺院里地位极高的人，因为僧人们都自发让出了一条道，竖掌行礼，如同迎接救世主一般。
　　“孽了师伯，就是他们杀死百了师伯，杀死了方丈，还杀死了空字派八名师兄弟……”那人一进门，就有性急的弟子上前哭诉。
　　孽了辈分虽然很高，可是看起来却比同辈的百了方丈要年轻许多，他手中攥着一串佛珠，步履稳健地走进来。他看我们一眼，眼睛澄明如水，温和如月，没有一丝杂质。
　　他挥挥手示意众弟子退出去，安抚说：“我自会讨要个公道。”
　　他的话很有威信，刚才还冲昏了头的僧人立刻都冷静下来，他们依次退出药庐，拥堵在门口虎视眈眈。孽了又挥挥手，示意他们拉上柴门。
　　“各位，我知道你们登峰造极的剑法，只要杀戮一开，我寺院弟子的尸首就会在爵顶峰堆积成丘，他们的性命在你们眼里贱如尘埃，毫不足惜，可是在我眼里，却是贵重和独一无二的，正如你们的生命一般。”
　　“得了得了，你能怎么样呢？”狼牙可不喜欢别人对他说教。
　　孽了和善地一笑，眼睛里仍然没有一点爱恨情仇：“我不能怎么样，但我想为死者找回尊严。现在，你们可以踏着我们的尸首离开，也可以给我们一个公道。”
　　“到底谁干的？”流沙突然问，他并无意卷入这种世外纠纷中，语气明显比上次低沉。
　　所有人都摇头否认。
　　“我最后问一遍，谁干的？”流沙开始有些不悦，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威信正受到挑战。
　　依旧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
　　“很好，那我们留下来，找到那个人！”流沙说着，已经带了些杀气。
　　“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蚕衣一边将不魂身上的针一根一根地取下来，一边高兴地说，“有人想嫁祸我，我要找到他，杀了他。”
　　说完，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所有的黑羽护卫。
　　晴天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是流沙已经开了口，她不能再说什么。
　　我们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住下，不过这一次，我们似乎是被幽禁起来了。和尚们严密把守着出入的各处要道，轮流值守，他们不知道，如果我们想逃，根本没有人能拦得住！
　　一连串的疑惑困惑着我，凶手是谁？他的动机是什么？如果说杀死空字派弟子是偏执的复仇，那为什么还要杀死染尘和百了？或许正如蚕衣所说，是有人想嫁祸他，那又是谁跟他有深仇大恨？
　　蚕衣很快查验了百了的尸体，他推断出死亡时间是前晚三更时分，正是空字派八名弟子被杀死的同一时刻。之前被蚕衣隐藏起来的那根针是从不魂身上取下来的，蚕衣肯定地告诉我们，他在不魂身上用了一百四十七根针，取下来的时候，刚好少了一根。所以他揣测：凶手先来到药庐杀死了百了，然后取了不魂身上的针，在杀死空字派僧人后故意留下来，想要嫁祸于他。
　　我当着其他黑羽护卫的面毫不避讳地问他：“他们谁和你有仇？”
　　“所有人！”蚕衣说。
　　我无言以对，无论是末日、弦月，还是眼前的这六个人，我始终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他们可以一起共事，形影不离。也可以互相猜疑，怀着深仇大恨，毫无情面地对对方说：“我会杀死你！”
　　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孽了突然找到我，他直截了当地问：“依你看，凶手会是谁？”
　　“你这么问是在怀疑我吗？”我说。
　　“不，我这么问，是因为我唯独不怀疑你。”
　　“呵，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身上察觉不到杀气，我已经活了一百来岁，阅人无数，从来没有看到过像你这样灵魂干净的人。”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不知道他眼前站着的柔弱女子是一只嗜杀成性的妖，千年前葬生在我手里的生灵不可计数，他竟然奉承我灵魂干净，看来他也空有明眸善睐，也不过是个庸僧罢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依我对黑羽护卫的了解，如果是他们杀的人，他们一定会承认的！”
　　“你是说凶手不是黑羽护卫？”
　　“不，凶手肯定是黑羽护卫，其他的人不可能有如此高深的剑法，如此轻薄的利刃，我只是比较奇怪罢了。”
　　“那依你看，凶手的目的是为了报仇么？”
　　“不是，如果是为了报仇，不会去栽赃蚕衣。”
　　“或许凶手还跟蚕衣有仇！”
　　“可能吧，可是即使嫁祸蚕衣成功，依你们的能力也不可能杀死蚕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孽了想了一下说：“我们是否可以抛开我们刚才说的话，先不论他的动机，来看看这件事情的结果。矛盾一再激化，佛门弟子与黑羽护卫终将一战，势必会死掉很多人，也许还会两败俱伤。”
　　孽了的话顿时点醒了我，从结果去看整件事情，事情变得单纯和冒进。无论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只要我们远离是非，不再在菩提寺呆下去，他就没有办法再惹事端了，所有的计划就都会落空。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孽了，然后对他说：“你现在是寺院的掌事，是最值得杀的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孽了点点头，他起身作揖准备离开，双眸里却仍然十分的纯净，没有一丝云开见月的期待，也没有一丝以身犯险的顾虑。
　　很快，他差人通知我们，明早他会支开守门的武僧，要我们从后门离开。佛门慈悲，希望我们能够成全他，以免再枉死人命。
　　晴天得知这个讯息很快就说服了流沙，她看得远，永远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流沙既然做了决定，其他人虽然颇有微词，但也只能服从。
　　我知道孽了的谋划已经开始实施了，只要他赶走我们，凶手就没有办法再藏在暗处，他苦心孤诣，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定会抓紧时间再次杀人。而孽了作为菩提寺现在最有名望和地位的人，自然是不二人选。
　　孽了已经布网，我们只需要等待，等待着这最后的夜晚，最后的杀人机会。
　　小野抱着流沙的给他的花舌剑躺在床上，她现在对剑术近乎痴狂，稍有空闲就要拿出来细心把弄。可惜天分实在不高，花舌剑也不是常人能够掌控的，她几乎毫无进步。不过我还是注意到了她的一些细小变化，她每天都喷着浓浓的天竺葵香薰味儿的药水，话少了，举止也更小心了。她现在把枕被铺好，温柔地说：“姐姐，夜深了，明天还要赶路，早点休息吧。”
　　我小声地说：“不急，我在等待一件事情的发生。”
　　“什么事情？”
　　她话音刚落，我就听见前院熙熙攘攘的脚步声，透过窗台望去，很多的灯火被和尚高高擎着照亮了整个寺院的黑夜。他们拿着棍子一窝蜂似的往孽了打坐的禅房跑去。
　　“看来已经发生了。”我说，“凶手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