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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成人

      冬天里最让人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是住在学校宿舍里,还要半夜去上厕所。

      黑,冷,而且害怕。

      孟雪在床上辗转反侧,足足纠结了十多分钟,才叹口气起身,决定去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她睡的是四人间,上层是床铺,下层是供学习用的桌椅,每次上下床,都要爬一小段梯子。半夜寝室暖气供应得不是很足,床头的铁护栏像冰一样凉,冻得孟雪直哆嗦。寝室有限电政策,每天晚上十点半自动熄灯,想上厕所就得摸黑去。孟雪是个胆子很小的女孩,以前每次上厕所,她都要叫醒室友陪她一起去。可今天实在太冷了,她听着室友轻微的鼾声,犹豫着看了一眼表。

      书桌上的夜光闹钟在黑暗中发出荧荧微光,显示时间是夜里三点十五分。

      孟雪鼓起勇气,决定自己去。

      寝室的公共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随着孟雪刻意加重的脚步声,走廊里昏黄的声控灯也依次亮了起来。东北的冬天真的很冷,孟雪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抱着肩膀一路小跑。半夜里整个寝室楼都是安静的,只能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孟雪越走越害怕,连忙以最快的速度上完了厕所,转头往回跑。

      她一溜烟跑回了寝室,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廊里实在太冷了,她打算一回屋就钻进被窝,这会儿就自然而然,抬头往自己床铺上望去。正当她反手要关门的时候,突然之间,她看到了一个人。

      有一个人,正坐在自己床上。

      在刹那之间,孟雪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下意识立刻就退后一步出了房间,站到了走廊里。紧接着她突然想起,那可能是她的室友——大概是半夜醒来见她去上厕所,就爬到床上等自己回来。她和室友的关系很好,大家经常这样半夜凑到一张床上聊天,或者,存心是想摸黑吓唬自己——这样的恶作剧她自己也做过几回。

      虽然有了合理的解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孟雪还是心中狂跳,感到无比的害怕。她又在走廊站了一会儿,暗暗给自己加油鼓劲,一边重新推开房门,战战兢兢往自己床上望去。

      她又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女孩——长头发,穿着睡衣。听见声音,她慢慢转过头,带着一种极度茫然的神情看向孟雪。

      孟雪整个人完全僵住了。她像梦魇了似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那个女孩,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也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那一瞬间她所感受到的恐怖,实在是语言难以描述。

      她看到了她自己。

      那是一种她绝对不会错认的熟悉感。千真万确,她看到了她自己。寝室里很黑,只有一丝昏黄的光从走廊照进来,能模糊看出来床上那个人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睡衣,身形相貌全是一样的。那种熟悉,不仅仅是外表上的一致,更是源于一种自己对自己的认知——那种一眼瞥到就明白的熟稔,和见到一张自己的相片,或者从镜面上看见自己的倒影的感觉大不相同。甚至不需要去看,只要同处在一个空间,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就能明确辨认出——那真的是她自己!

      刹那之间,孟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凝了。她僵硬地维持着开门的姿势,一时间冷汗直冒,后背渗出了一层细汗。她本来是个胆子很小的女孩,平时遇到点什么事都会大惊小怪地尖叫一会儿,可现在她长大了口,那声音却全卡在嗓子眼,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

      就在她怔呆的时候,走廊的灯“唰”地一下熄灭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她知道床上那个自己在盯着她。

      孟雪骇然欲绝,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是僵硬地站着。

      床上的自己突然动了。抬手将被子一扬——那是孟雪睡觉前最习惯的动作——躺下蒙住了身体。

      寝室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室友们轻微的鼾声。

      书桌上小闹钟发出绿莹莹的光芒,显示时间是半夜三点三十三分。

      孟雪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站了多久。过了一会儿,床上那个自己似乎翻了个身,一角毯子滑了下来,随着床上人的呼吸微微起伏。孟雪就直直地盯着黑暗中那角绒毯的影子,任由冷汗一滴一滴的流淌着。她好像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似乎清醒,又似乎在梦中,一直站到全身发僵,突然间“啪”地一声,满屋光明。

      早晨五点,寝室自动通电。

      孟雪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陡然间瘫坐在地上。

      这不同寻常的声响惊醒了她的室友。临近寒假,两个室友都回家了,现在寝室里只有她和好朋友卢婕。卢婕吓了一跳,连忙下床扶她,着急地问:“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孟雪说不出话来,只是浑身颤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床铺。

      卢婕迷惑地看了看孟雪的床,问:“怎么了?”

