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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国王的死讯 ...

  •   底比斯的信使在遭遇到马其顿的军队时吓了一跳,他的目的正是要替帕曼尼斯将军送信给马其顿的腓力,但他没想到马其顿行军的速度如此快。

      信使没有就此多想,或许是讯息出了错,马其顿出发的时间比他们所知的要早。而这是好事,福基斯人肯定也不知道马其顿军队目前确切的位址,拉勾斯之子菲勒罗斯率领的七千步兵还在半道上,前不久他与那支军队擦身而过,信使将信件交给了马其顿的腓力,并将菲勒罗斯等人当时的位址告诉了腓力。

      信使离开后,腓力将信转交给帕曼纽,「底比斯不只替我们吸引了大部分的军力,信使还带来了个好消息。」腓力依然是笑容满面的,但这当中多了几分得意,他叫来了传令官,「通知所有人,我们就在前方的山脚下扎营。」

      传令官得令松了口气,他知道其他人会与他有著同样的想法。底比斯信使的猜测其实是错误的,他们没有比外人所知的时间提早启程,但他们行军高效率的佳绩是连日赶路造就的――信使如果知道腓力私底下对于这样的速度依然不满意不知会做何感想。

      另一边由菲勒罗斯率领的七千名福基斯军队并不知道马其顿军队如此接近他们,马其顿通往费莱城的道路上需要绕过相当数量的山峰与河脉,而马其顿军队有将近一万人,速度必然快不起来。

      「我们抄近路,将军说我们会先一步到达费莱城与费莱军队会和,马其顿人数比我们少,到时候肯定会撤军。」欧洛鲁斯听见他身后的两个士兵的对话,这是方才菲勒罗斯让人发布的讯息。

      傍晚的阳光打出了橘色的光晕,部队穿梭在两面绵延的山峰挤压出来了一条狭长路径,在他们的右面还有一条与他们路径相反的溪流,正值干燥的夏季,跃动的溪水还隐约能见河底的鹅卵石。

      距离他们扎营的时间不远了,前方不远处就是这条险境的出口,而菲勒罗斯打算在山脚下扎营。

      欧洛鲁斯坐在马背上,上下耸动略微僵硬的肩膀,菲勒罗斯控制马匹移到他身边,这让后方的士兵停止了交谈退到更后面。菲勒罗斯嘲笑,「很累?看来昨晚美丽的海伦娜把你榨干得一点也不剩。」

      欧洛鲁斯白了对方一眼,「我以为那个姑娘昨晚是躺在你身上的。」马匹确实方便,但他、或者大部分的佣兵都习惯以脚代步,而骑马只会让他觉得他的双腿在真正开战前没有经过真正的暖身。

      这匹马是菲勒罗斯赠送给他的,他们在短短几天内成为了朋友,因为他读过书、摔跤也比过这位年轻的福基斯贵族。当时摔跤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行,夜晚、篝火与麦酒,当然还有将他们围成一个圈的士兵,他在极短时间内将对方压制在地上,菲勒罗斯不甘心,他们又比了几次,周围酒醉的人起哄的更凶了,他耳边都是一群嘴巴都控制不住自己的醉鬼说出来的含糊之语,他最后一次抱住对方的腰将之压制在地,菲勒罗斯发出了不情愿的吼声,因为两人的战况是以他一面倒的胜利告终,但这对菲勒罗斯不公平,他身高高过对方以及在场的大部分人,力气也是,而过去他在学院中的摔跤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当然,他还是感到幼稚的高兴,他不介意让对方难堪,包括他家乡在内的这群城邦公民、尤其是贵族,对著他总有用不完的傲气。

      但菲勒罗斯没有恼羞成怒,在经过几个同样动态的竞技后,他们忽然转移到了数学与诗歌,这是他的弱项,菲勒罗斯只比他好了一点,不过只要能胜过他,菲勒罗斯可以就此找回自尊心,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友谊不如说是竞争关系,但欧洛鲁斯并不反感这种互动,这是一种良好的发展,有助于他们共同进步。

      此时菲勒罗斯咧开嘴,其中有著挑衅,「不是『躺』,是『骑』――我以为她之后去找你了。」接著是滔滔不绝的炫耀战绩――但菲勒罗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负责探路的士兵神色慌张的回到菲勒罗斯面前。

