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隐木于林

6、哪一方的胜利

　　顾长安和宋姨到了顾府的大门前，他先让宋姨在门口等着，自己先颤颤巍巍地走进去。
　　“哥……”顾长安看向走来的顾勉，双眼有些呆滞。
　　“……长安，你怎么了！？”顾勉先看到顾长安，连忙上前扶住他，不让他跌倒。
　　“哥，我好像也染上毒了……”顾长安轻声说道，气若游丝。“哥……我们，一定要，一定要赢棋赛……”
　　“别说话了，长安，我们先去见爹。其他的等会儿再说……你一定要撑住……”顾勉连忙搀扶着顾长安走向主屋。
　　“爹！爹！”顾勉看着大门就在眼前，连忙大喊，心急如焚。
　　“怎么了……”过了一会，顾老爷皱着眉，打开门。“长安是怎么了。”顾老爷看着奄奄一息的顾长安，眉毛仿佛拧在一起，怎么也解不开。
　　“爹，长安他，他也中了毒了！”顾勉大声喊道，如同火上眉梢。
　　“毒？什么毒？”顾老爷挑眉，缓缓说道。
　　“长安，长安，长安他中了和大哥一样的毒了！”顾勉焦急的大喊。
　　“是么……”顾老爷眯眯眼，仔仔细细地上下看了看顾长安。
　　“那可不好了……”

　　尽管林梓服了安神药，但她根本就睡不着。只要闭上眼，当年顾家的惨状就会显现在眼前，细致到每一个人临死的表情，都是那么的清晰，历历在目。
　　不过多久，林梓就睁开了双眼。睁开双眼的时候，见到的不是亲切的宋姨，也不是关心自己的顾长安，而是一脸愧疚的宋师傅。
　　“宋叔，怎么了？如果是因为我的身体，那完全不要担心了。”林梓虚弱的说道。通过宋姨的治疗，林梓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毕竟，宋姨的医术是要比宋师傅的要强，尽管没有几人知道。
　　“少主，对不起……”宋师傅的眼眶有些湿润了。“顾公子他，他，他恐怕也中了毒了！”原本，宋师傅也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他注意到了药柜里细微的变化——药瓶的摆放与原来的不一样了，而且，他和妻子苦心研制的药也不见了。仔细推断，不难得出这个结果。宋师傅将自己的发现细细地和林梓讲完，说完后，有些不敢直视林梓的双眼。
　　“所以，你认为，宋姨喂了顾长安毒，是么？”林梓勉强支撑起身子，神色平和——一如往常。
　　“是……”宋师傅咬咬唇。“但也有可能是顾公子自己提出来的，毕竟，他那么关心少主……”见林梓的脸色有些冷淡，他连忙补充道。
　　“宋师傅，我记得，你们原本是有个儿子的吧，只是当年突发瘟疫，你们夫妻也不在场，无人医治，他就这么走了，是吧……”林梓突然开口说道。仔细思索了一番，她的脸色变得越发冷漠。
　　“是……少主，虽然我们都心疼孩子，但是我们知道，当时把我们派出山做任务，实属无奈，孩子的去世，我们也没有怪罪宗主，真的！”宋师傅见林梓的眼神锐利，不禁解释道。
　　“我明白，你肯定是心中没有怨恨的。”林梓突然笑了。“想必，宋姨也是这样的，对吧。”
　　“是是是！”宋师傅见林梓突然笑了，连忙放下心来。
　　“宋师傅，那麻烦你帮我把我的轮椅搬来，推我去顾家吧。”林梓言笑晏晏。“哦，忘了，宋师傅再麻烦你带个装了开水的袋子来，我要暖暖脸，让自己气色好些。”
　　“好！”宋师傅听完，用力地点点头，出了里间。
　　见宋师傅走了，林梓的脸色依旧温和地笑着，只是眼中偶尔有几术锐利的光芒闪过，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林梓乘上轮椅，和宋师傅来到了顾府门口。
　　顾家大院朱红色的大门禁闭，见往常站在这里的门人都消失不见了——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林梓眯眯眼，依旧眉眼弯弯。
　　“小七，出来吧。”林梓突然唤道。没错，自他们从医馆里出来，小七便如影随形地跟在他们身边。
　　“少主。”小七出现在林梓身边，双手扶着轮椅的把手。宋师傅对小七的出现感到猝不及防——毕竟对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出现，还把自己挤开了。尽管知道这就是小七的脾性，但仍是有些不习惯。
　　“麻烦你了，把宋师傅绑起来，藏好了，再替我把大门打开。”林梓淡淡地笑着，眼神锐利。
　　“少主！为什么！？”宋师傅一边大喊着，一边挣扎着。为什么上一秒还和颜悦色的少主转眼间就把自己捆绑起来？难道少主和宗主一样不讲道理吗？！
　　“嘘……宋师傅，不要说话，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只要静静地听着就是了。”林梓伸出手指，压在有些苍白的嘴唇上，笑道。
　　“少主……”宋师傅有些绝望地望着林梓——自己，终究是不该相信她的！
