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空的祈愿》凛和

2、第二章

　　可是……为什么对于自己伤害过优黎这件事，夏彦却没有任何记忆？而且优黎的话也不像是在撒谎。
　　突然间优黎又冷冷地说道:
　　“人类就是这个样子，对自己不利的事便会自动忘掉。特别是像你这样道貌岸然的人，最是恶心？”
　　“忏悔吧！总有一天你会为你所犯下的罪过而付出应有代价……”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道。
　　真的……只是因为不想记起而忘记了吗？
　　父亲的公司已经度过了危机，可是夏彦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魑魅魍魉，混浊虚伪，世间所有的悲伤与黑暗像是空穴来风般悉数涌入。
　　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你知道雪为什么是白色的吗？因为它遗忘了自己的颜色”
　　一切……都似乎有着一种微妙联系。
　　梦境中面容模糊的少女，以及森林里那个叫做清水的女孩……
　　十年前的自己真的做过那么令人无法原谅的事吗？
　　十年的自己……
　　于是——
　　时间仿佛穿越了时之终焉，轮回到了那个记忆初始的时刻……
　　那是一个八重樱溯洄盛开的夏日……
　　苍蓝色的天空一尘不染，澈如明镜。
　　看起来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美好。
　　那时候夏彦才刚进入国小。因为相貌过于漂亮秀气，性格又非常温和内向，所以常常被别人误认为女孩，也因此常被同班的同学欺负。
　　记得，那一天是学院祭。因为没有听从班长的话穿裙子来到学校所以被大家冷嘲热讽狠狠欺负了一番。
　　同学们自发组织参加主题聚会时也唯独没有叫夏彦。
　　只有……那个叫做优黎的女孩欲言又止地在教室徘徊了很久，最后却一脸失落地走掉了。
　　不过回想当时会觉得优黎是在邀请自己大概是自作多情罢了吧！
　　夏彦无法忍受自己孤独冷清一人，便独自逃离了教室，跑到了离学校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
　　那是一片坐落于一所高中学校后山的森林……
　　从后山修建的阶梯一步步往上爬，夏彦看到了一座屹立于阳光之下古老而又幽静的神社。
　　神社玄关的右侧盛开着一颗茂密绚烂的八重樱。
　　樱花树下，一个美丽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正静静的闭着眼睛仰望。就好像正在阳光的洗礼之下接受着一场神圣的仪式。
　　片刻之后少女睁开了她美丽的眼睛，捋了捋自己水蓝色的长发对夏彦说道:
　　“进来吧。”
　　于是他跟着少女进入了神社。
　　“看你哭哭啼啼的样子，是被人欺负了吗？”
　　夏彦无可厚非地点了点头。
　　“我叫清水，你呢？”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少女，随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真的真的很不可思议，被他深深埋藏在心里的痛苦和困扰他居然毫无罅隙的告诉了眼前这个初识的少女。
　　这大概便是人们所说的相见恨晚吧。
　　耐心地听完这个叫做夏彦的小男孩哭诉后，清水伸出白皙光滑的双手轻轻地牵起他的小手把他带到了他们刚刚初次相遇的那颗樱树前。
　　“看到这颗樱花树了吗？”
　　清水向他问。
　　夏彦疑惑的点了点头，说道:
　　“好奇怪哦……樱花不是应该在春天盛开的吗？照理来说，花期早就过了才对啊……”
　　“很匪夷所思吧！”
　　夏彦再次点了点头。
　　清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轻声说道:
　　“这是，神明降临下来的奇迹。”
　　“神明……降临下来的奇迹？”
　　“是啊……以后这个地方的樱树都会在夏日盛开，这是神明大人用特殊方式在鼓励你哦！你很喜欢樱花吧？”
　　因为……从小孩子特有的单纯表情是很容易看出他对一样事物的喜恶的。
　　“是啊，我超级喜欢樱花的，因为它的颜色让人感觉好幸福！即使飘零也不会让人感到悲伤，反而会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期待。”
　　“所以，不管遇到了什么困难，你也要对未来充满期待哦！叫你去死的人，你就叫他去死两次好了。但是……对你心存善意之人，你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伤害的。”
　　当时幼小的自己虽然没有完全听懂清水话中的深意倒是却非常坚定的点了点头。
　　后来……后来……
　　只记得国小二年级后自己就转学到了其他地方，直到升上国中才回来这里，而在此之前从遇到清水起的那段记忆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
　　犹如一张空白的纸！
　　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再也没来过的游乐场夏彦今天却破天荒地再次来到了这里。
　　因为周末的缘故，所以游乐园里门庭若市，行人络绎不绝。
　　摩天轮、海盗船、旋转木马、以及，穿梭与游客间不停地表演丢球杂技的小丑。