      孟雪喘着气:“我……我的床上……”

      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有人”这两个字,便只是牙关打战,一个劲发抖。

      卢婕听她这样说,就爬到床上把被子掀开看了看,说:“什么也没有呀?”

      她把孟雪的被褥翻了个底朝天,别说大活人了,连只虫子都没有。孟雪这会儿才略微定下神来,左右看看,发现床上那个“自己”已经消失了。

      孟雪神思恍惚,就把昨晚上看见的事情说了一遍。卢婕听了哈哈大笑,告诉她肯定是半夜三更太困出现幻觉,要不就是做梦。她说得孟雪自己也疑惑起来,怀疑自己确实是眼花了,可是她却说什么也不敢再躺到那张床上,卢婕就自告奋勇,晚上和她换床睡。

      这天晚上,孟雪和卢婕换了床。寝室熄灯后,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看着黑暗中自己的床铺越看越害怕,就低声问:“卢婕……你睡着了吗?”

      卢婕翻了个身:“没。被你闹的,我也睡不着了。快三点了,明天还得复习期呢。”

      孟雪说:“不行,我越想越害怕,昨天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去上厕所,回来就看见了。”

      卢婕说:“你就是困迷糊了,要不,你陪我上趟厕所,咱俩一起去,回来再看有没有。”

      孟雪犹豫了一会儿:“……行。”

      两人商量完,便轻手轻脚地一起下床去上厕所。一路上,卢婕还在讥笑孟雪疑神疑鬼。卢婕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子,说说笑笑地闹了一会儿,孟雪就觉得没那么紧张了。两人上完厕所回来,卢婕走在前面一推寝室门,却发现门锁着。

      卢婕和孟雪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没吭声。

      她们记得很清楚,走的时候是孟雪带的门,刻意留了道缝隙。

      不过大学寝室的门都是这样,轻轻一合就会自动锁上,有时候一阵风就把门关上了。卢婕强自镇定,立即掏出钥匙来开门,半夜里走廊灯光昏暗,她又有点慌,费了半天劲才捅开钥匙孔,握着门把轻轻一推。

      就在这刹那间,走廊的声控灯熄了。周围一团黑暗。

      短时间的光亮已经足够看清寝室内部,孟雪在后面被遮挡了视线,只感到卢婕陡然一震,突然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接着一步一退,轻轻关上了寝室们。她的身子抖得比什么都厉害,在黑暗中紧紧搂住了孟雪的手臂。她不用说话孟雪就明白了,口唇哆嗦着小声问:“你……你看到了?”

      卢婕满头满脸的冷汗,点了点头。

      孟雪惊骇欲绝:“看到……我?”

      卢婕声音嘶哑:“不……是,是……我。”

      这话听起来不太好懂,可孟雪一下子就明白了:卢婕在自己床上,见到了另一个卢婕。

      从卢婕推门进寝室,到走廊灯熄,大概只有几分之一秒。这么短的时间内连视线聚焦都来不及,能立即认出来的,必然是极之熟悉的人。

      两人都不说话了,只是抱成一团在黑暗的走廊里瑟瑟发抖,一时间,连弄出点声响唤醒声控灯的勇气都没有。

      她们两个人在走廊里呆了许久,直到被隔壁寝的同学出来撞见。两人再也不敢回寝室,半夜里又没有地方去,于是那位同学就拨打了我的电话——当时我的导师在她们学校有一个合作项目,学校临时提供了一个寝室,只住了我一个人,还空着三张床。

      两个人到了我寝室中,因为惊吓过甚,也不敢睡觉了,先语无伦次,将这几天发生的事,给我讲了一遍。

      在讲述过程中,她们反复强调着有鬼,让我感到十分荒谬。我摊了摊手,问:“你们看了那么多恐怖电影,什么时候见过鬼住大学宿舍的?就算这世上有鬼,它也应该藏厕所,在寝室里有什么可怕?你们俩尖叫一声,走廊里能冲出来几百人,吓也把鬼吓死了。”

      卢婕面色青白,颤声道:“叫……叫不出来。太害怕。它像我。”

      我觉得很迷惑:“像你不是更好吗?如果面对着自己,更没什么好怕了。”

      孟雪一直怔怔的不说话,这时候突然插嘴,低声说:“我是谁?”

