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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康熙五十二年夏 避暑山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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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它会在潜移默化中,经年累月的影响着人的思想和生活。不知从何时起,康熙已经习惯了小七的侍奉,习惯了她的端茶倒水,习惯了她的铺床叠被,习惯了那独有的淡淡莲花的味道,渐渐变成了依赖。这种依赖在康熙和小七之间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在小七的潜意识里,康熙不仅仅只是一个帝王,他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像个父亲,有时候又像个朋友。看着皇帝睡梦中苍老蜡黄的脸,一种微妙的情愫慢慢植根于心中,那是对从未享受过的父爱的依恋,还有莫名的熟捻。小七从来不认为天家无情,康熙今天早上还关心十三的腿伤,亲自在折子上批下治疗的意见;只是皇帝的情意被冷酷的宫廷争斗掩埋着,慢慢被磨灭,偶尔出现的那一点点温情就显得弥足珍贵。
嘱咐了守夜的小太监几句,小七轻轻带上门,回屋睡觉。怡然自得的晃在石子路上,身侧是绿油油的荷花池,荷花从一片碧海中探出,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绽葩吐蕊,有的红妆初卸,煞是喜人。在避暑山庄,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才完全是属于小七的,可惜岁岁年年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想起十三立在荷花池中傻傻的神情,曾经是那么美好。
天空的尽头传来隆隆的雷声,顷刻就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荷叶上,汇集成一颗一颗诺大的珍珠,扑簌簌的坠落在池里,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小七忙用袖子挡着脸,快速的跑到旁边的凉亭躲雨。雨哗啦啦的下得愈发欢快,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小七苦恼的看了看天,小声咒骂着,坐在亭子里无奈的踢着地上一颗小石子,水气和湿气裹在衣服里,浑身难受。
就在小七无聊得即将发狂的时候,一双缎面的如意云靴映入眼里,往上看去,淡紫色的长袍,腰带束得妥妥帖帖,肩膀、领口没有一丝褶皱,这样炎热的夏季却穿戴这般工工整整。十四撑着把油脂伞,看着小七由喜悦转为惊讶,嘴巴慢慢张大,最后定格在一个O字,淡笑着把她拉起来说道:“都什么时辰了?还在欣赏风景。”
小七气鼓鼓道:“谁有那个心情啊!我都困死了,天晓得怎么就下起雨来。”又坏坏打量了一下十四,眯着眼道:“怎么穿这么隆重,又得了什么赏赐?还是要相亲啊?”
十四瞟她一眼,说道:“只许女为悦己者容,不许我们爷们打扮哪?”
小七咂咂嘴说:“臭美!”
十四催促道:“很晚了,快回去吧!”
小七没心没肺的嚷嚷:“你不会是特地来接我的吧!你真是太好了!”
十四搂住她肩膀道:“觉得我好就嫁给我吧!”
“不干!我还这么年轻。”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人家都说我年轻啊!”
“再老就嫁不出去了,也就只有我要你。”十四一边不停打击着小七,一边用油脂伞和自己的身体替小七挡住豆大的雨珠,全不在意身上簇新的衣服被打得透湿。
雷雨之中,狮子园里却无这般闲情逸致。四阿哥气得浑身颤抖,嗓门也提高了一个八度,说道:“老八也太猖狂了,挖人都挖到我门下来了。”四阿哥所谓的挖人是指八阿哥的亲僚西洋人穆景远向四川巡抚年羹尧赠送银两,邀请他加入八爷党的事儿。年羹尧是四阿哥的人,收了银子的同时又密呈了自己主子。
屋里一个不以为然的声音道:“四爷莫急,八爷如此活动,百害而无一利。”说话的这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细眉毛、细眼睛,小鼻子、小嘴,五官分开来看并无特别,摆在一块儿却是一副精明神气。他叫戴铎,是四阿哥一个幕友,深得四阿哥器重,常住雍亲王府,负责教府上几位阿哥读书。
四阿哥压抑烦躁的情绪,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戴铎笑道:“目前的情势看起来对八爷有利,储位未定,八爷有被公举的历史。可是,八爷活动越频繁越叫皇上猜忌。八爷以仁义为号召,主张维持现状,少生事,实则懦弱无能,不及四爷才德兼全,恩威并济。皇上怎会将江山交与他手,只会打压更甚。”
四阿哥平静下来,探询的问道:“那依先生的意思?”
戴铎慢条斯理的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子,说道:“请四爷过目。”
四阿哥接过折子,仔细看完,神情恢复淡然,一字一顿道:“先生真是金石之言,只是与我分中无用,还需慎之又慎!”
戴铎忙道:“属下愚钝,哪比得四爷聪明天纵!”