      菲勒罗斯与欧洛鲁斯心领神会的互望一眼,从中看出了彼此的忧虑。

      士兵说:「是马其顿的军队,他们正在出口――」

      士兵后续的话语忽然止住了,一声短而急促的哨音响起,回音散溢在山谷中像是某种魔法止住了所有人的声息。

      经过短暂的死寂,后方爆发出了更大的骚动声,箭矢划破空气传出轻微但尖锐的声响,在高空画出弧线,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时间,箭矢尖锐的一端乘著高速向下坠落,刺入了士兵的咽喉、头部,有人当即殒命,菲勒罗斯的副官坠马、后方也有数不清的人倒地;在他身边的菲勒罗斯吃痛的闷哼一声,箭射中了菲勒罗斯的肩膀,菲勒罗斯硬是把肩膀处的箭矢拔了出来丢在地上――箭簇却卡在伤口处。

      欧洛鲁斯回身看到了两侧山腰处布署了弓箭手,他们有些隐匿在树丛中、无法确定人数有多少,而前方的马其顿待他们经历过箭雨开始朝他们迫近,还未见到人影但他已经能够听见脚步声了――

      就像每一次的战争,所有画面在欧洛鲁斯眼中都是这样混乱,往往是战争到了尾声他才能确知自己身处的情况,但这一次无庸置疑的,他们陷入了最糟糕的境况,高处是弓兵,前方早有马其顿军队等著他们,后面的部队没有往后退去只证明一件事:后方也被敌人封锁了。

      他们被压缩在狭长的道上,就像献计台上待宰的羔羊。

      ※※※

      在这个对奥林匹娅丝来说依然相当陌生的时代中结识了长年生活在此的桑德拉可说是有相当的助益,但桑德拉并非全能。这位色萨利女奴精明却对于学习相当被动,跟在学识丰富的妮刻希波利斯身边怕是只从对方身上学了半分,作为奥林匹娅丝的古希腊语导师是称职的,但管理后宫这方面就无能为力了。

      「奥妲塔为了避嫌是不可能帮我的,但我怎么知道宴会该准备几罐酒?」

      她不免有些慌了。鉴于以前那一位奥林匹娅丝的习惯,不管别人做得好不好,只要是她对当事人不爽那么在她眼中就成了一无可取,最初从奥妲塔手中接过管理权时,整个后宫就因着奥林匹娅丝与奥妲塔的私人恩怨、被奥林匹娅丝无理取闹的来了次大翻新,因此这一回宫中的人警醒着,管理权一回到奥林匹娅丝手中,为了不无辜波及,整个后宫管事的老人忽然像缺了智商,一点小事都来请教奥林匹娅丝,短短一个上午就有不下十人来拜访她。

      她来这里一年都还不到,哪里会知道这一季丈量农庄土地要派谁去、要买多少新奴隶、新落成的庭院又要给腓力的哪个女人住啊?

      奥林匹娅丝深深觉得自己新身分的驾驭难度太高了点,如今就算她想学着其他人一样不问世事、释出权力,依然会有人硬推她上来。

      「总不能让我去问妮刻吧?」

      桑德拉白了她一眼,「想得美。」

      奥林匹娅丝也只是随口一说,她不想拿这些事烦恼一个孕妇,尤其是像妮刻这样身体虚弱的孕妇。

      「说真的,就算妮刻现在身体状况不错,她也没办法帮到你甚么忙。她的母亲从小就没教导过她这些,她的家人也从没想过她会嫁给腓力当王后,在他们眼中,妮刻虚弱的身体无法生儿育女,无法为家族带来更多帮助。妮刻的伯父伊阿宋当初还向腓力提议换新娘人选,不过被腓力一口拒绝了。」

      「……所以腓力在摩罗西亚王宫对妮刻一见钟情的传言是真的啰?」

      「是真的。」桑德拉听不出喜怒的补了一句,「滥情的男人。」

      八卦扯过一个段落,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最后奥林匹娅丝决定跟着桑德拉到妮刻那儿,她探视一下友人的情况,也顺道喘息一会。