      话音一落,两个人面色都十分难看。气氛是会传染的,半夜三更,她们两个人神经兮兮地,搞得我莫名其妙也开始紧张。于是我放轻了语气,问卢婕:“你只见到它一眼?看清楚长相和衣服了吗?”

      卢婕摇摇头:“没有,当时很黑。但是我不用看,就知道那……那是我。”

      我点点头:“所以,你模模糊糊只看了一眼。而你——”

      我转向孟雪:“你盯着她看了多久?有一分钟吗?”

      孟雪语声颤抖:“没有,只有几秒钟,它就……就躺下了。”

      我尽量委婉地暗示:“所以,你们两个加起来,一共才看了它几秒钟。孟雪,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那只是你梦中的残影,而卢婕,是受了你的影响?”

      孟雪眼睛发直,低声说:“就算是做梦……人也不会梦见自己啊……它躺下的样子,和我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两人又是骇然失色,紧紧依靠在一起。

      我叹了口气,感到有点无奈,只得安置两人在我寝室里先睡下。寝室里虽然有空床,却没有足够的被子,两个人穿得又单薄。我看了看表,才凌晨四点,便决定让她俩一起睡我的床,而我回去睡孟雪的床。

      我这样一说,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十分害怕的表情。我一直觉得她们两个人是在自己吓唬自己,去睡她们的寝室,也是要帮她们破除这层恐惧,我继续坚持,孟雪就把寝室的钥匙给了我。

      就这样,我睡到了孟雪和卢婕的寝室里。临上床时我用手机的屏幕光在屋里照了照,看到孟雪书桌上闹钟显示的时间是四点十分。

      我已经很累了,一钻进被窝,几乎是立刻就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地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中,我突然感到腿上很沉。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坐在我脚边,压住了我的腿。

      于是我翻了个身,把腿蜷了蜷。那个人顺势也往旁边挪了一下。

      我身边有人!

      我心中一凛,猛然间清醒。

      我身边有人!

      “它”就坐在我脚边。

      在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直接蹦出来。我僵硬的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点一点转过头,看了“它”一眼。

      只一眼,我的心跳就骤然停摆。

      我看到了我自己。

      千真万确,我真的看到了我自己。

      那不是“认”出来,也不是“看”出来,那就是完完全全的“我坐在哪里”的感觉——头发盘着,穿着我现在穿的睡衣,靠墙坐在床脚。黑暗中我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可是那种无比熟悉的感觉,我根本就不需要去看清。

      那是我!

      像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她转过脸,突然歪了歪脑袋。

      我听到了一声轻柔的嗤笑。用我的声音,我的方式在笑。

      那一刻,我感到毛骨悚然。

      我惊骇欲绝,全身都僵住了。接着,我的喉咙不由自主,开始痉挛。我的脑袋里像炸了一样,不停地狂喊狂叫,可是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就只是冷汗淋淋地紧盯着她——不,我不想看她,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我脸上的肌肉瑟瑟抖动着,拼命想控制自己不要再看了,可是极度的惊恐让我动弹不得。我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接着,她突然一动,俯身靠近了我。

      在那片刻之间,我觉得自己要疯。我感到了她的重量,她的热度和她的心跳,她压在我腿上,一点点靠近我。昏暗中我隐隐约约看到了她的神情,那是一种极度的茫然和空白,她看着我,却又好像完全无意识。而我看着她,却像看着自己的内心——我从来都不知道看见自己竟然是这样恐怖的事情,这不是镜子里的自己,也不是视频里的自己,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我”,而此刻,我和我对视着。

      我体验到了卢婕和孟雪看到自己的那种惊惧和惶恐,正如她们俩所说,太可怕了,怕得发不出声音。

      我感到冷汗大颗大颗地自我鼻尖上冒出来,又一滴一滴滑落。在一团慌乱中我脑袋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我是谁?

