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严大叔

4、第 4 章

　　祖国的心脏很大。由于流向这里的血液很多，较为容易得心脏病，所以修路造桥工程搞得轰轰烈烈，各种以金钱为目标的建筑拔地而起。
　　唐哲到的时候，前门大街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据说将来部分建筑会重新修，变成一条仿古的商业街。
　　仿古，就是伪造成‘古’。
　　唐哲对充满铜臭味的行为不感兴趣。他甚至连烤鸭店也没进，就那么拎着行李在巷子里钻来钻去，最终在靠大街的地方找到了那家青年旅舍。
　　青年旅舍比普通的旅馆更自由一些。有点像是山南海北游客的家。唐哲挑了价格最便宜的八人间床位。洗了个澡，上网查了下北京市内景点的所在地，决定顺着前门直接走到天安门，先逛长安街一线。
　　大前门楼跟香烟盒子上的形象差不多。天安门比较能引发回忆。唐哲还记得念小学的时候，美术老师总喜欢让大家画天安门。一帮小孩子拿着红蓝铅笔涂来涂去，还在七扭八歪的画上用蜡笔点缀花朵。比较有天赋的那种孩子会在旁边画点小人、小汽车什么的，再来个旗杆、云彩、天蓝，看上去挺壮观。
　　大冬天的，广场上的游客少。据街边大妈讲，远不如夏天多。当然，夏天人多是多，守卫压力也大。看到谁拿个绿色的饮料瓶，神经都得绷紧。这年头人爱患抑郁症，搞不好就危险。
　　汽车站瞧了眼站牌，天安门东到西单就一站地。不远，干脆走着过去。
　　唐哲兴致勃勃往西单走。他没领教过北京公交一站有多远，今天算是彻底锻炼了。毕业后常常坐电脑前当佛像，体力明显不如当年。大学四年中，他跟校队一起踢足球，满场飞跑九十分钟都不带抽筋的。现在倒好，走两步路人就乏到死。看到图书大厦，冲进去随便拎了本小说出来，拐到君悦百货那儿，寻了家星巴克坐进去。
　　捧着咖啡和乳酪蛋糕，他有些悲哀地坐在窗边开始休息。
　　买的是本外国小说，一个叫西德尼·谢尔顿的作家写的。书名叫《镜子里的陌生人》。虽然上过纽约时报的畅销书排行榜，却并不是作家最有名的书。
　　喜欢的是这书名。镜子里的陌生人，每天相对却无法了解的自我。
　　唐哲笑笑，随手翻起来。他打发了半个小时的光阴，才继续漫无目的的闲逛。
　　四处瞅瞅，街头耸立的都是大银行。没有什么特别的去处。他爬到君悦百货的顶层，吃了碗论坛上朋友提过的梅园食品——奶皮。百无聊赖，又顺着电梯一层层逛下来。
　　没啥看的，总不能挤到明珠百货跟小朋友们一起买毛绒玩具吧？
　　唐哲想到了天安门另外一头的东单、王府井，心里有了些厌倦。
　　奇怪而突如其来的厌倦。曾经报以想象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喧闹的人群，匆忙路过的脚步，各式各样的服饰、发型……走在其中，很快就会被淹没，卷入大多数人都不能避免的漂泊。
　　突然就不想去王府井了。
　　打了电话给一个大学时代的兄弟，说了声自己人在北京。
　　“啥？你在北京？”
　　电话那头的大嗓门震耳欲聋。
　　“嗯，李子，我辞职了。到北京来……逛逛。”
　　本来想骗对方说自己是来找工作的，那样听着才对劲儿。可不知怎么，就是没办法撒谎。
　　“来了好哇。可惜十二月下旬的招聘会你错过了。春节过完，三月初应该还有大型的。你那时候找也行。咋想着来北京了？来了好，咱们兄弟日后就常常能见了。你住哪里？来我家吧，我买了个二手房，北五环外，远了点。不过总比你住旅店舒服吧？哈哈哈哈……”
　　哇啦哇啦，依然是印象中的笑声和口吻。唐哲只知道那家伙结婚了，倒没想到还能买得起房子。北京的房价已经朝火星迈进，普通地球人是买不起的。只不过，似乎人人都以为他唐哲是出外找工作的。如果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不骂变态才怪。
　　俩人约好晚上去前门那边吃饭。李子说带唐哲去吃老北京的饭馆，唐哲让他先打电话回家请示下老婆，别回家太晚，让老婆知道了罚跪洗衣板。李子和他老婆很恩爱，每次网上同学聊天时，他都吹嘘他老婆多么多么好。勾引得一帮单身汉眼红得跟兔子一样。