      结果两人刚说好,马上又有人为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寻上门了。

      奥林匹娅丝忍不住翻白眼,「连一点喘气的时间都不给我。」

      桑德拉忽然眼睛一亮,「你直接拒绝他们不就得了。」

      「你说拒绝见他们?」

      「把人叫进来然后大骂一顿啊。」

      「大骂一顿?」奥林匹娅丝皱眉。说到底,他们是为着管理王宫而向她请示,又不是犯了错,桑德拉的提议让她相当抵触。

      见奥林匹娅丝不认同,桑德拉又说:「你可是奥林匹娅丝啊,想管事就管事、想生气就生气,没有人会觉得奇怪,而且你这一骂他们肯定不敢再来吵你了。」

      这样说确实不错,但是――

      「我就不能转变贤淑温柔的形象吗?我真的不大喜欢凶人,更讨厌吵架啊。」

      桑德拉事不干己的摆头,「没办法,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确实没有。

      奥林匹娅丝叹了口气,「好吧。」

      桑德拉抢在奥林匹娅丝要让内务官进来前说:「你不要真一味觉得原来的那一位错了。」

      奥林匹娅丝大惑不解,「我没这么认为啊,我只是觉得奥林匹娅丝有点骄纵。」好吧,是过度骄纵了。

      桑德拉,「她不这么做,要怎么保护自己和妮刻?马其顿人相当看不起外族人,如果奥林匹娅丝不做个悍妇,回头这些人就欺负到她头上了。虽然她是无理取闹过头,但你别尽想着仁慈,他们不会念恩,一旦你出事,他们会争相抢着落井下石。」

      奥林匹娅丝想到刚穿越来时安提帕特和妮刻希波利斯一前一后、轮流把持在她身边,恐怕就是因为「奥林匹娅丝撞傻了」的谣言早已传遍马其顿,他们怕有人来借机坑害她吧。

      奥林匹娅丝点头,「我知道了。」

      结果就是好一阵子没发脾气的奥林匹娅丝王后总算恢复正常,摔了杯子大骂下人:

      「这点小事你们不会自己作主吗?不然养你们是做甚么了?」

      奥林匹娅丝脸色看著凶恶,但其实她就是个纸老虎,此刻内心紧张得很。

      至于摔杯子,那是个意外,因为太过紧张杯子没拿好所致,不过弄拙成巧,没人再敢来骚扰她、她得愿以偿的去探访了妮刻希波利斯。

      对于奥林匹娅丝故态复萌,多数人见怪不怪,有人猜是因为腓力出征费莱前的一段时间又往宫里丢了几个新欢,也有人猜是因为打了胜仗的腓力按照往例又要带个姑娘回来充实后宫――没错,腓力又打了胜仗。

      在腓力风风火火的在马其顿组织好军队往费莱出发时,费莱也赶紧派出信使到福基思请求同盟的援助,福基思的领导人还忙于对付底比斯,因此派出了自己的兄弟菲勒罗斯带领七千名步兵支持,结果就在所有人以为腓力会首先对费莱发动攻势时,腓力却是出奇不意的阻击福基思援军,在人数劣势及菲勒罗斯反应不及的情况下,福基思军队死伤惨重,馀下的连同菲勒罗斯在内不足千人的残军躲进了费莱城中。

      打仗这种事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撇除掉前期的备战、两军的对峙,单以提起冷兵器往敌人招呼这一阶段可以说是相当短的,往往不用半天就到了尾声。因此腓力大败菲勒罗斯领导的雇佣军之后的几天,菲勒罗斯的兄长、即福基思领导者奥诺马库斯放弃了手边的敌人,带领大军来到色萨利,打算将这个不知好歹的蛮族一举歼灭。

      至于奥林匹娅丝,因着这一骂她得来了好些天的优闲生活,偶尔到妮刻那儿聊个天、观察一下微微突起的孕肚,再不然就是无视莱妮丝的敌意去探视两个孩子。

      可能是因为她对着宫里的人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莱妮丝深怕她又跟「以前」一样抓着两个孩子、给这对兄妹洗脑,抱怨腓力或任何人的不是,因此对她的敌意又深了点。不过莱妮丝这阵子又多了奥妲塔的女儿库娜涅得指导,库娜涅的手布满粗茧、伤口,脸上更是晒痕、雀斑,明显就不是个乖乖待在闺阁、勤于练习女红的女孩。因此刀子嘴豆腐心的莱妮丝一面责备库娜涅与奥妲塔,一面潜心指导库娜涅,难于分神顾着两个正直调皮捣蛋年纪的兄妹。

