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下一站》闪亮晶

8、08

　　“碰”一声响，在黑暗的微光中，有细微的灰尘在飞抖，从气窗的小间隙里，透出像电影院放映机似的白色光柱，在置物柜的门上重叠出两个人的影子。

　　“你昨晚上居然把文件丢在公司就走了。”一个中年男人弯下身子，掐起另一个人的下巴，“你把我们部门的利益当什么啊？”

　　“不是没有丢吗？”被掐住下巴的青年男子努力别开脸，挪到不被对方的影子覆盖住的地方。

　　“矢吹君，你的口气很大哦。”中年男人站在原地楞了一下，又嘿嘿地笑了，“你是不是觉得你最近的业务还不错，又想跳槽了？”

　　“……”青年男子埋下头，憋着气一言不发。

　　“你别不说话嘛。你以为不说话我就不知道吗？”中年男子穸穸索索地从外套的胸袋里掏出一方叠得小小的纸，“你交上去的辞表，被我截下来了。”

　　“笑话，无所谓截不截的，反正我交上去的当天下午就撤消要求了。”

　　“对啊。我想问你的就是——”中年男人慢慢摊开那张纸，捏在指间，像一把纸刀似的轻轻地拍着青年男子的侧脸，“为什么你那么快就撤回来了？听到换总经理的消息之后，马上就撤了……你在想什么呢？”

　　中年男人在黑暗中凑近青年男子的脸，借着微光看清后者脸上的表情后，无声地咧开嘴笑了：“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吗？你不是只要一有机会就想离开吗？……我还以为，这次你找到新的恩客了呢……”

　　青年男子更加倔强地脸转到那中年男人看不清的死角，却被那中年男人更用力地掐住下巴，一点一点地扳了回来。

　　“矢吹君。新来的总经理很帅吧？又年轻又帅吧？看上他了吗？把他勾引到手的话就可以摆脱我了嘛。反正这种事你以前又不是没做过……”

　　中年男人越来越用力地把青年男子的脸拉向自己，两条影子越拉越近后，在黑暗密闭的空间里，响起了“啧”的一声，湿湿润润的。

　　“你弟弟，还在给我写信哦……谢谢照顾哥哥什么的……有我的资助，你弟弟还在享受着快乐的大学生活嘛……”

　　又是“啧”的一声，中间不易察觉地夹杂着细碎的呼吸声。

　　“我也给你弟弟回信了哦……不客气，谁让我们是亲戚呢……我的态度很亲切吧……”

　　然后空气里响起了衣服间的摩擦声，挣脱与钳制的喧哗，以及呼吸被堵住的模糊呻吟。

　　在所有声音混在一起越来越浑浊的当口，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电子铃音。

　　“妈的早不来晚不来……”两条影子匆忙地分开了，中年男人摸到腰后的手机掏了出来。

　　几句话之后，中年男人合上了手机，表情很奇怪地伸手在青年男子的脸上捏了一把——

　　“迟早……”

　　然后门被扭开了，外面的光明透了进来……

　　






　　午休时间，龙烦躁拂开了面前堆着的一堆文件。对这个公司了解得越深，就越是发现这趟水远远超过自己想象程度的深。

　　好多复杂的人际关系都绞在了一起，一群挂着假面具的人，都伸出了弯曲的触手，努力地嗅着钱和权的气息，一旦找到了合适的巢穴，就死死地抱成一团，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如何解决这样的问题，都不是课堂上所能教育，也不是经过教育就能学会的。

　　龙揉揉太阳穴站起来，透过灰色的玻璃看着外面。

　　他不是有意要看过去的，不过，在翼楼的房顶上，鸽子又热闹地聚集了起来，上下翻飞的翅膀像一片厚实的云彩。

　　在那些翅膀的间隙里，隼人站在房顶的边缘，失魂落魄地看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

　　“隼人！”

　　不知为什么，那个时候龙觉得他会跳下去，于是飞快抓起衣架上的外套冲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

　　龙“碰”一声撞开房顶的小铁门的时候，隼人还站在房顶的边缘，那些鸽子被惊吓得四处扑腾，翅膀掀起的气流把隼人的发稍扇得扬了起来。

　　“嗯？”听到身后的声音，隼人木然地转过身子来，端详了半天龙的脸，瞳孔里还是一片迷茫——

　　“龙……”

　　“你在干嘛啊！”龙已经冲到了隼人跟前，气冲冲地拉起他的手腕把他拽下来。

　　“我在看……那片云……”隼人一边被龙扯得牵绊牵绊地走下来，一边抬起手，指了指远处灿烂的蓝天中一缕薄薄的云絮，“你看，它原本是从那边那块又白又厚的云上分出来的，可是越变越淡了……为什么呢？原本是同一块云呢，它原来的伙伴还是那么又白又厚，它就越变越淡了……我在看它什么时候会被风扯得一点都不剩……”

　　“你在说什么傻话？！”越听越来气的龙，抬手照着隼人的肩窝擂了一拳，“你还小啊？！还在看童话故事呢？！”

　　“如果我还小的话就好了。”甩开龙的手，在房顶的边缘上坐下来的隼人，迷蒙的瞳孔里慢慢恢复了又深又黑的光亮，他挥挥手赶开还聚集在他旁边的几只鸽子，慢慢地盖上饭盒的盖子。

　　“你说这话真恶心人。”龙也挨着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伸直双腿舒展了下蜷缩了一上午的关节。

