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二/夏乐]年关》木枫槿

32、心有微隙

　　光阴流转，岁月无痕，白驹过隙，又是一年。这一年朝堂内外暗潮涌动，波澜丛生，各方势力暗中斡旋，朝堂之上总是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气息。而让人比较意外的是，前几年不断被弹劾找茬的乐无异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就此销声匿迹。

　　自打夏夷则大婚之后，弹劾乐无异的声音就减少了，平日里相见还能简单的寒暄几句虚与委蛇一下了。乐无异本就对在朝为官一事不堪其扰，这没了人三两天说他几句不是让夏夷则为难，他也乐得悠闲潜心研究偃术，不过多理会朝事党派之争，反倒比从前自在悠哉得多。

　　而与之对应的便是，武氏同宗亲王族之间的各种明里暗里的角逐爆发式的增长。每日早朝都能瞧见这两党之人你弹一句我劾一句，夹枪带棍唇枪舌战的，乐无异总能想起小时候陪娘亲去看的那些戏曲，摸着下巴，眼珠滴溜一转。

　　喵了个咪的，这些人可不正是粉墨登场嘛！

　　每当他抱着看戏的心态在朝会上出神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一道关切又复杂的目光炽热地游走在他周身，他知道是谁。偶尔他也会稍微抬头轻轻笑一下，但更多的时候就……还是继续看戏想想家里还在做的偃甲研究一下大殿的地板……

　　夏夷则还是会隔三差五单独召见乐无异，两个人还是像以前一样手谈一局闲话家常，通常都是乐无异喋喋不休事无巨细地说着，大到朝中大事小到馋鸡掉了根毛肉包又重了几两诸如此类的事全部一股脑儿说出来。

　　夏夷则总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眼神柔和地凝视着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乐无异。一切都如同好多个彼此相拥而卧的夜晚一般。可终究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从某一天起，乐无异从不在宫中留宿，看准了点儿便笑着向夏夷则挥手告别转身就走。每每这时，夏夷则总会看着乐无异离去的方向愣神片刻，他想，他看了多少次乐无异到来的身影与此同时也相应地送走了多少次乐无异离去的背影。

　　这一年除夕筵席之后，夏夷则还是照例留了乐无异。乐无异想也没想就跟着宫人熟门熟路到了殿前。这在门前了才反应过来今日情况特殊，筵席散去已过子时，这一波大臣离开之后宫门便会落锁了。

　　他担心赶不上在宵禁之前出宫，却又不忍拒绝夏夷则，脑子里的小人打了一仗之后胜负还未分，乐无异便本能地一脚踏进了殿内。

　　宫殿还是同往常一样，明亮的灯火，袅袅焚起的沉香，明黄的帷幔，更重要的是静坐在御案后提笔书写熟悉的人。夏夷则抬首瞧见乐无异，脸上紧绷的神色也是一松，含笑对上乐无异明亮的眸子。乐无异咧嘴笑得很是灿烂。

　　“无异，来陪朕手谈一局。”

　　夏夷则对着乐无异招了招手，乐无异往前走了几步，却恰到好处的隔了一步的距离。夏夷则抬手想将人拉过靠近些，可手方一伸出还没碰到乐无异的肩膀，乐无异恰巧侧了下身歪这头问道：“夷则，棋盘在哪里，我去拿。”

　　说完便踱起步来四处张望。夏夷则眼帘微垂停留在自己手上片刻之后收回了手。有些事一次两次那是巧合，再多几次说是巧合也没人信了。

　　夏夷则引着乐无异到内殿的炕上相对而坐。中间摆了棋盘。夏夷则执黑，乐无异执白。两个人对弈的时候，乐无异还是喜欢喋喋不休插科打诨，就好像很害怕室内安静下来一般。

　　夏夷则黑子攻势逼人，锐不可当。乐无异完全招架不住，好在他也不在意，任着性子落子。反正这么久来他也无心下棋输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但是，夷则今天比平时棋风更凌厉。乐无异捻着棋子看着棋盘估摸着夷则大概心情不大好。以前乐无异神经大条没注意，时间久了他也发现了，夏夷则每次找他手谈多半都是心里有事。从纪山第一次下棋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久而久之，乐无异也习得了一项新技能，观棋察陛下之心情。