      如此奥林匹娅丝不只能探望两个孩子,有时两个孩子也会趁莱妮丝不注意时溜到她这儿玩。

      「你们两个怎么浑身脏兮兮的?」

      这一天她刚从妮刻的住处回来,就看见身上沾染着尘土和泥沙的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奥林匹娅丝可不会认定是亚历山大拖着妹妹四处跑的,克丽奥佩脱拉性格在奥林匹娅丝的循循善诱下已经不同了,疯起来比亚历山大还可怕。

      两个孩子对奥林匹娅丝板起面孔的质问不当一回事,继续嘻嘻哈哈的玩闹,实际上奥林匹娅丝也觉得跟两个孩子深究他们是怎么把自己弄脏这事是毫无意义的。

      她让人准备水和棉布,带着两个孩子进了房,很快看见她同样糟糕、布满一道道黑痕与脚印的被铺。

      亚历山大眨眼,「我以为妈妈你还在床上睡觉。」话说完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巴。

      奥林匹娅丝轻拉亚历山大的耳朵,「我没有床了,你的床今晚借给妈妈吧。」

      克丽奥佩脱拉咯咯笑着,「妈妈今天要来陪我们吗?」

      奥林匹娅丝一听也有些心动了,虽然知道跟两个孩子一起睡肯定第二天精神不济,但就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孩子这么小,没跟妈妈一起睡起码房间也要设在母亲寝室旁、好让母亲可以随时关注自己孩子,但两个孩子不是母亲本人照顾就算了,两边卧房相距至少步行五分钟,据说这是莱妮丝的要求,至于原因自是不言而喻――不过就这么偶尔一次应该没关系吧?

      这阵子她「品行良好」,在莱妮丝的监视下都只是跟两个孩子一起玩,连「腓力」这个名字都没提,最近几次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溜出来莱妮丝也都随便斥责几句就揭过去了,显见莱妮丝也不是真的相当反对她亲近两个孩子。

      奥林匹娅丝虽然有点信心,但对这件事依然没有十成把握。指了指桌上摆放的水盆及水盆中的两块棉布,「你们如果自己把身体擦干净了,妈妈会考虑一下。」

      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欢呼一声,在这里,衣服松垮、仅仅是用别针或绑带固定着,衣服内甚至没有内衣内裤是正常状态,两个孩子随意拉扯就挣脱了衣服的束缚、浑身光溜溜了。

      奥林匹娅丝看着两个孩子争着水、湿答答的棉布往身上抹,很快地面就乱成一团了,她身上也遭到波及、沾了不少泥巴水。

      奥林匹娅丝把脸上的水珠抹掉,阻止两个孩子又把地上皱巴巴的衣服穿回身上,这里的人爱洗澡,但洗了又穿脏衣服、根本等于没洗,一件衣服穿上好几天根本是稀疏平常。

      好在希腊衣服款式基本等于没有缝线,往往一块布、几个别针就能解决,所以奥林匹娅丝翻开自己的衣箱找了两块小一点的布,兴致昂然地把两个孩子当作洋娃娃一样,布往身上绕了绕、别个别针就大功告成。

      刚为两个孩子换好衣服,奥林匹娅丝没来得及欣赏一下,侍女就匆匆走进房内,「殿下,安提帕特先生请您到议政厅一趟。」

      议政厅?

      安提帕特上一回要她远离亚历山卓后就一直不见踪影,奥林匹娅丝直觉对方找上她、地点还是在议政厅必定是有要紧事。

      她嘱咐两个孩子先回自己的房间。

      「如果莱妮丝来跟我说你们没有回去,晚上我就不去找你们了。」这一句话效用十足,两个孩子点头忙不迭地答应,她亲吻他们的肥嘟嘟的面颊,目送两兄妹手牵手在侍女的陪同下离开。

      确认孩子乖乖回去后奥林匹娅丝不明所以的来到议政厅。她来的晚了,大厅内参与会议中的人正好讨论到一个段落,情况说不上好,他们有些人已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会议过程也绝对没有想像中的优雅,不是「暗潮汹涌」,腓力的臣子贵族各个都是能上战场的战士,一言不合就是用嗓门、拳头解决。她还没进大厅前甚至有两个人扭打在地,有些人在一旁起哄叫骂。她不确定自己一个女人该不该加入这种混战,只好站在门口发愣,直到有部分的人终于看不下去上前把两人架开。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装作没看见,到了安提帕特身边站著――安提帕特比较符合过去她对于贵族的想像,在他周围的人看起来也不是这么具备攻击性。

