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康熙四十四年夏末 韩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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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一，已近立秋，天气依然热得吓人，太阳通红的，火辣辣的阳光穿过树木的缝隙，毫不留情地射向每一寸土地。往济宁府的官道，一辆马车正欢快的奔驰，驾车的是个黝黑的少年，十六、七岁年纪，穿一件灰色长衫，袖子卷得高高的，马鞭在手中自由飞舞。
少年旁边紧挨着个小公子，月白的长袍沾了不少灰尘泥泞，白皙的脸上因为天热微微有些泛红，却干净得如上等美玉般无瑕，清澈乌黑的大眼睛波光流转，小巧而挺的鼻子下面，两片朱唇不停开开合合，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小黑，你拉趟货能赚几个银子？路上会不会遇到强盗山贼什么的？”
那叫小黑的少年咧嘴笑道，“现在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强盗山贼？车上的东西不过是些茶叶、布匹，没有多少名贵，入不了贼人的眼！何况我还会些拳脚功夫，寻常毛贼奈何不了我！倒是你，小七兄弟，长这么俊俏，就不怕给贼人逮了去！”
小公子满不在乎的撇撇嘴，“逮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干活，还得他们养。老天对我真不公平，把我扔在荒郊野外的，若真有贼人，正好让我活动活动筋骨，发发怨气！”
“哈哈，就你，全身上下也没几两肉，哪对付得了那些贼人。以后，我保护你！”少年用力拍拍胸脯，豪气万丈。小七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心的揽住少年的肩头。马儿跑得愈发欢快，不知不觉已进了韩庄地界。
太阳渐渐西沉，余晖黯淡下去，空气中起了阵阵凉风，洗去一天燥热。一面大旗在风中轻轻摇摆，旗上“运来客栈”四个大字分外醒目。
“前面有家客栈，委屈你露宿了几晚，今天好好歇歇。”小黑把马车的速度放慢，拍醒身边昏昏欲睡的人儿。
“客栈？哪里？”小七睁开朦胧的睡眼。
马车刚到客栈门口，小黑便放开嗓子叫道，“小二，把我的马喂一喂，车上的货不用卸了，明儿天一亮就走。”
“好来，二位爷，这边请！”一个身材瘦小的小二殷勤接过小黑手中的缰绳。
小黑转身叫小七，哪见人影，刚才还犯迷糊人儿已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进了大门，抓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大口，又嚷着“饿死了！饿死了！掌柜的，把你们最好的菜给七爷我端上来！”小黑哭笑不得的跟进客栈，无奈的抚着小七的背，“慢点喝，慢点喝，没谁跟你抢！”又对小二吩咐，“来几样菜，六个馒头，再要一间上房！”
“噗！”小七刚进嘴里的茶水全数喷了出来，呆愣了一会儿，斩钉截铁的说，“不行，两间上房！”
小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我身上银子不多，将就一下。再者外边不比家里，，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你若不习惯，我睡地上，如何？”
“那——”小七歪头想了想，“说话算数！”
小黑憨憨一笑，五官分明的脸上竟泛起红晕，两颊浅浅的酒窝，刚劲中透着柔和。小七心念一动，脱口问道“小黑，你娶媳妇没？”
“啊？？？”小黑呆住，脸更红了，连耳朵都红了呢。
“我问你，你娶媳妇了没有？”小七以为小黑没听清楚，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还——还——没——没”小黑说话都结巴了。
“不会吧！不是说你们这里的男人十四五岁就成亲了吗，一个男人还要娶好几房妻妾呢！”小七一脸认真。
“哦，那是有钱人家的老爷，我们寻常人家总要到二十才娶亲。再说我孑然一身，没钱没势，哪家姑娘愿意嫁我？”
“乱讲，小黑很好看呢，心地又善良——”