      这一刻,我才明白了卢婕和孟雪的恐怖。这种恐惧感不是源于怕鬼,而是源于“被替代。”

      是的,眼前这个就是我自己。那我是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我还是人吗?还是我已经灵魂出窍,现在正看着自己□□行动?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没了吗?

      我心中极之惊恐,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一点一点接近我。冷汗大滴大滴地从我额头鼻尖冒出来,这时候,突然有一滴汗水流进了我的眼睛。

      我下意识猛地一闭眼,霎时间灯光大亮。

      凌晨五点,寝室自动通电。

      她没了。

      压在我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

      我陡地一震,整个人瞬间瘫软了下来。

      我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睡衣已经全被冷汗浸透了。等力气恢复了一点,我立刻就下了床,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寝室。

      卢婕和孟雪也是一夜没睡,看到我的脸色就全明白了。我们三个人彼此互看着,过了一会儿孟雪突然哭了起来:“我……我想回家。”

      卢婕声音发颤:“还有期末考呢。咱们去我家吧,我家就在本市,房子很大,足够三人住。我自己回去,也好害怕。”

      我们商议了一会儿,便决定先到卢婕家里去住几天。我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又在上午宿舍楼里人最多的时候陪卢婕孟雪回寝室收拾东西。卢婕翻出个巨大的男式皮包,把我们三个人的东西全装到了一起,逃荒一样离开了学校。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卢婕的家里。

      这是一栋在郊区的别墅,上下两层,修建得非常精巧气派。这房子何止是足够三个人住,来上三十个人都绰绰有余。卢婕像是看出了我和孟雪的惊讶,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我妈妈在世时,投资过很多房地产。”

      我和孟雪不约而同,一起“哦”了一声。

      卢婕便领我们进屋,一边低声商量:“咱们……睡在一起吧?”

      我和孟雪都无异议,我们三人便在一楼卢婕的房间里安顿了下来。收拾好后卢婕带我们参观房间,这房子上下两层足足有十几间屋子,全都配齐了家具,可是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一摸一手灰。我们在二楼转了一圈,孟雪便忍不住道:“家里就你一个人吗?这房子……一个人住也太大了。”

      卢婕轻声回答:‘我和我爸一起住。以前有清洁阿姨和厨师,我妈去世后就全辞了,我爸说不想让人打扰。平时这二楼我也很少上来。”

      说话间我们一起下到一楼客厅,一进屋大家就怔住了。只见这屋里一片狼藉,所有柜子抽屉都开着,东西堆了一地,沙发也被放倒了,一个中年男子拿着把水果刀,正坐地上一个一个地划沙发垫。卢婕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大喊:“爸!你干什么呢?!”

      那中年男子头都不抬,冷冷道:“找点东西。”

      卢婕忙问:“找什么?我帮你找,你划沙发干什么啊?”

      中年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淡:“你别管。”

      卢婕怔了怔,脸上露出了一点受伤的神色。她显然已经习惯了被父亲这样冷漠的对待,很快就把这点不愉快压了下去,指了指我和孟雪说:“爸,我带了两个朋友回家,陪我住一阵子。”

      中年男子——也就是卢父,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对我和孟雪点了点头。刚一打照面,我心中就是一怔,却见卢父双眼血红,唇角紧绷,脸上肌肉簌簌抽动着,分明是一副极度焦灼紧张的神情,开口了声音却很平淡:“你们好。”

      我点了点头,问了声好,心中却升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一种错位感——卢父的表情和姿态,实在是太不协调了!

      我们视线只交接了一瞬间,卢父又低下头去,拿了一个沙发垫划开。他把那垫子破坏得十分彻底,先在皮面上划个十字,再把里面的海绵掏出来,横三竖三,划成九块。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地十分稳当,可我越看,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却越来越甚——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脸上带着这样焦虑紧张的神情,声音和动作还能如此平稳的!

      我忍不住和孟雪对望了一眼,看到她也是一脸疑惑的神色。卢婕却好像已经见惯了父亲的模样,又说了两句闲话,便带我和孟雪继续参观房间。她带着我们熟悉了厨房和浴室,又绕回来站在楼梯口,指着下头说:“再往下就是地下室,我爸的工作间。他在里头堆了很多仪器什么的,怕人碰到,平时你们不要进去。”

      我和孟雪点点头,我们便一起回了卢婕的房间。经过客厅的时候我忍不住又扫了一眼,见到卢父正拿水果刀划开沙发。

      我心中十分疑惑,一进房间,就忍不住问卢婕:“你爸爸……没事吧?”

