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阿兰》哈士奇家的阿喵

52、《遥远的过去》

　　阿兰醒过来时，被包裹在一阵炽热的空气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这样灼热的气息了，就像要把她整个人融化了一样，在这样的环境里阿兰缓缓张开眼睛，热气迷离之间，眼前是记忆深处最熟悉的沙路。

　　一望无际的黄沙，从视野可以触及的远方不断蔓延而来，风沙卷过地面清晰的车辙，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城镇里。

　　兰州。

　　这是阿兰出生的地方。

　　也是阿兰想要逃离的地方。

　　这里弥漫着贫穷和苦痛的气息，被黄沙覆盖在地里的千秋万代兰州人不甘的气息。

　　兰州环山而立，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路就在阿兰站立的地方，在这条路的前方，几十年前曾经是一片战场，无数人与马被战争吞噬的地方。兰州人曾经日夜听着那样的喊杀声入睡和清醒。

　　阿兰也去过那里，去寻找残留在战场里值钱的武器，战马的尸体，或是衣服，一切可以使用的东西都是他们的战利品，他们就像是战场上的蝗虫，在战争结束后吞噬一切残留物的强盗。

　　阿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回到了这里，她记忆的最后，自己打倒了那个凶兽似的男人，自己也耗尽了力气。

　　但是眼前的一切都很鲜活，好像她入宫就是一场梦，梦醒了，她依旧是那个徘徊在战场和山野里和贫穷作斗争的可怜女孩。

　　她回过身，看着不远处的城门，说是城门，不过也就是用几捆木筏架起来的活动门，如果有敌人发现了这里，光是坐骑战马就能攻破它。兰州人从来不靠它来保护自己，他们靠的是四周的群山，还有不值得别人在意的贫穷。

　　城镇里的人一如既往的生活着，这个时间集市已经关了，所以街道上来往的人不多，只有几个正在等待开饭的小孩子挥着木刀大喊嬉闹而过。

　　阿兰循着记忆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家就是一个草屋子，用麻绳捆着，架起简单的木材盖成的房子，只有一个屋和一个小厨房，一家子五个人都挤在一个炕上睡觉，阿兰有时候还会被弟弟踢下炕，或是被父亲的呼噜声吵得无法入眠。

　　她站在草房子门口，看着房子里面的人忙碌。

　　阿兰的父亲不知道上哪去了，大概是去山上砍柴了吧，二弟弟在院子里磨着刀，旁边是一头大野猪。当年阿兰作为家里的猎手时，家里经常吃的都是大野猪，大野鸡，大野兔，从来不是幼崽。小弟弟坐在井边玩水，他还是三岁的模样，挂着鼻涕不会擦，望着天空不说话。

　　阿兰的母亲在厨房里做饭，熟悉的馍馍味传来。

　　这时，里屋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麻衣的女孩从屋里走出来。

　　她是那么瘦，那么小，小得阿兰都有点认不出她是五岁时的自己了。

　　原来这是自己还没有离开兰州的时候的世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了，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死亡前的“回光返照”？或是“走马灯”？

　　女孩站在门口静静望着阿兰，好像能穿透时空看到未来的自己站在家门口似的。但很快阿兰就知道女孩不是在看她，她看的是同样站在门口的那个人牙子。

　　这是阿兰离开兰州的那天，是她平淡无奇的生命开始发生变化的一天，她记忆最深处依旧保留了这一天的一切细节，包括人牙子以什么表情站在她家门口，穿着什么衣服，怎样推开门怎样的开场白。

　　她在这一天把自己卖给了别人，以最廉价的三两银子的价值。多年以后阿兰才发现她能赚的钱是三两银子的好几倍，她能够买下好几个自己。

　　人牙子很快和她的母亲谈妥了，由于阿兰是自愿被卖的，所以她的母亲也没有过于挣扎犹豫，只是有些惭愧地看着阿兰，同样看着阿兰的还有她的二弟弟和三弟弟，小弟弟还什么都不懂，他甚至连人牙子说了什么都没办法理解，只是瞪着眼睛挂着鼻涕看着。二弟弟看着阿兰的眼神有些不明，像是可怜她，又像是不屑。

　　在兰州这样的地方，每个人都在挣扎，却鲜少有人跨越山脉走出这个世界，即使要走也要等自己长大有一定的人脉和力量才走。因为在他们看来，外面的世界比这里更加可怕，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熟悉的生活节奏和规律，外面是刀与剑，火与罪的世界，受了伤也不会有人帮他们舔血。他们宁愿活在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活在尚且存活的长辈身边，以求安心。

　　当然也有阿兰这样想方设法都要离开的人，却没有人像阿兰这么小。

　　熟悉的黄沙，熟悉的车辙，阿兰伴随着一车哭泣的声音和小阿兰一起坐上了那辆命运的牛车。

　　牛车辗转过很多城市很多乡村，她亲眼看着那些女孩一个个被交到交易人的手里，同车的还有从别的地方卖来的姑娘，有些长得好看年纪大的都被留了下来，等到了京城卖给达官贵人或是某些地方。

　　只有阿兰一直留在车上，随着车辙的蔓延走遍半个琨国，最后来到了京城，来到尚嬷嬷家里。尚嬷嬷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也只有三十几岁，被大夫断言不能生养后她没有灰心，她的丈夫也没有放弃她，两人一起决定领养阿兰，对阿兰和对亲生女儿一样好。但是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张嘴吃饭，所以尚嬷嬷托了熟悉的朋友将阿兰送进皇宫。

　　阿兰甫一宫就认识了太上皇，她还记得那时一个天气很好的春天，宫里可见的是漫天的风筝，太上皇也出来放风筝，只是他的风筝不幸勾在榆林园的树上了，然后他笨手笨脚地爬上树去捡风筝。

　　阿兰此时就站在当初那棵大树下，抬头就看到老人蹲在树干上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小阿兰站在她身边，手里抱着一盆衣服。太上皇看的其实是小阿兰。

　　她因为救了太上皇还帮他捡回了风筝而瞬间获得太上皇的好感，然后两人结识成了小伙伴，但她当时还不知道他就是太上皇，因为宫人来找他时，她已经回到了浣衣坊了。

　　她还记得浣衣坊的翠兰，这个永远向着光明的，教会了她世界真正的温暖的女孩，就像当年她坐在山上看漫天的流星时希望得到的救赎一样。她是她的救赎。

　　还有绵绵，可爱得让人忍不住心软的女孩，尽管她知道她接近她不是出自自己的意愿，阿兰还是决定和她成为朋友。还有张道允，这个帅得塌糊涂的侍卫大人，是他托人在长明公主刁难自己的时候为她解围。还有长明公主，这个骄傲得十分张扬的孩子。还有康康，还有安淳……

　　还有……

　　她生命里出现的人很少，只用了短短一瞬间，所有人她都回忆了个遍，但她总觉得自己爱还忘了谁。

　　忘了她在浣衣坊后院救的是谁，忘了冬日里躺在榆林园树上耍酷的是谁，忘了是谁在青梅园里教训了她，忘了是谁把康康医好送回她身边。

　　“有一些人，他们帮你，一定不是为了你的钱，可能是为了让你开心一点，让你笑一笑，让你……更依赖他们一点。”

　　这些从她脑海里被她唰过的，被她记起的人，在她生命最垂危的时候，都没有办法记起。
　　那时候她知道他们都救不了她，唯一被依赖的只有一个人。

　　夏侯君。

　　“阿兰……不要死。从来都没有人敢从我的手里夺走谁的生命！”

　　就是这样。

　　他就是这样，简单的强大，强大得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