      她问安提帕特:「怎么回事?」

      安提帕特还没回应,忽然有个茶发色的壮汉说:「安提帕特,你让奥林匹娅丝过来是甚么意思?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在一边怂恿,腓力也不会干出这些蠢事。」这个人对她是有敌意的,当对方瞪视著她,配上那脸上新旧交错的伤疤格外狰狞。

      「奥林匹娅丝为此也付出了自己的军队。」

      「你把亚历山卓的军队视作一个女人的私人护卫队?」

      安提帕特没有被激怒,淡淡地说:「你如果要这么解读也可以。依勒亚斯,我想你不会忽略一件事,腓力将摄政权交付到我和王后的手上,在这一次的战争中王后有提供协助,同时王后还是个优秀的战士,她有足够的资格参与这场会议。」

      依勒亚斯吐了口口水在地上,「就一个女人来说确实足够优秀。」聚在依勒亚斯身边的人跟著哄笑起来,望著她的目光相当放肆。

      她手心被汗水浸湿了,只能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不加以理会。「安提帕特,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安提帕特简单的对她说起情况,她早有不好的预感,但依然不敢置信。

      「――腓力输了!?」打败了菲勒罗斯之后,难道不该是继续将敌人的兄弟奥诺马库斯一并打倒吗?

      奥林匹娅丝以相对大声的音量打断了议政厅众人的交谈。因而惹来了议会参与者的侧目。

      王后的态度彷佛国王绝对不会输,因此初听闻这个消息时震惊的无法自持。也不知道她何来的自信,腓力确实相当有谋略,因而众人推举了他取代自己的侄子,但不代表他一人既能以一挡百――以一挡百。而实际上奥林匹娅丝确实也这么认定了。

      在腓力此前的几次战绩中,他打过胜仗,但部属了比敌人略多的军队,没有如同日后的坎尼会战、伊苏斯会战那般成绩耀眼,以少胜多却能致使敌人一败涂地终归是少数,因此在多数人眼中,腓力称得上优秀的将领,但称不上是奇才,相较之下他带领马其顿于夹缝中求生存、高超的政治手腕更令人信服。

      但奥林匹娅丝不一样,她或许无法对腓力二世的战绩如数家珍,却是不会忘记一个重点:那就是腓力二世会完成雅典、斯巴达等城邦汲汲营营追求却苦追不得的成就,成为名副其实的希腊城邦统治者。

      有了这个标签在前,奥林匹娅丝一贯认定腓力在参入希腊人的战争时会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如入无人之境,腓力出征前她内心的一丝丝迟疑更多只是她习惯使然,一百分的好哪怕心理再笃定她也只说八十分,她偶尔在安提帕特或者其他人提出质疑时会小小的担心一下,实际上她的内心甚至没把旁人的劝阻当一回事,偶尔的担忧也只是为了在腓力取得胜利时心中获得更大的喜悦回馈。

      安提帕特清了清嗓子,开口化解尴尬场面:「奥诺马库斯已经带领军队回到喀罗尼亚,他声明只要我们不侵略费莱以及福基思的同盟,他不会攻击我们。」

      议会上的人对此纷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有部分人认为马其顿必须放弃涉入希腊人之间的战争,也有人认为应该坚持参与其中,不过这部分人占少数。而这些问题想来他们刚才就在争论、会打架十之八九也是为著这一个问题。

      马其顿一直以来都以「希腊人之友」、「希腊人」这两个矛盾的身分自居,除了他们确实出自同一个祖先,不外乎就是希望拓展势力、藉此拉拢更多盟友。但从百年前斯巴达与雅典为着个霸主之位纷纷扰扰至此,众人总算回味过来了,希腊早已不复往昔的光荣,希腊人周身镀的那层金褪色不说,马其顿再看待希腊时,也隐隐有了优越感――不想参与后续战役的,认为希腊人各打各的不干马其顿人的事;支持继续参与的,认为马其顿可以藉此机会掌控希腊人。

      而奥林匹娅丝一时间无心去听这些争论。

      历史上腓力打过败仗吗?