      卢婕叹了口气,闷闷道:“他总这样,干什么都不让我插手。我妈去世了,把他的魂也一起带走了,成天他就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对我就像对陌生人一样。”

      孟雪大为同情,连忙低声安慰了几句,我们便一起在房间里看书。孟雪和卢婕明日就要考试了,因此复习得十分专注,而我却神思不属,一边看书,一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寝室中的“自己”。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鬼吗?还是我受影响,产生了幻觉?或者干脆就是在做梦?

      这世上真的有另一个我吗?在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正在取代我?比如现在,是不是那个我,还在寝室里,漫无目的地游逛?

      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把这念头压了下去。正暗自慌乱间,突然听得楼上一阵乱响,听声音像是有人在挪动家具。那声音持续了很久,卢婕不耐烦了,摔门出去,站在楼梯口扯嗓子大吼:“爸!你在干什么!”

      卢父的声音闷声闷气从楼上传来:“我找东西,你别管。”

      卢婕大叫:“你吵到我朋友了!我们看书呢!”

      卢父没有回答,只是楼上搬放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过了一会儿,卢婕悻悻地回来了,一进屋就低声抱怨:“也不知道成天折腾什么,也不理我,也不见人,就这么在屋里闷着!”

      孟雪放下书,抬头好奇地问:“你爸爸什么工作呀?”

      卢婕叹了口气:“他以前在瑞士一个研究所搞研究,我妈去世没几年他就辞职了,现在天天闷在地下室里,也不知道干什么。”

      我怔了怔。瑞士研究所——姓卢——丧妻后离群索居——这几条线索突然间连了起来,我脑袋里一下冒出一个名字,登时倒抽了一口气:“你爸爸是卢易垣!”

      卢婕呆了呆:“啊!你知道!他以前挺出名的,还上过几次报纸,想不到现在还有人记得!”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是咱们国家高能物理学的奠基人啊!现在兰州的那个大型强子对撞机,就是他当年领头修建的!要没有他,咱们国家的理论物理学至少还要再等上个一百年才能发展起来!”

      卢婕十分高兴,红着脸问:“真的?他这么厉害?我都不知道哎!”

      我十分意外,问:“你爸的事你全不知道?”

      卢婕点点头道:“嗯。爸妈工作忙,我从小是奶奶养大的。后来他回国,我才开始和爸爸一起生活。我心里有点怨他,平时也不和他多说话,也不去看他的东西。”

      我叹了口气:“你爸爸十分不容易。丧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但是即使如此,他仍然对物理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非常了不起。”

      卢婕红着眼睛,点点头。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吃过晚饭一起看了个电影,便各自上床睡觉。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脑子里很兴奋,翻来覆去地半天睡不着。等卢婕和孟雪鼾声渐起,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半夜两点了。郊区的夜晚无比静谧,没有路灯,也听不见人声,只有月色朦胧,悄然照射在地板上。

      我又努力睡了一会儿,依然睡不着,便起身想去餐厅冰箱里拿杯饮料。卧室外头有一条走廊,一出去我就有点后悔了,因为外面非常黑。郊区本来就灯少寂静,这么大房子里又只住了两个人,白天还不觉得怎样,到了夜晚就无端地叫人觉得阴森。

      我站在卧室门口犹豫着,心底暗暗嘲笑自己变得胆小了。大概因为“那件事”的影响?现在屋里一黑,我就下意识地开始紧张,总觉得会在什么地方碰见另一个自己。

      总不能永远怕黑吧?

      我一边给自己加油鼓劲,一边摸索着进了餐厅,打开了冰箱门。

      温暖的冰箱灯亮了起来。

      我随便挑了瓶饮料,站在冰箱前喝完,顺手把瓶子扔进了垃圾桶。这动作我做过太多次了,以至于整个过程完全没有思考,瓶子一扔,我便“砰”地一声关上了冰箱门。

      餐厅里骤回黑暗。

      从光亮的地方一下子进入黑暗,人眼来不及调节,有那么一瞬间都什么都看不见。也就是在这短暂的目盲中,我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极度异样的感觉。

      有人在看着我!