　　“你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

　　乐无异捻着棋子的手顿了下。他记得他最近就只递过一个折子，折子的内容……

　　“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嘛。”夏夷则面容沉静语气淡淡不急不缓地落下一子。相比之下乐无异倒是不自在多了，挠着头支吾道：“那个……夷则，我只是比较关心你而已。”

　　“你想让朕放了李怀？”夏夷则挑了挑眉，目光灼灼地盯着乐无异，“你可知他是朕的侄子。我大哥的长子。”

　　“这个……”乐无异忍不住加快了挠头的频率，“夷则，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我总觉得他们也挺无辜的……”乐无异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了，夷则的眼神可真是渗得慌，“况且你哥哥他们也已经……”说到最后直接没声儿了……

　　乐无异微垂着头，脑子里回响着先前听到的消息，老实说他听到夷则两个哥哥暴毙的消息还是懵了下。虽然他之前也觉得夷则两个哥哥阴险狡诈用心险恶，但是夷则真的下手处决了他们，他还是会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大概就是一时不能接受……

　　他可以理解夷则的做法，但是总觉得吧……还是不能轻易剥夺他人的性命。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杀人的情形，剑刃入肉的感觉就像一场噩梦随时能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件事他一直很是自责内疚。就算再有什么理由，杀人就是杀人……人只能活一次，夺走别人的生命，本身就是莫大的罪过……更何况那些都是夷则的亲人啊……

　　乐无异想起了安尼瓦尔，他很努力地代入了下如果是自己哥哥像夷则那两个哥哥那样对自己，他会怎么做？

　　他左思右想头发都不知道扯断了多少根了，良久之后，他终于放弃了，这种不可能成立的伪命题他根本没有纠结的必要，因为无论怎样，他的老哥就是个弟弟长弟弟短处处念着他弟弟好的傻哥哥。

　　他知道夷则自小就缺乏亲情，这个也是他们这些朋友无论怎么做都弥补不了的。他也很遗憾。乐无异拿着棋子的手抖了抖，啪嗒一声，棋子落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彼此间的沉默。

　　“无异，你觉得朕狠心吗？”

　　“夷则，其实这个中利害关系我都懂的，我就是……”乐无异挠了挠头一时间尴尬无措平时巧舌如簧的他这时候感觉舌头都在嘴里打结了话都撸不顺了。

　　“不能接受是吗？”夏夷则神色了然，静静地看着乐无异。

　　这么多年过去了，岁月在乐无异身上留下的痕迹总归是比他少的……他仿佛还能透过现在的乐无异清晰地看到那个说着“我一定会拼命活下来然后，我要改变这个世界给你看”的乐无异。却再也无法从乐无异的眼里看到当初那个夏夷则了。

　　乐无异一时无言，半晌之后方才抿嘴抬眼望着夏夷则说：“夷则，我也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可是除了诛杀，你还可以采用别的方法呀！”乐无异眼珠子转了下，瞧见夏夷则神色好像有所缓和方才继续说道，“嗯，比方说发配边疆之类的，这样也显得你比较仁厚大度嘛！”

　　“你该不是真是为了那个李怀吧？”夏夷则纳闷儿地瞟了乐无异一眼。

　　“不不不——不是！呃……”乐无异一激动还真把舌头咬住了，吃痛地捂着腮帮子哼哼道：“夷则，你瞎说什么呢！”

　　“朕怎么听说你跟他私下里也有往来。”夏夷则气定神闲落了一子。

　　乐无异哪里还管什么下棋啊，瞪着眼睛诧异道：“夷则，你该不会派人跟踪我吧？”

　　夏夷则好笑地看着乐无异轻道：“朕两只眼睛一双耳朵好着呢。”

　　“那你就该知道我只是跟他谈偃术！偃术而已！”乐无异气鼓鼓地瞪圆了眼睛。夏夷则忽然轻笑一声，随后沉声道：“朕若是非杀不可呢？”

　　“那我也……好像也不能做什么……”乐无异嗫嚅着说着，有些气馁，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诶，对了！”乐无异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往夏夷则面前晃了晃，有些紧张又有些微妙的激动地说：“夷则，你说过用这个可以满足我三个愿望是吧？”