　　林梓面色还算红润，眉眼弯弯，显得精神挺好的。
　　小七将宋师傅压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又把大门打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飘荡荡，空气中仿佛都有些几缕浅浅的血雾。
　　“小七，带我进去，快些！”林梓的手狠狠地拍了拍把手，沉声道。“还有，带上宋师傅。”
　　小七得令，运气，只见林梓和轮椅竟然腾空而起，平稳地浮在空中。他一手拎起宋师傅，一手扶稳轮椅，飞进顾府。空气微微起伏，之间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地闭上，悄无声息。
　　小七看见了大院中央正跪在地上，双眼呆滞的顾长安，心里咯噔一下。他缓缓落定，马上，一群顾府家丁围了上来。顾老爷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林姑娘，我们也算是好久不见了吧。”顾老爷皱着眉，沉声道。当年顾府险遭灭门，自己和妻子因为出门办公，堪堪躲过一劫。回来的时候，正是这个小姑娘，站在顾府大门前，巧笑嫣然。当时还是个孩童的顾长安见到同龄人，不免上前搭话，聊了什么，大人们都不清楚。只是小姑娘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妻子进了府里，只消一眼，便晕了过去——那是何等悲惨的场面！数百的仆人倒在地上，堆的像一座小山，山上还流淌着猩红的血液，已经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蚊虫盘绕在尸体的顶端，不时有一条蛆虫钻出尸体，张扬着肥硕的身躯，触目惊心。他赶忙冲进里屋，原本鲜活的生命变得寂静，像是冬日里辽阔的荒野上，杳无生息。每一具尸体都摆的整整齐齐，就好像他们陷入了沉睡。他们的衣服上没有一丁点的血迹，好像是重新替他们换上了新衣裳。只是脖领间的裂痕，仿佛是被拦腰截断的峡谷，鲜血迸发出来，留下干涸而狰狞的血痕。
　　他想哭，但哭不出来。
　　他想杀了那个犯罪者，可他做不到。
　　因为地上，用每一个人的血迹都写了一遍犯罪者的名字。
　　京城林氏。
　　那个本被灭族了的林氏，本被抄家，全家流放的林氏！
　　“是啊，好久不见了。”林梓眯眯眼，温和地笑道。“不知道顾老爷这几日闭门不见，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是出门办事了吗？怎么好端端地就在这里欺负我的朋友呢？”林梓看了眼地上的顾长安，勉强不让自己显现地太关心他。
　　“长安是我的孩子，我想如何，与你何干？”顾老爷冷笑。孩子？自己了没有这样的孩子！
　　“顾公子是顾老爷的孩子，是不错。不过，他也是我的友人。不知道顾老爷肯不肯卖我一个面子，先停下来，我们先叙叙旧，如何？”林梓淡淡地笑着，眼神似是无意地飘向了现在顾老爷身后，垂首沉默的宋姨。
　　果然……
　　“林姑娘，我与你只有家恨，可没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坐下来谈谈。”顾老爷皱紧了眉，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杀气。
　　“谈是自然要谈的，我还想和顾老太爷谈谈。谈谈当年的那些破芝麻烂谷子的事，如何？”林梓一脸淡然，对顾老爷的杀气毫不在意。“这么多年了，我都长大了，要是还不告诉你当年的原因，怕是我爹在地底下都要爬出来打我了。”
　　“当年的事，有什么可谈？不过是你林氏欺人太甚罢了！”顾老爷一声冷哼。
　　“爹，我们就听听吧。”顾岩突然出现，眼神淡漠，仿佛当年的事情与他无关。
　　“是啊，顾大公子都说了，哪里还有不听的理由呢？”林梓上下打量打量顾岩，笑道。
　　“那好我就暂且——”
　　“慢着！”突然，一名看着冲出来，他矮小的身体移动的速度之快，恐怕连小七都要自愧不如了。
　　“林姑娘，你就直说你的目的吧，老爷子我替你做主！”顾老太爷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只不过林梓也只是呆了几秒便反应过来了，淡淡地笑着。
　　“怎么？顾老太爷不想听听当年的故事？顾老太爷不是在出事之后才认祖归宗的吗？怎么，对当年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林梓轻笑，循循善诱。
