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无计》离人心上秋

27、落差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他们的处理方法真是有愧于彼此的专业，颇有些畏疾忌医之嫌。也正是因为这份对医院的忌惮，冥冥之中也拖延了陈淼的病情。
　　“如果不是非典，说不定可以早点发现。”柳荷突然冒出“非典来得不是时候”的想法，可转念又觉得自己犯傻，什么“是时候”，这种毛病几时流行“都不是时候。”
　　“你呀，怪完自己，还怪非典，怎么就没听你怪我自己不早点去看呢？”陈淼不要柳荷愧疚，其实想得透彻了，其实早点晚点，意义并不大。
　　“你都生病了，那么难受，我怎么还舍得怪你？”柳荷怪过很多人，责怪着自己，迁怒过陈玮，甚至是陈淼的父亲也没放过，可从来没想过怪陈淼，因为无论怪谁，都是因为，舍不得陈淼。
　　“你那样也真是太没做护士的自觉了。”陈淼责怪柳荷怎么可以如此鲁莽，要是真得是传染病，柳荷那样岂不是丝毫没有自我保护意识。
　　“那样，哪样？”柳荷故作好奇地打量陈淼，心里自是明白他话中所指，可就是忍不住逗他。

　　陈淼不会忘记当他烧退醒来时，柳荷的手就紧贴在他的胃上，并没有隔着衣服，如此肌肤间的亲密接触，柳荷竟然就这么帮他捂了一夜。在这之前他们之间仅止于牵手罢了。又想到，他们居然接吻了，其实陈淼心中暗自承认，那日雨中向柳荷表白的时候，他的确有吻柳荷的冲动，可自从柳荷打了他一巴掌，他心中感伤，再不敢奢望，可昨日，柳荷却吻了他。开始痛恨自己的破胃，关键时刻偏要痛成这样。这是初吻呢，如果有可能，他一定会再主动亲吻柳荷，应该给柳荷留下美好的回忆吧。
　　想着想着，陈淼的脸上又是一阵发烧，自己一定是疯了，一觉醒来就在想这些事。柳荷在自己身边睡着，他丝毫不敢动，怕吵醒她。
　　是谁说，目不转睛地盯着睡着的人看十五秒，那个人就会醒过来。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陈淼不得不承认那是真的，他静静地望着柳荷，她的眼睫毛轻颤了两下，就睁开眼睛看着自己了。
　　“还痛不痛？”说着，柳荷就在他的胃上轻按了两下，现在完全是软软的了，观察陈淼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稍稍放了心。
　　“柳荷，”陈淼拉下柳荷放在自己胃上的手，伸手搂住她，轻轻用手掌挡住了她的双眼，想亲吻她，被她这么看着又觉得不好意思。
　　双唇轻微的触碰，柳荷并没有反抗，任由陈淼微凉的嘴唇摩挲着，不知不觉，陈淼竟然把舌头探入了柳荷嘴里，其实也有听同学说过，是该这样的。可柳荷还是震惊无措极了。迅速拉开挡住自己视线的手，叫道，“陈淼，是谁教你这样的。”说话之间毫无顾忌，差点咬断了陈淼的舌头。
　　刹那间，刚才的少许缠绵早化作尴尬，两个人的脸就像两只剥了皮的烤地瓜，直愣愣地望着对方，羞涩难当。几秒钟后，扑哧一声，笑作一团。昨天的初吻事件纯属意外，像今天这样，才符合正常发展的故事情节吧。