“菜来了！”小二清脆的吆喝声打断了小七继续的评论，也解了小黑的窘迫。小黑忙不迭的把菜夹道小七碗里，“快吃！”小七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吃上，毫无形象的大嚼起来，边吃边口齿不清的嚷着“小黑，你也吃啊！可好吃呢！”小黑拿起筷子，看向小七的目光中多了缕缕温柔。
客栈里人多不，除了小黑和小七，东南角还有一桌客人。为首的是个年轻公子，二十左右年纪，穿一件宝蓝色长袍，腰间束素色腰带，乌黑油亮的辫子甩在脑后，清秀的瓜子脸透着几份高傲与轻蔑，眼睛半眯着，饶有兴味的将小七粗鲁的举止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似笑非笑的冷峻。年轻公子左右各有一个护卫，左边的略胖些，两人均着青色长衫，身侧带刀。
“王掌柜，生意不错啊！”响亮的嗓门拖着浓重的鼻音，一个中年汉子慢条斯理的晃进客栈，细小的老鼠眼满是奸诈，左脸颊一道一寸长的刀疤使整张脸更显阴狠。
“刘爷，您快上座，倒茶！”正在算帐的掌柜一边吩咐小二，一边从柜台出来，满脸陪笑，“这个月客人少，税银能否宽限两天，刘爷您多担待！”
刀疤大大咧咧扫视四下，却也不坐，只叫嚷着，“怎么又迟了，上月的利息还没清呢，存心跟爷过不去！”刀疤身后几个打手模样的已毫不客气的在客栈内翻找。
“不敢不敢，实在是这个月拮据，刘爷您大人大量，宽限两天。”掌柜颤抖着哀求。
小黑警觉的挺直背脊，小七仍然努力和手中的鸡腿奋战。
刀疤不理会掌柜，径直走向柜台。掌柜慌忙去拦，“刘爷，那是给我夫人买药的，不能啊！”。
“去你的！”一脚踹开掌柜，刀疤将柜台的散碎银子包起来，在手中掂了掂，“爷我今儿就吃点亏，先收点小利，剩下的两天后来取”，又一摇一晃的向门口踱去。
小七啃完了鸡腿，心满意足的拍拍圆鼓鼓的肚子，脸上带着笑，眸子里却掩饰不住怒气，额间一朵紫色莲花若隐若现。瞅着刀疤摆过来，不着痕迹的右腿一伸。就听得“哎哟”一声，刀疤面朝地，摔了个狗啃泥，手中的银子散在地上。
“他奶奶的，哪个小兔崽子暗算老子！”刀疤爬起来，正瞧见笑得前抑后合的小七。“好小子！”刀疤狰狞的凑向小七，忽然一笑，“模样还挺俊的，兄弟们，给爷我带回去！”
就在刀疤的魔爪伸向小七之计，小黑闪身护在小七身前，打手们一拥而上，混战一片。
东南角，胖护卫紧握佩刀，额上青筋毕露，“十四爷，这泼皮明着胆子私收税银，又行凶伤人，奴才好好教训他！”“目无王法！不能轻易饶了他们！”瘦护卫附和着，屁股已离了凳子，随时准备冲过去。
这年轻公子便是当今皇上康熙爷的十四子胤禵，奉旨南下巡视河堤，宿在运来客栈，这会儿依旧不紧不慢的抿着茶。两护卫见主子不发话，也不敢动，眼看着小黑小七渐处劣势，心中焦急，不时瞅向自家主子。
打斗之间，小七的凉帽被扯下，如云的青丝垂落。“果然是个娘们，还是个美人儿！兄弟们，抓住了爷我有赏。”刀疤目露淫光，探手想摸小七的脸蛋。小七躲开，愈发恼怒，又撇见小黑被一粗莽壮汉击倒在地，一时气急工心，哇得吐出一口鲜血。十四神色一变，已飞身上前。瘦护卫尚未反应过来，胖护卫推他，“上啊！愣着干嘛！”客栈里更加热闹，桌子椅子被拆的七零八落，满地筷子碎碗碎酒坛子。一柱香时间不到，打手们纷纷倒在地上，捂着脸的、捂着肚子的、捂着腿的，横七竖八的躺着，“哎哟，哎哟”的哼唧。刀疤一改刚才耀武扬威的德行，躬腰跪着，嘴里嘟囔，“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十四一手揽着小七，冷冷地吐了一句“滚！”那帮鼠辈立刻向门外逃去。
小七眼睛都看直了。小黑已起身，生硬地拉过小七，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舒了口气。“小黑，你流了好多血！”小七回过神来，见小黑身上都是伤痕，心下愧疚，“都是我惹事，害你伤成这样！”“你没事就好！”小黑轻轻擦去小七嘴边血迹，转身朝十四打了个揖，“多谢公子相助！”十四却不答话，眉头微蹙，似是十分不悦。小黑尴尬地收回手，小七拉住他，瞪了十四一眼，“真没礼貌，不要理他，我给你把伤口清理一下！”胖护卫不乐意了，“姑娘，你这话可不对，可是我们主子救了你们呢！”“也是，我还得感谢你们主子没等我们咽气再出手！”小七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敢情小七是在埋怨出手晚了，十四也不恼，对胖护卫吩咐，“张庆，把金疮药拿给他们！”