　　从上次和秘书小姐交谈后就产生了不小的疑问，现在正好小心翼翼地问他——

　　“你为什么不去公司的餐厅吃饭？”

　　隼人斜过头瞄了他一眼，“我的工作，是在外面跑单的，中午的时候正好不在公司是常有的事，而且我自己也会作饭啊……”

　　“可是，像今天这个中午，你明明在公司也不去食堂吃饭……而且，你从以前起，就是不会吃自己做的饭的……”龙截断了他的话头，也斜过头看着他。

　　两个人的视线，端端正正的交会了，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和回避，就这么坦然地互相看着。

　　“我现在会吃了……”隼人抬起一边的眉毛，眨了眨眼睛，“而且，没有什么人，是可以保持一辈子不变的……”

　　“你知道吗？”龙再次截断了他的话，“自从你小时侯这边的眉角受伤之后，每当你想说谎时，就会眨这边的眼睛。以前，我问刚刚结疤的你还痛不痛的时候，你就是这么一边眨眼睛一边说‘完全不痛’的。”

　　“龙啊……”隼人笑了，甩甩头站了起来，“不管你再怎么说着‘我了解’‘我熟悉’这样的话，你所了解所熟悉的都是那个过去式的小孩子，不是我。你，一点都不了解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

　　隼人要走过去开门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抓住，抽了个旋儿地被拉转过去，惊愕地正对上的，是龙那双隐含着愤怒的眼睛。

　　“你想我了解现在的你吗？你要我了解现在的你吗？那你又在躲什么？我买给你的衣服，为什么不穿？你就甘心裹在这样庸俗的破烂里，永远被人看不起吗？”

　　龙抓住隼人肩膀的手指，慢慢地屈起，把隼人那廉价的西装外套抓出了又深又长的褶皱。

　　“那是因为……”隼人也伸出手，搭在了龙的手腕上，想要把它扯开，最终却犹豫着没有使力。隼人的眼睛里，满满的是一种莫名的，快要滴下来的忧伤——

　　“我不想穿得像被你包养的牛郎。”

　　龙的眉毛，很锐利地皱了起来，在刚才，他仿佛听到在空气中，有什么玻璃破碎了，留下尖锐得伤人的角。

　　手指一使力，深深地掐入了隼人的肩膀，看着隼人小小地晃了一下想要摆脱，他薄薄的嘴角，勾起一抹惨然又阴鸷的笑。

　　“是吗？”

　　他这样笑着，一步步朝隼人逼近，把隼人一步步地压着退后，直到轻轻地撞到背后的铁门上，再也无路可退。

　　“是吗？”

　　他继续地笑着，手指动起来，从隼人的肩膀上移到他的肩窝，再往上，移到他的颈项，手指划过他的喉结的时候，感觉到那里颤抖着，咽下了一口唾沫。

　　毫不在意也毫无感情地笑着，手指继续上移，移到隼人那线条明晰的下巴颏儿，往后转，爬上后颈窝，在隼人后脑发丝覆盖住的某处停下了。

　　当他的手指在那里停住的时候，隼人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起来了，他张了张嘴，舌头从齿列间飞快的划过。

　　瞬间，隼人的眉毛皱了起来，微张的嘴唇间泄露出游离的气息，龙的指甲，掐进了他后颈的某块皮肤，不遗余力地，要把那块连皮带肉揪下来般的掐着。

　　龙薄薄的唇凑过来了，吐出犀利又刻薄的话语——

　　“你还知道你不是牛郎啊。”

　　“我……”隼人正试着要辩解什么，揪在他后颈窝上的手重重地往下一扯，让他的下巴很快的昂了起来。

　　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唇和舌就被堵住了。

　　舌头，被龙的狠狠地往口腔里推，粗暴到极限之后又绞缠上来，没有空隙地吸吮着。从舌尖到舌根，每一寸都被龙卷风袭过般的吸附着，想退开，又被很快地追上来吸得紧紧的，被舔，被咬；上颚突出的骨槽被粗糙的舌蕾刮过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后脑勺炸开，像被电到了一样，隼人的上半身弹了一下，更加地昂起头想推开龙，可是却被龙揪住前额的头发，更紧地压上来，后脑勺撞到了铁门上，“咚”一声，细碎的铁屑纷纷掉进后颈的衣领里，于是身子往下滑想躲开，又被重重地揪起头发提起来，“咚”地，再次撞到铁门上。

　　龙的吻，长得像时间都凝固了。鼻息几乎被堵住，头发被狠狠地提起来，好象连头皮都要被剥开了，大脑里面有个沉重的钟摆，着了魔般，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头盖骨，怦怦作响。

　　好痛苦……整个口腔里都包着龙的舌头和两个人溢出的唾液……口腔内壁的黏膜都产生了奇怪的刺痛感了……分泌出了过多唾液，让喉咙干得发痒……

　　自从有接吻的经历以来，接得最痛苦的一个吻……隼人痛苦得想伸出手抓住什么，当他的指尖碰到龙的肩膀时，却被龙的手飞快的拂开了。

　　后脑勺被按住，整个人像只被麻醉针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隼人被钉在震荡着的铁门上，等着这漫长又痛苦的吻的结束。

　　终于，龙结束了一切，抬起脸来看着他，棕黄色的眼眸投进深黑色的眼眸里，笑了。

　　龙依然揪住隼人的头发固定着他，伸长脖子探到隼人的耳边，意味深长的，慢慢说着——

　　“乖……你果然回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