　　“非典”过后，人心依旧惶惶了很长时间。柳荷本来催促着陈淼去医院复查的，陈淼推脱说非典后去，后来也没见他再不舒服，渐渐的，就忘了这件事。

　　柳荷为了不让母亲说，和陈淼在一起影响了学业，这一学期，可谓卯足了劲复习迎考。最后，居然还拿了奖学金，让这阵子对柳荷不冷不热，爱理不理的柳荷母亲着实激动了一把。厕所上到一半，就慌忙拉上裤子冲了出来。
　　柳荷看着母亲捧着钱和证书激动得打颤，不觉好笑，“妈，我以前也有拿过些奖状什么的吧，别表现的好像天上掉黄金一样。”
　　“可从来没拿过钱回来呀。”柳荷母亲随口说到，抽了两张塞在自己兜里，把余下的还给柳荷说，“老规矩，一人一半。”
　　这才是柳荷的母亲呢，其实妈妈单纯得很，从小有好吃的，都和柳荷公平的“分赃”，嘴里说着“一人一半”，脸上带着明显的孩子气。
　　之后，其实母亲也心软了，态度没有以前那么强硬，对柳荷去找陈淼，采取“睁只眼，闭只眼”方针。
　　柳荷想，终于可以不再伤心难过了，只要这样，就可以很幸福了。
　　然而，老天爷总爱开玩笑……

　　柳荷拿了奖学金，自然要请陈淼吃饭。柳荷不喜欢见到陈淼的同学呢，（特别是他的女同学，柳荷心里暗暗补充），于是说好，在市中心的肯德基碰头。柳荷到的时候，陈淼居然还没来，柳荷不免有些诧异。算了，算了，柳荷想每次叫陈淼等也不好，自己就等等他吧。可过了约定的时间都快半小时了，陈淼还是没有来。
　　“陈淼，我已经吃了三杯土豆泥，两个冰激凌了！你再不来，我就要吃不下晚饭了。”柳荷忍不住发了条短信给他。
　　过了许久，陈淼回了短信来，“突然有课，对不起，下次吧。”
　　柳荷看着短信愣了半天，今天是几月几号？应该记住，陈淼第一次放我鸽子。