　　顾老太爷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姑娘，心里惴惴不安。没错，自己本流落在外。听自己的独子说，自己当年在行商的时候，跌入峡谷，自此下落不明。在顾家出事之后，自己才被孩子找到——但自己的记忆消失的一干二净，根本就不记得当年自己是怎么摔下去的——毕竟，那条道路，自己已经走过几十次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这个人告诉自己当年的惨案，不为别的，只因为自己的心里一直潜藏着一种深深的不安！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纠缠于过去不放手，我们也不能够进步。”'顾老太爷沉声道。
　　“嗯……你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的样子。“林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把你们顾长安给我。”林梓眯眯眼，一语惊人。
　　“什么话！”顾老爷的青筋暴起，怒吼道。
　　“诶？不是么？难道顾老爷还把长安当做自己的孩子？这顶帽子也真是够绿的了。”林梓嘲讽地笑道意味不明。
　　顾老爷一愣，双眼死死地盯着林梓，想看穿林梓在想些什么。林梓似笑非笑，神态自若。
　　“怎么，难道不是么？”林梓的表情有些无辜。
　　“爹？”反倒是站在一旁的顾勉忍不住自己的疑惑，问道。“长安，长安他……“
　　“诶？原来顾三公子不知道啊，看来是我的错了，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出来。”林梓一脸愧疚，眼中却是满满的笑意。
　　林梓似乎完全不在意身心俱疲的顾长安是如何想，只是残忍地揭开了事实。
　　“顾长安啊，可是一个青楼女子和顾老爷一夜贪欢的结晶，当初为了找到他，隐藏他存在的事实……顾老爷，那可真是不容易啊……”林梓巧笑嫣然。
　　顾长安的身上伤痕累累，有灼伤，有鞭伤，有刀伤……小七看着奄奄一息的顾长安，突然有些心疼——不为别的，只为他的伤，可能是为自己的少主得的。
　　顾老爷愣了一秒，斥责道：“胡说八道！况且，就算长安不是我的孩子，那又如何？”顾老爷凝视着林梓的双眼，有疑惑，有质疑，更多的是一种底气——她不可能知道事实！
　　“事实？我或许不知道真实，但是我肯定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说顾老爷一定要人证物证的话，不如稍等几日，让我请他们前来，如何？”林梓神态自若，好不在意。“倒是顾老爷，您把话说的这么死，真的好吗？”
　　顾长安有些迷惘地凝视着林梓的面容，他有些不认得这个巧笑言兮的女子了——又或许自己从未认识过她。为什么，她救自己就一定要当着众人的面揭开自己的伤疤？为什么，她这么不顾自己的感受？难道，自己的坚持是错的么……顾长安的眼神有些恍惚，好像在看着她，又好像眼中什么人也没有。
　　林梓并不知道顾长安的变化——因为，从头至尾，她只瞥了顾长安几眼，就再也没有注意她。
　　“人证？谁知道你有没有买通那个人。物证？谁知道是不是你捏造的？？”顾老爷冷哼一声，背后却出了冷汗。
　　“哦？是么？那么，不如我们进屋谈谈，如何？就你我，还有顾老太爷，如何？当年的事，我们就在这里断了吧。至于顾长安，我相信顾老爷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孩子的，不是么？”说完，林梓转身，径直走向一间小屋，似乎是料定那里没有人一样。顾老爷愣了愣，看了看茫然的父亲，咬咬牙，跟了上去。顾老太爷见独子如此坚决，只得跟上去，有些仓皇。
　　不知道为什么，林梓觉得，今日之事，恐怕不好解决。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够撑到今天的结束了……
　　林梓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将手指咬在嘴里，狠狠地，直到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父亲，母亲，请保佑孩子，只要这一天，一定得撑住。
　　小屋内。
　　阴暗的房间里燃烧着淡淡的火苗，仅仅点燃了房间的一角。大部分地方都陷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有些慎人，也更为安全。
　　林梓暗暗咬牙，双手攥在一起，青色的经脉突显，有些骇人。
　　“林姑娘，你有什么要求，直说。”顾老太爷先一步开口，急切地说道。
　　“要求？我没有要求，只是希望顾老爷能够放我的朋友一马，不要再和他纠缠不清，如何？”林梓浅笑，不经意间，锋芒毕露。
　　“纠缠不清？这话原话奉还！若不是你，若不是你，长安怎么——”
　　“长安？这还真是一个亲切的称呼呢。”林梓冷笑。“长安恐怕只知道你不是他的生父吧，若是让他知道当年你的所作所为，恐怕，他早和你翻脸了吧。”