      或许有吧。

      奥林匹娅丝真的不是很清楚。很少有女孩子是军事迷,她能够知道腓力日后统帅希腊城邦、改革了马其顿军队已经算相当难得了。

      然腓力这一回不是一次小小的失败,而是接连的两次被福基思的奥诺马库斯重挫。腓力所带领的军队也赔了一半,更别提多年来经营的声望在这短短几天之中荡到谷底。

      这令她不禁怀疑起来,这一个腓力二世确实是历史上的腓力二世吗?她取代了奥林匹娅丝的同时历史早已偏离了轨迹,这样一个平行世界腓力吃个败仗也不是甚么怪事,不是吗?

      她暗自叹了口气,放下脑袋中那一段令人头昏的时空悖论,看看四周依然争论不休的贵族,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贴了个「支持」的大标签――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外人都还记得当初她「大力」支持自己丈夫出征、还提供摩罗西亚军队的事迹。这也就意味着她在这场争论中被划分到「战争」那一派了。

      果然,注意到她目光,一个满头白发却战意昂然的老者决定将她正式拉到激辩中,「王后,你觉得如何?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趁着斯巴达、雅典和底比斯目前实力衰弱……」

      老者在说、一旁的安提帕特也不断以眼神向她示意――这是甚么?她根本看不懂啊。

      不过没等奥林匹娅丝发言,其他人继续战成一团。

      「帕迪卡,你让一个女人来替你说话,这象话吗?」

      「我们为甚么要让摩罗西亚的人来干涉我们马其顿的决定?」

      「难道你们要像个懦夫一样放弃这宝贵的机会吗?」

      「没错,我们不犯他们,终有一天也会被他们惦记上的!」

      ……

      奥林匹娅丝呼了口气――不知是无奈还是松了口气,起码强迫她加入的老人暂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但很快的又感到一阵荒谬,内心因为腓力吃败仗而出现的慌乱消散不少,这场会就像是幼儿园的孩子主持的扮家家酒,而且还是趁着家长(国王)不在家时的扮家家酒吧。

      这要是在中国,下这种重要决定没有皇帝许可,肯定要杀头的。

      那位叫帕迪卡的主战派老头再一次把问题丢到奥林匹娅丝面前时,奥林匹娅丝从座位上站起来。

      说到底,这时候的女人也只是依附在男人底下过活而已――而她,作为奥林匹娅丝、腓力的妻子,能仰仗的不是整天想着自我毁灭、连带拖自家姊姊下水的亚历山卓,而是腓力。虽说两人被绑在同一条船上,但这是不对等的,她出事腓力不一定有事,但腓力有事她十之八九遭殃。

      因此,她决定哪一方都不支持。

      「既然非要我表达想法,那么我便说了,我认为你们的争辩毫无意义。」

      所有人为她的话不禁一楞,她自顾自地继续说:「当你们的王不在了?我支持腓力的决定,等腓力回来再好好讨论这件事吧。」她话一说完就故作潇洒的离开议政厅。

      可以感觉到无数双眼睛盯著她的后背。

      希望没有人注意到她脚在发抖。

      ※※※

      奥林匹娅丝不知道会议后续发生了甚么,当天晚上则被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催促着到他们的房间,她差点因为战败的事忘了与孩子俩的约定,不过两个孩子牢牢惦记着,对着莱妮丝闹了好一下午迫使莱妮丝答应。

      莱妮丝见了她倒也没摆架子,叮嘱了她亚历山大有打呼的问题、睡前该喝一杯马奶之类的琐事就到仅隔着这房一面墙的小卧室歇息了。

      莱妮丝一走,他们就把两个孩子的床铺并在一快,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一左一右、她则做了夹心饼干,三人共同躺在床上。

      亚历山大首先开口:「妈妈,可以再跟我说阿喀琉斯的故事吗?」

      阿喀琉斯?