戴铎离去后,四阿哥收好折子,从怀里摸出皱巴巴一个护身符,出神的看了一会儿,默默念着“风雨过后见彩虹”,唇边漾起笑容。
过了几日,又是一个艳阳天,天气炎热起来。小七看着亮得晃眼的太阳,不住抹汗。康熙心情倒是极好,竟提出要去狮子园看看,小七的脸一下就垮了,又不能坏了皇帝的兴致,只得火速整装完毕。康熙照例带了两名侍卫,小七举着伞跟在后头,轻车简从往狮子园去。
出了康熙寝宫烟波致爽斋,沿途经过芝径云堤,远近泉声,芳渚临流,云容水态,青枫绿屿,三步一景,五步一榭,人行其间,摒却夏日暑气,旦留清气乾坤,还能听到康熙饶有趣味的讲解,真是悠然自得,小七心头那点郁闷早就烟消云散了。
边观景边说话,走走停停,将近一个时辰才到狮子园。管家见康熙来了,慌忙跪迎圣驾,说四阿哥在果林里摘葡萄,即刻就去禀报。康熙却摆手叫不必了,直接往后院果林走去。
四阿哥忙得不亦乐乎,穿着粗布的褂子,带着个大草帽,袖子卷得高高的,掩在葡萄架中,仔细挑着成熟的葡萄,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的那个是弘时,小的那个刚刚学会走路,不稳的摇晃着身子,是才三岁的弘历,四只眼睛巴巴的盯着阿玛手里的剪刀,弘时一手举着个盘子,一手还要拉住弘历,不让他跌倒。盘子里已经放了两串剪好的葡萄,沉甸甸的压得弘时快托不住了。康熙笑着摇摇头,从弘时手里接过盘子,小七则把弘历抱起来,忍不住色眯眯在他漂亮的小脸上非礼了一下。
弘时呆看了康熙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叫道:“阿玛!皇玛法来了。”四阿哥回过头,也吃了一惊,拉着弘时就要请安。康熙把他们扶起来,连说“免了”“免了”。弘历被小七抱着,还不安分的扭来扭去,康熙摸摸弘历光光的脑袋瓜,说道:“这是弘历吧?”四阿哥正准备回答,弘历忽然咧着嘴,口齿不清的叫了声“皇玛法”,可把康熙乐坏了,直夸弘历聪明。小七不停的逗他“叫姑姑”,小家伙理都不理,径自对着康熙笑。康熙看着小七又生气又沮丧的表情,笑得更大声了。
葡萄棚子里闷热难当,四阿哥把康熙请到屋里,顿时凉快了很多。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不大的书案,两张藤椅,一张简单的书橱上摆满了书,如此而已。康熙走到书案前,案上放着一副字,墨迹才干,似乎刚写不久,内容是唐伯虎的《一世歌》“人生七十古来稀,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炎霜与烦恼。过了中秋月不明,过了清明花不好。花前月下且高歌,急须满把金樽倒。世人钱多赚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官大钱多心转忧,落得自家头白早。春夏秋冬弹指间,钟送黄昏鸡报晓。请君细点眼前人,一人一度埋荒草。草里高低多少坟,一年一半无人扫。”
康熙一句一句念完,颔首道:“老四啊!你这字写得好,诗也写得好。只是你年纪尚轻,何来此感慨?”四阿哥一直在旁边候着,听康熙问话,躬身答道:“儿臣是想,把读过的书中一些赏心悦目的文字辑录起来,编成《悦心集》,时常学习,既陶冶情操,又告诫自己戒急用忍,实心为皇阿玛办事。”康熙欣慰的拍拍四阿哥道:“难得你有此心啊!”
四阿哥留康熙用午膳,康熙欣然应允。四福晋亲自下厨,小七在厨房帮忙,说是帮忙,其实就洗洗菜而已,要论煎炒蒸煮,她可是一窍不通。看着四福晋轻松的挥动着铲子,小七赞叹道:“看不出来,福晋还有这样的好手艺!”四福晋笑道:“很久没下厨了,不要叫皇阿玛笑话才好!”小七说道:“怎么会!吃着媳妇亲手做的菜,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呢!四爷有福晋,真是好福气。”四福晋脸上的笑意更深,说道:“我们爷,也就是个富贵闲人!”小七可不信:“富贵闲人?他不想那个位子了吗?才怪!”
小七帮着丫鬟把一道道菜肴上桌,康熙和四阿哥相谈正欢,不时发出朗朗笑声。小七最后端上凉拌黄瓜,上面用胡萝卜丝、白萝卜丝点缀着,得意的宣布这是她做的。康熙对四阿哥说道:“这丫头,就是盘普通的拌黄瓜,还要炫耀一下。”
小七摇手,一本正经的说道:“皇上,这盘黄瓜是四爷亲手种的,福晋亲手摘的,奴婢亲手拌的,就不能叫拌黄瓜了!”
“哦?”康熙颇感兴趣的问道,“那不叫拌黄瓜,叫什么?”
小七晃着脑袋道:“叫梦绕仙境青山翠。”
“哈哈!好个梦绕仙境青山翠,看来这帖子是没白临呢!”康熙很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的开怀过了,小七和四阿哥相望一眼,也抿嘴乐了。
午膳后,四阿哥和四福晋又陪着康熙四处转了转,四阿哥压低声音问小七道:“为何要帮我?”小七眼睛仍看着前方,只动了动嘴唇,轻吐了一句:“奴婢敬重四爷,也为了十三爷早日渡过难关。”四阿哥脚下顿了顿,忽然伸手紧紧握了小七一下,又迅速放开,若无其事的走到康熙身边,聊起园子里的景致来。小七看着他飞扬的眼角,垂下眼帘,心里想着“不是我要帮你,而是我知道结果,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既然无法改变,何不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