　　渐渐……这些场景汇聚成了一幅幅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像电车般从夏彦眼前呼啸而过。
　　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大概也和什么人来过这里吧……
　　“这个叫做过山车。”
　　“过……山车？”
　　少女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对啊，无敌好玩无敌刺激的！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坐在过山车上大声喊出来的话那么烦恼就可以烟消云散啦！我们赶快去玩吧！”
　　小小的少年这么说道。
　　夏末秋初，天气已经变得不再那么炎热。
　　即使想要得到的都已得到，可有些事情还是非要去证明不可。
　　自己……的确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夏彦一边想着一边有些匆忙地往那片森林走去。
　　“绝对……绝对……”
　　陌生的少女声音。
　　“不要让你过去！”
　　夏彦疑惑地抬起头，却看见树林口的阶梯上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女，年纪看起来非常幼小，大概只有十岁左右。
　　少女长得十分可爱，穿着很古典的哥特式萝莉裙，银色的长发被漂亮的花绳绑成双马尾，身上散发着一种非常奇特的脱俗气质。
　　“坏家伙！你为什么不再晚点来啊！”
　　被初次见面的少女叫做坏家伙让夏彦感到有些吃惊和蕴恼，自己并没有得罪过这个少女吧，甚至连见也没有见过她。
　　少女依旧居高临下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怒视着他。
　　“你这个负心汉，你知不知道清水等了你多久！”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夏彦有些震惊地盯着少女。
　　“你说……清水一直在等我？”
　　“就是在等你这个负心汉！坏家伙！从以前起就一直一直等着你……每次清水需要你时你都不在，而她只能孤独地经历着不断轮回的一年四季，无法诉说……甚至，连哭泣也不能……”
　　说到这里少女竟呜噎了起来。
　　“可是很抱歉，虽然我并不清楚你是何人，但我是无论如何也必须要见到她的。”
　　他坚定地望着着树林深处对少女说道。
　　少女突然有些忧郁地叹了口气:
　　“妾身乃是掌管世间所有神社的御神灵花耶，清水是我除了姐姐以外最重要的人。”
　　御神灵？虽然很震惊于少女的身份，可是夏彦却并未过多在意，因为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进入树林里。
　　对方是神明，这对夏彦来说是一件相当令人头疼的事。
　　“清水就在里面，如果要去见她，最好赶快。”
　　猝不及防地丢下这句话后，花耶居然为夏彦让开了道路。
　　夏彦有些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刚刚你不是……”
　　“啰嗦！你到底去不去啊！再犹豫信不信我踹你！”
　　话还未说完，便被花耶粗暴地打断。
　　“再不去……清水就要消失了……”
　　夏彦突然感到脑袋变成了一片空白，飞一般地往树林里跑去。
　　“至少……在最后的时刻……让他陪在你身边也好……”
　　花耶用手抹了抹不断流出来的眼泪，然后一跃而上那遥远的天际就这样不见了身影。
　　“你来了……”
　　“恩，我来了。”
　　“不管是人也好，神也好，都有着自己可悲的地方呢。”
　　“是啊……那么你呢？”
　　清水只是现在河边的樱树下虚无缥缈地望着远方，并未作答。
　　“呐，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清水把视线转移到了夏彦身上，但在看到夏彦毫无反应的表情后，又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
　　看来是不记得了。
　　是啊……怎么可能还会记得……
　　“那真的是一段非常不可思议又很美好的时光啊……”
　　清水带着向往和憧憬的表情说道。
　　她突然向夏彦伸出了右手，夏彦毫不犹豫的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清水的右手。
　　冰凉却很温柔的手……
　　多么熟悉的感觉啊……
　　透过指尖，清水的心情传达给了夏彦。
　　“那时……”
　　“我知道，那时……我非常地狼狈，却命运般地遇到了你。是你，激励着我……让我学会了坚强，学会了不要哭泣。你告诉我，叫我去死的人，我就叫他们去死两次好了！可是，我却自以为是地曲解了你的意思……我忘记了你还对我说过，对我心存善意之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伤害的，可是我……却伤害了一个善良无辜的女孩子，擅自改写了她的人生，毁掉了她的生活。”
　　“夏彦，那不是你的错。只是那时的你太过于年幼而没有安全感，所以一直不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
　　夏彦苦笑。
　　“可是……的确是我一手造成的啊……”