　　“……你都知道这什么……”
　　刹那间，眼前白光一闪，一把锋利的短刀正架在林梓的脖子上。顾老爷微微一用力，勾出一条淡淡的弧线。
　　“要动手吗？这可不是君子吧。”林梓面不改色，反倒清醒了些。“顾老爷，我奉劝你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当年顾家险遭灭门，不乏亏心事做多了这一点。该放手的还是该放手，我自然知道顾老爷在担心些什么事，我答应你，我绝不会告诉长安他的身份。这样如何？”
　　雪白的刀身如同一面镜子，反射出了林梓苍白但自信的面容。一双眼像是点燃着熊熊烈火，燃烧着——仿佛在燃烧她的生命一般。
　　顾老爷面不改色。刀子架在脖子上还面不改色的人，他见过不少，有杀手，有走投无路已经绝望的平民，也有在刑场上大义凛然的起义军。不过，一名女子，身中剧毒，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她的神情仿佛在告诉自己，她，有些享受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感觉，有些……乐在其中？
　　“哼，你是在跟我谈条件？”顾老爷冷笑。“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走不出这个大门。”
　　“那又如何？我本就走不出去，你忘了，顾老爷，我可是飞进来的。”林梓突然轻松地笑道。
　　顾老爷一愣，倒是有些弄不明白她的套路了。
　　“孩子，答应她吧。”本来保持沉默的顾老太爷突然伸手，将右手搭在顾老爷的肩上。
　　“不就是一个不知来路的孩子么，有什么大不了？况且，想必林姑娘都这么说了，应该就会帮你保守秘密的。”顾老爷徐徐劝诱。
　　“孩子？爹，你究竟是怎么……”似乎是想到什么，顾老爷突然松了手，收起短刀，温和地笑着。
　　“林姑娘，你既然这么想帮长安，那你便带他走吧，越远越好。”顾老爷突然说道。“我们就出去吧……”说完，顾老爷竟然伸手，小心地推着轮椅，准备出门。
　　林梓对顾老爷的突然转变，有些出乎意料——明明知道他为自己推轮椅，肯定是不怀好意，但是自己没有武功，身体又很虚弱，只能够任他胡来。
　　顾老爷推开门，引着林梓一直来到门口——这里有个很高的门槛，不过，若是想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些麻烦——毕竟，林梓的轮椅是特质的，只是过个门槛，也没什么大问题。
　　“顾老爷，如果你不会用的话，就让我自己来吧。”林梓皱皱眉，说道。
　　“林梓是么？你看到了吗，这里有这么多人，还有当年和你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为你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顾长安……你知道吗，他们都在看着你。”顾老爷俯身，贴在林梓的耳边，缓缓说道，语气里有些蛊惑的味道。
　　“……那又如何。”林梓心中的不安更加沉重了。
　　“你说，林梓，如果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哦，不，是一个不小心，操作失误，让你从这里摔出去了，你说，有没有人能够来这里？嗯？”顾老爷嘲讽地笑着，似真似假。
　　林梓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确实，自己为了防止事情被顾长安和宋姨他们听到，特地挑了一间较偏远的房间，而小七正在远处看守着宋叔，还要提防宋姨的出手，根本自顾不暇。顾长安身受重伤，根本来不及搭救自己——如果他愿意的话。
　　有谁能来救自己？自己现在只有一副残破的身体，坚持意志清醒都是勉勉强强。如果自己摔下去，恐怕，就要就此昏睡过去了吧，更何况，还不知道宋姨有没有喂自己喝正确的药汤，若是她没有，给自己下了毒，恐怕，自己会就此打住了吧……
　　林梓眯眯眼沉默不语，半晌，她笑笑，笑靥如花。
　　“顾老爷，这等冒险之事，还是不要做的好。我可是受了虞小姐的邀请呢，如果婚宴上看不到自己，恐怕是会很苦恼的吧……”
　　“……你说的也是，看来我是白白浪费了这个与你永别的机会了……”顾老爷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继续推轮椅。
　　林梓刚刚觉得心中的大石落下，却感到一阵悬空感。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顾老爷一眼——他竟然真的敢这么做……
　　可惜，她已经得不到答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