　　从西单原路走回去前门附近，用了大概半个小时。速度不快，顺便欣赏下大马路上壮观的堵车场景。汽车灯从头看不到尾，如流水游龙一般。唐哲有些恶趣味地考虑，要不要改天去坐一下著名的300路，不知道在下班时分能否从门口挤下去，赶不赶得上回家的二路汽车。
　　李子挑的是一家店面不大的馆子。卖水爆肚、涮羊肉、灌肠，据说是老字号。店里面挂着店家历史，年纪轻轻的服务生吆喝着上菜。
　　“吃啥？”李子还跟当年读大学一样热情。他跟唐哲是上下铺，有阵子还特煽情地拉着唐哲去听那首校园歌曲，恶心得唐哲一脚把他从寝室门口踢进了水房。
　　“肉，当然是肉。”
　　唐哲回答，说完跟李子一道笑起来。
　　这是属于他们寝室的故事。有年元旦，八个人滚去学校旁边的饭馆吃东西。挨个点菜，轮到李子，这彪悍凶猛的家伙拍桌大喊：肉，当然是肉。是男人就得吃肉。
　　也不怕馋死你。
　　桌上一个吃素的男生幽幽说道，搞得李子满面通红。
　　老同学见面，相谈甚欢。李子做的也是计算机方面的东西。他偏硬件，唐哲偏软件。方向不同，但都对业界有各自的看法。电话中李子过于热情，唐哲不好说自己是来散心，只能随口说自己准备逛逛招聘会。
　　“不光是要去逛招聘会，还打算去你家看看嫂子。你一直说她漂亮，不让我瞧瞧可不行。我这还带了相机，得拍照传到校友录上去。”
　　唐哲想到电话中李子说的那些话，把话题转移到李子身上。
　　孰料李子笑得有些尴尬。他吞吞吐吐地跟唐哲说，他老婆的父母最近要来，所以家里可能没地方招待唐哲住下。不过唐哲周末过去，他亲自下厨，给唐哲做一桌拿手菜。
　　气氛有点冷，跟电话中的热情大相径庭。本来就不是真要去住，贪念的只是兄弟间聊天侃大山的快意。只是被或真或假、突如其来的说法打到了心，有些不舒服。
　　“嗯，改天周末去看，瞧瞧你的家。”
　　唐哲尽量让自己的话配合李子，免得李子难做。
　　“好好。我那房子买得早了几年，装修都自己弄的。花不到五十万。这要放今年，没有流六十多万拿不下来。兄弟我赚到了。”
　　李子也赶紧配合。
　　“赚到就好，咱们寝室的人现在也没别的盼头。最想的东西就是老婆和房子。你都有了，大家都羡慕来着。”
　　唐哲这样回答，却又觉得李子是在自我安慰。房子升值又如何？只有一套房产，人还得住这里。别说涨到六十万，就算涨到一百万，对于李子而言，都不过是安身之所。
　　“嘿嘿，还好。房子是她父母给拿了大部分钱，我只付了首付……小唐，我周末休息，不加班。我陪你逛故宫好不好？或者咱们去颐和园？”
　　李子讪讪回答。沉默半晌，才努力跟唐哲提议，好像是在弥补什么一样。听得唐哲心里更难受。当初的那些兄弟情谊还在，他肯定那些东西还在。年轻冲动的勇气，喝酒唱歌的欢快，一切的一切都在。
　　在人的心里。
　　而人的手和人的话语，已经被社会的各种现实打磨过了。四散东西的离别，工作上的不如意，房奴的辛苦，做项目时求爷爷告奶奶的卑微……走出社会，在别人的鞋底子下走过一遍，谁都会不一样的。
　　不一样又有什么关系？至少见面的时候，还有当初对彼此的姿态，这就够了。就算仅仅有个姿态，就很满足了。
　　唐哲给李子倒了啤酒，李子给唐哲夹菜。两人努力让气氛再度热起来。李子大讲业界的笑话，唐哲也把原先公司的趣事说给李子听。无非是领导白痴、同事外遇、哪个公司黑幕重重之类的八卦。俩人说得津津有味，心情似乎都好了起来。
　　“羊肉片还成吧？鲜的，比冻的好吃。”
　　李子干掉了半盘子羊肉，把冻豆腐也丢火锅里闷着。
　　“北京老字号多吗？我看网上写的不少，很多都在这一片儿，但我就是找不到。”
　　唐哲问。
　　“的确没剩多少。但凡城市有点历史，多少都留个老字号，外面来人按图索骥往这里跑，图个新鲜呗。”
　　“那就是慕名而来喽。”
　　唐哲笑笑。笑容维持在嘴角，凝固住。他看到小饭馆的门口又进来俩人，其中的一位很眼熟。眼熟的这位瞧见唐哲，冲他点头示意。
　　“谁？你朋友？”
　　李子问。
　　“不是。是坐火车时的对床。”
　　唐哲继续跟羊肉奋战。
　　“真巧，看来老字号就是吸引人。”
　　“嗯，真巧。”
　　唐哲附和，目光不经意地盯住那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