　　夏夷则神色复杂地盯着玉佩又瞅了眼满眼期待的乐无异，心底五味陈杂，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一方面对乐无异随身带着他送的玉佩感到一阵暖心，一方面又为乐无异拿他送的玉佩帮别人求情颇为不爽感到吃味。这个笨蛋到底知不知道他送玉佩的意思呀！

　　夏夷则忍不住有些头疼，伸手揉了揉眉心。

　　算了，毕竟是乐无异，他永远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琢磨乐无异的脑子是怎么转的！

　　“无异，你确定吗？你只可以用三次的。”

　　“嗯，如果可以的话……”乐无异点了点头，随后又忙说道，“当然夷则若是觉得为难的话……”

　　“好吧，朕真是拿你没辙了。”

　　“诶？夷则你这是答应了吗？！”乐无异恍然回神，一激动差点把棋盘打翻，但是棋子已经乱了。正巧夏夷则也没有下棋的心思了，对着乐无异招了招手，无奈地笑着唤道：“无异，过来。”

　　“夷…夷则你…干嘛？”乐无异忽然觉得有点小紧张，现在这个氛围有点那啥，不大对……

　　“帮你看看刚刚舌头咬破了没，说话都不利索了。”夏夷则笑得很是温和，在灯火之下，让人神思恍惚。乐无异内心自是纠结，有些犹豫。夏夷则已经伸出手抬起乐无异的脸，捧在手心里，对着灯光细细打量着，手指磨蹭着乐无异的嘴唇。

　　乐无异对上夏夷则深邃复杂的目光，忽然有点难过……他其实很想很想过去抱住夏夷则，可是他的四肢就这么僵直不听使唤了。

　　烛光微剪，夏夷则略低头慢慢凑近乐无异微张的嘴唇，只差毫厘便将碰上。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宫人通报皇后来了。乐无异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了夏夷则，起身立于一旁。

　　“夷则，我先走了。”

　　“不必，你留下，朕出去一下。”

　　乐无异这时候哪里听得下夏夷则的话，抬步就往外走，这方一开门便与武玄素打了个照面。武玄素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瓷盅。

　　乐无异似乎还能闻到汤的清香。看样子这位武姑娘确实厨艺了得。乐无异眸色一暗，眼神不自觉地扫过了武玄素的腹部。他记得前几天听太医说起皇后有孕月余，目前还看不出来……

　　乐无异心里一紧，呼吸一滞，连个招呼都不想打直接往旁边迈了一步大步往外面走。夏夷则出来的时候示意武玄素把东西放下就赶紧回去歇着吧。

　　话音刚落便朝着乐无异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没走几步便瞧见了乐无异的身影。他快步上前将人拉过来靠在怀里。乐无异情绪有些低落连标志性的呆毛都萎靡不振。

　　“无异……”

　　“夷则。”乐无异抬起头盯着夏夷则的眼睛说，“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吗？娶了媳妇儿那是要捧在手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就是要宠着爱着。”

　　“朕是皇帝。”

　　“我知道啊。”乐无异眨了眨眼，笑着说，“这么说来夷则你真的跟《逸尘传》里写的一样艳福不浅呢！”

　　“无异别闹，你明白朕的意思。”夏夷则用力地抓紧了乐无异的手。乐无异使劲地抽了出来，拍了拍夏夷则的肩，眼神掠过通明的宫殿，微微笑道：“夜深了，夷则，你快回去吧，有人在等你。”

　　说完乐无异迅速转过身快步走开了。走在路上仰望天空，也是黑压压的一片，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晦暗压抑，闻人羽对他说，她等不了他了，有人在等他，别让人等太久了。

　　此情此境，乐无异挠了挠头，有些郁闷地想到。

　　喵了个咪的，该不会真是天理循环，遭报应了吧！

　　夏夷则默默地注视着乐无异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一点蓝白色完全消失在夜色里，他才幽幽转身起步回殿。

　　为什么每次都是朕看着你渐渐走出视野，无异你就像一阵带着阳光的暖风，缱绻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夜真的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