      在那一刹那,我身上掠过一阵战栗,立刻就僵住了。

      屋子里非常安静。我突然听见一种极其细微的声音。类似一个人吞咽口水,或者调整呼吸。

      那声音离我非常近。就在我的身后。

      我头皮发麻,霎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黑暗中,我的心跳声越来越剧烈。

      我背对着那个人站着,紧紧地握着冰箱门把手。我不动,那个人也不动。我们在黑暗中僵持了很久,终于,我一咬牙,猛地拉开了冰箱门!

      光明骤至,那个人还是没有动。

      我缓缓回头,却在看清那个人的脸之后陡然松了一口气——是卢婕的爸爸。他靠在橱柜旁,看样子是想吃点东西。冰箱灯亮起,他立刻转头向我看了过来,迟缓地眨着眼睛。

      我哭笑不得,连忙打了个招呼:“卢叔叔,这么晚还没睡?刚才我进来没看到你,吓了一跳。”

      卢易垣沉默着。

      我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回答,便又叫了一声:“卢叔叔?”

      他还是没说话。在冰箱昏黄的灯光中,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隐藏在阴影里。他的面颊很瘦,两侧深深地凹陷下去,显得瘦骨嶙峋。

      我笑了笑,觉得有点尴尬,便小声说:“我先回去拉,叔叔晚安。”

      我一边说,一边慢慢合上了冰箱门。光照的范围越来越小,我看到卢易垣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他脸上是一种极度茫然空白的神情,眼神散漫,好像看着我,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我心中陡地一震,突然感到一股寒意。我的身体开始发抖,可我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害怕——一个人半夜站在厨房里固然有点奇怪,可也不算什么诡异离奇的行为——我为什么这样怕?

      我在心中一边紧张地问着自己,一边缓缓合上了冰箱门。我连看一眼卢易垣的勇气都没有,就这么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卧室,直扑到床上。清冷的月光从窗帘缝隙照射进来,在床脚投下一道光影,一切都是这样静谧,可是我心中的阴寒之感却越来越甚。

      我到底在怕什么?

      我在怕卢易垣吗?不,当然不。他是一位优秀的物理学家,是我一直很尊敬的人,而且他对我们,也称得上和善。刚才在餐厅,他只是没有回应我的招呼而已——一个人半夜在餐厅里想点心事,不说话也没什么奇怪,有什么可怕的?

      那是什么让我这样害怕?

      我仔细回忆着刚才在餐厅的每一个细节,开始一切都很正常,我打开冰箱,拿饮料喝水,然后发现卢易垣在餐厅里,便打了个招呼——就是从这里开始不对劲的,那种恐惧感不经理性思考,完全源自于一种本能,就像我在寝室里看见了自己那一刻——

      我陡地一震,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表情!是卢易垣的表情!他当时那种茫然空白的神情,和寝室里那个我自己一模一样!

      我从未在任何一个正常人脸上见过那种神情——仿佛游离在梦境中的,没有任何反应和动作的表情!好像那具身体只是个躯壳,完全没有灵魂在里面的表情!

      我遇见的,是“另一个”卢易垣!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顿时觉得后背一凉,冷汗齐齐渗了一层——这实在太难以接受了!不仅恐惧,而且还让人觉得极度的恶心——我见到的是一个躯壳!尤其是,也许我自己,也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那样面无表情,茫然地游逛着!

      我被这种假设吓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凭空出现一模一样的人?而且,“它”似乎一直在跟着我们,从寝室,一直跟到卢婕家里,从一个人,扩展到四个人——

      我们当中,一定有人不对劲!只要她在的地方,她接触过的人,就会出现“自己”!

      想到这里,我蓦地倒吸了一口气,抬头向大床上的孟雪和卢婕望过去。

      房间里静得出奇,孟雪和卢婕都睡着了。

      问题会出现在孟雪身上吗?她是第一个发现“自己”的。可是据她说,那个人只是一闪而逝,是不是眼花,连她自己都不确定。

      如果要论接触时间,我接触的是最久的!那个“自己”甚至还曾压在了我身上,我感受过她的体重和温度!