掌柜战战兢兢走过来，”几位爷，你们赶紧收拾收拾走吧！我也要走了，这客栈是开不下去了！那帮混蛋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他们是什么人，这么猖狂！”小七扶住掌柜，问道。
“哎！”掌柜叹口气，“刀疤叫刘旺才，是韩庄镇诺泰，诺老爷的干儿子。这诺泰原先是当今太子的包衣奴才，很得太子赏识。前些年太子不知什么事惹万岁爷大怒，诺泰给顶了罪，被贬回韩庄老家，在韩庄作威作福，变着法儿捞钱，强抢民女、鱼肉乡民，什么缺德事都干，老百姓苦不堪言啊！”
我们韩庄有首童谣，“说韩庄、道韩庄，韩庄本是好地方，自从来了诺老爷，十户人家九家荒——”小二接口道。
“官府就不管！”瘦护卫问。
“谁敢管！诺泰的后台是太子，将来可是要当皇帝的，官府的大人们巴结还来不及呢！”
十四心下暗想，“诺泰？莫非是康熙四十一年私扣朝鲜供品被贬回老家的那个太子府家奴，里面果然有文章。”
“你们如今开罪了他们，一路可要小心啊！”掌柜心疼的看了看满地狼藉，蹒跚着走了。
“今晚不是又没客栈住了？”小七皱着眉头，苦着小脸。
“此地不宜久留，大家梳洗一下就走。你们有伤在身，不如与我们同行！”十四对小七说道。
“好啊！”小七立刻应允，心想“有安全保障了！”
小黑看看自己的伤，又看看小七，也点了点头。
一行人收拾妥当便上路了，行至韩庄城郊河神庙，决定在庙里过夜。
进了河神庙，小七对着河神像拜了拜，口中念道，“河神伯伯，借宝地住一晚，你可要保佑我们大家平安哦！”
张庆把庙里打扫干净，道：“十四爷，小七姑娘，小黑兄弟，你们先休息吧，我和王武在外边守着。”便拉着瘦护卫出了庙门。
小七许是累极了，倒下便睡，睡颜单纯又天真。
小黑取了件衣服盖在小七身上，走到十四跟前，悠悠道：“十四爷怕是皇城里的人吧！”
十四磨蹭着腰间的玉佩，反问：“何以见得？”
“身着锦衣，满口京腔，身边的护卫武功了得。单十四爷腰间这枚玉佩就不是寻常达官显贵能有。”不等十四答话，又继续道，“四天前，也是这个时候，我坐在树旁歇凉，小七就那么直直的从天上掉下来，砸得我生疼。可她一点也没道歉的意思，反而骂我碰了她睡觉的树，害她摔下来。哪有这样不讲理的，我本该很生气，可看到她横鼻子竖眼睛的可爱模样，却一点气不出来。她说她从很远很远的家乡到这儿是为了寻找亲生的爹娘，我也很小就没了爹娘，知道其中的酸苦，所以心甘情愿的带着她在身边，暗自发誓要保护她，帮助她。可是，终究是自不量力！”
小黑顿了顿，诚恳的说，“十四爷，小七她孤零零一个姑娘家，单纯善良，不懂人情世故，小黑斗胆请您——护她周全！”说完响当当磕了个头。
十四赶紧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既然遇上了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心中念道，“此人倒是重情重义！”
河神庙周围的树林里发出悉悉嗦嗦的响声。
“什么人！”王武略带尖细的嗓音在夏夜格外清亮。
“哼！来得真快！”十四冷笑一声，“你们先躲起来，我出去看看！”
小黑叫醒熟睡的小七，正准备躲到河神像后头，刀疤那极富穿透力的响亮嗓门便冲了进来，“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又是一场恶战，小黑和小七已是筋疲力尽，只能打打退退，退退打打，不知不觉竟退到河堤边。“小心！”一把大刀往小七身后劈去，小黑奋力一扑，推开小七，大刀直直砍进小黑的肩膀。“小黑！”小七哀伤的呼喊跟着小黑的身躯滚进滔滔的河水。小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刀疤狠狠给了挥刀的打手一耳刮子，“混帐东西，爷我要活的！去，把那女的捆起来带走。”
十四带着张庆、王武在四周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心知中了调虎离山计，急匆匆赶回河神庙，已是人去楼空。又寻声追至河堤边，除了灰色的大堤便是黑漆漆的河水。风儿轻轻将一根银丝发带吹到十四的手中，闷热的夜里，十四的脸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康熙四十四年夏末 韩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