　　陈淼趴在桌子上，想着柳荷会不会生气了？竟然让她等了那么久，最后还爽约。可突如其来的胃痛让他站起来都有些困难，怎么去见她。
　　刚才上最后一堂课，胃就突然一阵绞痛，吃了药也不见效。最近几个月，他都很注意饮食，可时不时的仍然会胃疼，因为只是隐隐作痛，他也没太在意。今天丝毫没有预兆，却疼得让他直不起腰来。昏昏沉沉间，只知道自己冷汗如雨，湿透了上衣，别说认真听课，如果不是柳荷短信的振动，他都没意识到早就下课了，教室里的人也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了？”头顶上突然传来了声询问，陈淼疑惑地抬头，看见是李程。不太熟，只是偶尔打个招呼的同学罢了。说实话，其实陈淼和同学都不太有交集。此刻旁人的关心，让他有些不自在。
　　“没事。”陈淼单手收拾了下桌上的课本用物，另一只手实在挪不开胃部。艰难地起身准备离去，却被人抢过了手上的书包，一把扶住了他。
　　“你胃疼？”李程实在看不过去，眼前这个人脸色苍白的都像鬼了，还是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我送你去医务室。”
　　“不用，谢谢。”陈淼不喜欢同人一起住，和大多数人住校不同，他付了住宿费也都是走读的，加之又不习惯与人接触，在别人看来就越发显得是异数了。
　　女生也许因为他的外貌，爱屋及乌还觉得有些清高也不是缺点。可在李程这些男生们眼里，陈淼就是让人讨厌的类型了，觉得他自以为了不起，久而久之，也没人搭理他了。可今天，李程想，身为未来的医生，关心病人是理所应当的。
　　陈淼拿过自己的包，就任由包带垂到地上，此刻也无暇顾及这些琐碎，疼痛使他几乎脱力，也只能这么拖着。脑海中只想着快些回家躺着，便不再搭理旁人。
　　“你这个人，这是什么态度。”李程突然冒火，拉过陈淼的肩头就冲他吼，“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啊。”
　　陈淼本就难受，被他这么一晃，不由失手松了包袋，弯腰双手死抵住胃部，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了？”李程这下可慌了，“我只是轻轻拉了你一下啊。”
　　“你……你扶我到门口好吗？”陈淼发现自己走回去是有些困难了，便开口询问李程。
　　“好，好啊。”李程没有想到陈淼会向自己求助，便弯腰捡起他的包，扶住了他，“你不用去医务室？”
　　“不用，谢谢。”李程听了直翻白眼，他就会说这么两句话吗？
　　到了门口，陈淼叫了辆车准备回家，李程不太放心，便说送他，陈淼当然回绝，可司机拼命催促李程也上车，看来是怕陈淼路上出了事，连个帮忙的人也找不到。
　　陈淼苦笑，自己的样子有那么可怕吗？望向车内的反光镜，自己的脸上毫无血色，竟然真的有些不像生人。还好没去见柳荷，不然她少不了又要担心责怪一番。
　　“你好点吗？”李程看他放下了按住胃的手，只是闭眼靠在车窗玻璃上，不由松了口气。
　　“嗯，谢谢你。”疼痛此刻缓和了些，陈淼才意识到自己的同学还坐在旁边，对给别人造成的麻烦也很是过意不去。
　　“你知道我是谁吗？”李程好奇地问，他到现在还不确定陈淼是不是认识自己。
　　“当然，你不也认识我吗？”陈淼不答反问，做了这么久的同学了，名字总还是知道的。
　　“你，我当然认识了，就是病假一个月，我居然还是考不过你。”李程愤愤不平地说。
　　陈淼皱眉，不知该回答什么，其实李程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何况上了大学，居然还有人这么在意分数的高低。
　　突然，陈淼的手机又有了振动。打开看，是柳荷的，“陈淼，你是大混蛋。”
　　嘴边不由泛起笑意，一定是柳荷越想越气，忍不住觉得委屈。想象她皱着眉，脸色微红气鼓鼓的脸，以及发短信时愤恨的表情，陈淼精神也随之好了些。
　　“对不起，下次给你吃两块牛排。”陈淼含笑回她短信。
　　旁边的李程看得一愣愣，此刻眼前的这个人很人性化吗，哪里有拒人千里之感，分明温和亲切得不行。
　　看见陈淼的手机上居然粘了张花花绿绿的大头贴，上面的女孩子看起来还挺小的，不由好奇地询问，“女朋友？”
　　“嗯，”陈淼笑意还未来得及收敛，便点了点头。想李程是看见柳荷的照片了，这是柳荷硬要贴在他手机上的，说上次在医院觉得女同学对他都图谋不轨，硬要给他这块猪肉敲个安全检验章，告之名草有主了。陈淼不平衡，说也该在柳荷的手机上粘一张。柳荷挑眉说，粘她的又没用，只要陈淼肯去拍大头贴，她一定粘在自己手机上。摆明了料定陈淼不会去拍。
　　陈淼释然，终于可以对别人承认柳荷是自己的女朋友了。
　　“不告诉她你不舒服？”李程开玩笑，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好像失言了，必尽和陈淼不熟，怎么能干涉别人私事呢？
　　陈淼笑笑，也不作答，把手机收了起来。
　　李程觉得，陈淼虽然不喜欢说话，可原来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看来从前是自己多心了。
　　下车，陈淼请他上楼坐坐，他不好意思地拒绝了，可那之后，也就有了交集，他找陈淼一起吃饭，问他要笔记，陈淼都爽快地答应，两个人也慢慢熟络起来。

　　又过了几个月，半夜，陈淼的胃又是一阵剧痛，他似乎感到病情有了些变化，第二天便去做了个胃镜。
　　去拿报告的时候，医生表情沉痛，执意让他找父母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表明他自己可以做主。然而接到报告，他却依旧沉默了。
　　“胃ｃａ”医生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旁边的化验单上，敲了个蓝色的章，“肿瘤报告”几个字，被框框住，仿佛他的名字也被加了个框，生死果然只隔一线而已。
　　“快点住院手术。”医生看了看他的年龄，不由摇头叹息。
　　“我考虑一下。”陈淼闭眼定了定心神，收起检验报告，平静地走出了医院，一路上，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茫然站在家门口，良久没有开门。
　　陈淼欲哭无泪，他宁可自己看不懂化验单上的指标，图片，哪怕看不懂癌症的缩写也好，至少还可以骗自己，还有良性的可能，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突然很想听听柳荷的声音，可始终按不下拨通键，现在他已无力掩饰，面对柳荷怎么控制得好情绪？
　　满身疲惫地摸索钥匙，找了半天也没有寻到。钥匙在哪里？找到了，可以打开眼前的门锁，那他生命的出口，又在哪里？
　　陈淼觉得累了，人生几度起起落落，这残酷的落差叫他无力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