      我还遇见了卢易垣的“自己”——如果我推断得正确的话。

      难道是我有问题?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顿时毛骨悚然,把自己全身上下胡乱摸了一遍。

      如果我真的有问题,那又是个什么样的问题呢?以现在生物技术的发达程度,科学家们也许能在实验室里“造”出一个人,可就算有人偷了我们的生物遗传信息,复制出“它们”,又怎么解释“它们”的忽隐忽现呢?这一切又有什么目的呢?

      也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这一切都是幻觉。只是我们彼此影响,出现了幻觉或者半夜不清醒的时候做了梦。至于卢婕的爸爸,也许他只是半夜出来想放空一会儿发发呆,懒得理我这个女儿的同学而已。

      可是,我那天夜晚,感受到的体重和温度,难道也是幻觉吗?

      我的思绪紊乱至极,一会儿怀疑自己,一会儿怀疑卢婕和孟雪。就这样胡思乱想地过了大半夜。

      等到第二天,我和卢婕,孟雪一起回了学校。我建议大家一起把寝室彻底搜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卢婕和孟雪都不敢再回寝室了。她俩上午有一门考试,卢婕打算考完试送孟雪去火车站回家,而我向她们借了钥匙,一个人去了寝室。

      我花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把这间小小的寝室翻了个底朝天,可惜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摆弄着卢婕的床垫,突然想起昨日卢易垣在客厅,拿小刀划开沙发垫子的场景。当时卢婕问他在干什么,他回答“找东西。”

      我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得要领。

      他在找什么东西呢?

      我又在找什么呢?

      他知道另外一个自己的存在吗?

      我仔细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试图把它们拼凑出一条线索,可想了半天还是没头绪。目前涉及这件事的,只有四个人,和两间屋子。这个寝室已经被我搜地刮皮翻了好几遍,确定没有问题了,也许,我应该试试从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这样一想,我立刻把东西归置好,打车回了卢婕家。

      临到卢婕家里的时候,我就叫停了出租车,然后拿着包,自己慢慢走了过去。昨天和卢婕,孟雪一起来的时候没有多想,今天自己这样边走边看,我才发现这房子竟然围着如此高的护栏。栅栏上头还拦了电网,挂着高压电的警告牌。

      我围着房子走了一圈,在护栏上看到了好几个摄像头和自动报警器。然后我绕到铁门前,掏出卢婕给我的钥匙,打开小门走了进去。

      和房子过于严密的安保设施相反,这小院和里面的建筑,却体现了主人长久的不重视和疏于照顾。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只留了一条砖砌小路勉强能走人,房子的墙皮都大块大块地剥落了,窗户都灰蒙蒙地,至少有十年没擦洗过。

      我学着昨天卢婕的样子,绕到房子后面,从脚垫下拿出钥匙,开了房子后门。

      房子后门直通餐厅,我先把钥匙放回原处,小心地掩上门,然后才转过身来。

      等转身看清了屋子里的东西,我不由呆住了。

      第一个反应,是屋子里遭了贼。

      操作台上的柜子,抽屉都被翻开,里头东西洒了一地。冰箱门半开着,冷冻层的东西也都掏了出来,胡乱堆放在餐桌上,所有的瓶罐盒子都是敞开状态,凌乱地堆积在一起,叫人都没个下脚地方。

      我正发着怔,突然听见“当啷”一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这是……卢婕的爸爸在找东西?

      我踩着满地的锅碗瓢盆,通过厨房,走进了客厅里。客厅看起来比昨天还乱,大沙发被翻倒过来,底下的罩子都划开了,露出了木质骨架。沙发垫里的海绵全都被掏了出来,扔得满地都是。我心中十分疑惑,穿过客厅,往外面看了看,却见外间阳台上,连花草都被连根拔出了,花盆倒扣,显然连土壤都仔细翻查过。

      这找东西的技术和手段……也太彻底了!

      我满心惊异,听见隔壁客房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声音,便扬嗓大声打招呼:“卢叔叔?”