　　“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所以，不要在过多地去在意了。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啊！”
　　“对啊……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这样的你还有未来吗？
　　夏彦疼惜地注视着依旧云淡风轻的清水。现在他所能做的，大概就只有陪伴在清水身边。
　　“那时，我们坐在这条河的樱花树旁，一起看日出日落……”
　　说到此处清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兴奋地对夏彦说道:
　　“这么说来，你还记得那时我们的约定吗？”
　　那个，在萤火虫飞舞的黄昏下美丽的约定……
　　夏彦凝视着清水了然于心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永远……永远也不会忘哦……”
　　直至时空终焉，也要传承下去的那份意志……
　　清水白皙的脸染上了一片淡淡绯红。
　　“神明与人类之间的禁忌之恋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即使深谙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我啊……也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呢。”
　　即便被封印十年也好，一百年也罢。
　　“你为了保护我，所以连同我的记忆一起封印了，对吧？”
　　清水并未否认，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真是一个大笨蛋……”
　　“才不是呢……”
　　清水摇了摇头，说道:
　　“能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孤独一人……”
　　孤独地穿越穿越茫茫沙漠，独自一人感慨人间的物是人非与花开花落。
　　“所以，对于给予了我温暖的你，我是非常感激的。失去了你，我也失去了向往。即使背道而行，我也要毫不犹豫地去做，因为……这大概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已经无法再忍受这永无止境的孤独了…… ”
　　“即使没有我，不是还有花耶吗？她不是你重要的朋友吗？”
　　“花耶……”
　　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清水有些惊讶，不过马上又恢复了淡然的表情。
　　“花耶，她啊……其实也一直是孤独一人……所以，即便我们在意着彼此却永远也无法靠近彼此的心……”
　　“傻瓜……如果一开始我们就没有相遇的话……”
　　“我也就不会遭遇神罚了，对吧？你是想要这么说吧！”
　　清水垂下了眼睑，夏彦默默地握紧了她的手。
　　世界，森罗万象。却总有着无法回应的心……
　　“最后，我想听你说那几个字。”
　　这大概是她最后的也是毕生的夙愿。
　　夏彦深情地注视着她，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那个鼓励自己有着温暖笑容的少女……
　　那个坐过山车吓得不得了的少女……
　　那个陪伴着自己追逐呐喊的少女……
　　如果，这是你自己本身存在的意义。那么，我想我明白了。
　　所以——
　　“清水，我喜欢你。”
　　如同醍醐灌顶般，夏彦紧紧拥抱住了她。
　　一直以来淡若琉璃的清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刻终于留下了欣慰的眼泪。
　　夏彦把清水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对她说道:
　　“永远也不要忘记，这为你而跳动着的心。”
　　清水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消失了。
　　“你知道吗？这条河，还有个名字，叫做三途河。”
　　三途河，轮回之河。
　　她将头轻轻靠在夏彦的怀里，飘渺地望着未知的彼方，仿佛看到了三途河旁开满的彼岸花。
　　突然，清水掂起了脚尖凑到夏彦的耳边，嘴唇轻启:
　　“我呐，也喜欢着你哦……”
　　照耀着月色光辉的三途河旁，彼岸花开绯红如月……
　　尾声—— 深空的记忆
　　很多年以后，清水神社附近的树林仍如往昔。
　　每到夏日，林间便会飞舞着许多美丽的萤火虫，流萤点点闪烁着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荡气回肠而又不为人知的过往……
　　夏日黄昏，静坐与河流旁的少男少女。
　　“姐姐，我们以后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傻瓜，只有恋人或伴侣才能一直在一起啊……”
　　“那等我长大你就嫁给我好啦！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玩了！”
　　男孩呵呵地笑起来，声音单纯而可爱。
　　少女的脸变得通红起来，说道:
　　“这种事，等你长大再说啦！”
　　“那我们约定好喽！”
　　少女笑着点了点头。
　　记得，那是个开满樱花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