      奥林匹娅丝注意到亚历山大双眼写满期待。

      据说摩罗西亚是那位攻打特洛伊的英雄阿喀琉斯的后代,在特洛伊被攻破后,特洛伊王储赫克托尔的遗孀成为了阿喀琉斯之子涅额普托勒摩斯的女奴,并为涅额普托勒摩斯生下了三个儿子,而其中的长子摩罗索斯正是摩罗西亚的先祖。这样七弯八拐下来摩罗西亚人就成了阿喀琉斯的后裔,历史上也不止一次提到奥林匹娅丝向儿子强调自己身上有着阿喀琉斯的血脉,期许孩子成为人中之龙。

      小亚历山大在这个时候就不只一次听他老妈提到阿喀琉斯了啊,要不然为甚么这么熟悉啊。

      不过说真的,奥林匹娅丝对自己名义上的祖先阿喀琉斯相当无感。

      这又是一个后世《伊利亚德》读者们争论不休的话题了: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谁比较好?

      在奥林匹娅丝自己的观点来看,想靠一场战争扬名立万的阿喀琉斯和想保护自己家园而奋战的赫克托尔,赫克托尔显得有魅力多了,她还记得之前看了《特洛伊:木马屠城》的电影,看到大王子为妻子安排后路,与家人、妻小道别的几幕难过不已。

      如此之下,要奥林匹娅丝继续赞颂自己的祖先显得有些困难。

      至于其他故事?这个年代的孩子对希腊神话比她这个山寨货还要熟,她看过的版本还各有千秋,说不定经过时代的更迭改动不少,谁知道会不会她一说就出错?

      奥林匹娅丝想了想,决定说个圣诞老人的故事,虽然她只记得个大概,不过基调温馨可爱、很适合当孩子的床前故事,因此她决定加油添醋一翻自行编造个新版圣诞老人的故事。

      「我们今天不说阿喀琉斯的故事,」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都没有甚么抵触,奥林匹娅丝便继续说:「我们今天说一个……一个穿着红衣服的老人的故事。」

      亚历山大皱了皱眉,「像血一样红吗?」

      「……没有,比血还要淡还要亮。」亚历山大还想问些甚么,奥林匹娅丝赶紧把故事说下去,「这个老人住在距离我们非常遥远的地方,在世界的最北端,那个地方中年下雪……」

      亚历山大又打岔,「比伊利里亚人和凯尔特人住的地方还要远、还要上去吗?」

      「没错,比他们都还要远,那个地方满地都是雪,地面的雪可以把你们淹没,所以老人住在用雪盖的房子里。」

      克丽奥佩脱拉赞叹一声。

      亚历山大说:「他一定是齐妮娜的宠儿。」

      奥林匹娅丝猜想这个女神应该跟雪有关系,既然亚历山大是藉由神话来接受这些知识那么她也没必要纠正,毕竟要她解释雪是怎么来的她也说不清,「对。这位居住在雪屋的老人在每一年冬天都会驾着自己……」奥林匹娅丝忽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鹿」这个单辞怎么说,「他会驾着由狮子拉的车子、车子里载满孩子们想要的礼物,然后狮子会带着他四处将礼物送到孩子的床头……」

      故事虽然被改得乱七八糟,不过亚历山大还是听的津津有味,奥林匹娅丝想大部分原因在于拉车子的是狮子,狮子对马其顿的王室成员来说象征着高贵、强大。亚历山大极有可能把圣诞老人当成一个强大的神祉。

      亚历山大问:「为甚么他要自己花钱准备礼物给小孩?」

      「因为他很喜欢这些孩子,他把每个孩子都当作自己的小孩。」

      亚历山大恍然大悟,「他创造了他们!」

      奥林匹娅丝不明所以,直到亚历山大继续说:「就像普罗米修斯一样,普罗米修斯创造了我们,所以将我们当作了他的孩子、教导我们许多知识、还背着宙斯偷了天借的火。这个老人肯定也违背了宙斯的想法,所以他也遭受到惩罚。」亚历山大感叹:「怪不得我们现在都不能在冬天收到他的礼物。」

      奥林匹娅丝拍了拍亚历山大的头,「我们亚历山大真聪明。」

      克丽奥佩脱拉不服气的说:「我知道这个故事,杜波菲亚说过――」

      「克丽雅!」奥林匹娅丝还没搞清楚状况,亚历山大就大叫一声、上前掩住克丽奥佩脱拉的嘴巴。

      看来亚历山大有甚么情瞒著她或者在她面前讳莫如深,望著她的眼神相当紧张。

      克丽奥佩脱拉推开亚历山大的手,问:「妈妈,为甚么没有英雄去把他救出来?」

      「呃……」故事被改编成这样子,奥林匹娅丝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做甚么收尾。「因为、因为宙斯还没气消,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喔。」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头。

      亚历山大想了想,又扬起声调说:「再说一个故事!」

      「好吧,但这是最后一个故事了。」

      ……

      好不容易哄睡了两个孩子,奥林匹娅丝也勉强的睡了一小段时间,她睡眠质量差、不习惯跟人同床,有两个孩子包夹的情况下她睡得相当不安稳,第二天一早只觉得有睡等于没睡,顶着两圈黑眼圈、帮孩子把踢到一边的被铺盖回身上,她便回到自己的卧房补眠。

      奥林匹娅丝这一睡直睡到午后,醒来时正好听说了宫中刚流传的一则热呼呼的消息:腓力跟福基思人对战时身受重伤,昨天死了。

      奥林匹娅丝呆愣了一秒,想到自己昨天在议政厅的一席「当你们的王不在了?」的发言,深觉自己真是乌鸦嘴。

      而腓力这么「一死」,马其顿瞬间乱成一锅粥,马其顿各地忽然出现了许多腓力的亲戚、阿基德家族的子嗣、腓力的私生子……奥林匹娅丝不禁感叹腓力真是家大业大、生育力超强。

      到晚餐前,不算上众所皆知但从头到尾都毫无表示的阿尔希诺伊的孩子托勒密,腓力至少就多了二十个私生子,目前人数还在增长中,不可估量。

      至于在宫内,安提帕特把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两兄妹、连同肚子里怀的也可能是潜在继承人(男性子嗣)的妮刻,一并带到她身边,还任命侍卫对他们寸步不离,准备一旦腓力真正「挂点」就――就该如何?

      其实奥林匹娅丝也不确定安提帕特的想法,虽然她不认为腓力会死,不过要是这个时空的腓力真的很不幸的魂归冥界了,奥林匹娅丝更希望安提帕特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搭把手让她和两个孩子躲得远远的,去罗马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罗马日后将会发展成一个大帝国,紧抱这个国家的大腿该是不错的。

      奥林匹娅丝看着正要离开的安提帕特,忽然想起腓力的侄子,问:「阿明塔斯呢?」

      安提帕特摇了摇头,「在他该在的地方。」但没多久又转身走近她,附耳,以商量的口吻问:「如果让阿明塔斯继位为王……」

      「甚好。那么我可以带两个孩子四处旅行。」

      以这个混乱的时代来说,一家子四处旅行都危险了,更何况是一个女人带着一双儿女?奥林匹娅丝这么一句话所要表达的不过是对「亚历山大不继位为王」一事表达绝对赞同。

      就算历史上亚历山大二十岁登基后建立许多功绩,但那也是亚历山大二十岁的事,而不是三岁,如今做为亚历山大的母亲,光是这孩子照着历史进程走、在二十岁登基奥林匹娅丝都会揪心伤痛,更何况是三岁?

      一个三岁孩子继位为王。

      这别说活到历史上应有的三十二岁了,就是活到二十岁都有困难。

      奥林匹娅丝想到这里,恳求道:「拜托你了。」

      安提帕特脸色一僵,「你让国王的儿子逃避他应有的权利与责任,你确定这对亚历山大来说是好事吗?」

      「阿明塔斯当时就是因著幼龄而被罢黜下来的,我不认为换成亚历山大情况就会不同,再说,是不是好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管,我一直是个自私的女人,不是吗?」她不知怎地忽然想到:或许整件事最诡异的地方就在于腓力「死了」或者「重伤快死了」,但与他关系亲近的人却不是在第一时间难过而是开始寻思各自的利益了。

      另一方面,这恐怕是她第一次以这般笃定的态度对安提帕特表达自己的想法。安提帕特点头,「我知道了。」然后伸手安抚性的捏了捏她的手掌――这一次接触间隔上一回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但奥林匹娅丝没有抵触,因为这当中只包含纯粹的关怀。

      安提帕特还想说些甚么,但注意到亚历山大睁大双眼、好奇的目光不断游移在他们身边,他只得抿唇,收敛住脸上涌动的情绪,以较大的声音向包括她在内的在场所有人说:「好好休息,这很可能只是谣言。」

      但也只是可能,在这个讯息传递不便利的时代,很多消息的真真假假都得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得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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