      头顶声音顿了顿,但是没有回应。

      我大声继续道:“卢叔叔?你在找什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一边说,一边抬步走到隔壁,抬手敲了敲门。

      客房的门虚掩着,我象征性地敲了敲,便推门走了进去。屋子里一片狼藉,卢易垣正在柜子里翻着什么东西,听见我进来的动静,便转头望了过来。

      变故就是在这一刹那发生的。

      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卢易垣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而我一只脚跨进了房门,正打算问一下有什么可以帮忙。我们视线交接,卢易垣突然一震,陡地变了脸色——我从没在一个人类的脸上,见到过如此狰狞愤怒的神情,他的双手扭曲着,骨节发出了可怕的声响,紧接着,他大吼一声,朝我直扑了过来!

      我呆了一呆,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砰”地一声,狠狠撞在了门板上。紧接着手上一阵剧痛,被卢易垣劈手夺下了拎包。那拎包的皮带缠着我的手腕,卢易垣不管不顾地大力拉扯,几乎快把我手腕拽脱臼,我立时挣扎,大叫:“你干什么!”

      卢易垣喘着粗气,表情狰狞如厉鬼,咬牙切齿地咆哮道:“你敢偷我的包!”

      话音刚落,他就猛力把我往后一推。我的后脑勺“咣”地一下撞上门板,痛得眼前一黑,眼泪立刻飙了出来。我懵了足足有半分钟,脑袋里嗡嗡直响,一时间丧失了所有行动能力,只听得脚步慌乱,卢易垣从我身边跑了过去,“砰”地一声摔上了地下室的门。

      屋子里一时寂静。

      我扶着客房门把手,站在原地缓了半天,才慢慢恢复了知觉。我的脑袋被撞出了一个大包,手腕火辣辣地痛得不行,被拎包的带子磨掉了一层皮。我抚摸着伤处,怔愣了半天,一时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卢易垣抢走了我的包?

      他说我偷了他的包??

      我木木地呆了半晌,迟钝的脑袋才恢复了运作,想起了那个包——那是一个宽大的男式皮包,当时我们逃离寝室的时候,是卢婕翻出了那个包,把我们三个人的换洗衣服和书本都塞到一起,一包拎了回来。今天早晨我东西太多,便向卢婕借用了一天——这个包是她爸爸的?

      卢易垣一直在找这个包吗?

      这包有什么特殊的,值得这样拼了命的找?

      我抱着疼痛不已的脑袋,忍不住呻吟出声,觉得眼下发生的这一切都太荒谬了。我仔细地回忆着那个包,却想不出有任何值得人争夺的地方。那是一个老旧的,松松垮垮的皮包,有很多的暗兜和拉链,可以放些小玩意。

      等等,小玩意!

      我的钱包手机,还有U盘都在那个包里!

      U盘里有我的论文草稿和数据!那是我的身家性命!

      我大呼倒霉,连忙跌跌撞撞地走到地下室门口,使劲拍了拍门:“卢叔叔!我有东西在包里!”

      里头没有声音。

      我等了一会儿,隔着门大吼:“我的U盘!在你包里!”

      里头还是没有声音。

      我开始有点恼火了。我的脑袋很疼,手腕也很疼,莫名其妙就被打了一顿,被污蔑偷了包不说,还被抢了U盘?

      我又踢又拍,疯狂在门外喊了许久,卢易垣也没有反应。到最后我气得顾不了许多,索性退后两步瞄好位置,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木头门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突然间整个从中间裂开。老房子的木头门大多不经踹,我以为这层门之后必有铁皮加固,一脚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本来只想弄出点大动静,岂料这门背后什么都没有,一踹即开,反而是我因惯性控制不住,狼狈地扑了进去。

      我一跤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卢易垣也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嚎叫,向我扑了过来。我刚一抬头,突然眼前黑影一闪,一件衣服当头罩下,蒙住了我的脑袋。紧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卢易垣粗重的喘息着,在我耳边声嘶力竭的咆哮:“滚出去!”

      他的手指非常有力,我听见他牙关紧咬,全身的骨节都在咔咔作响,是真的恨得想要掐死我。我脑袋里一片空白,眼前又什么都看不见,这时候人的本能反应占了上风,我几乎是下意识的,立刻就屈膝蓄力,狠狠一脚踹向了他的腿间!

      卢易垣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手劲顿时松了,我慌忙挣扎着爬到一边,还不等拿下脑袋上罩着的衣服,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女人的惨叫。那声音极其尖利,近乎歇斯底里,叫到后来几乎破音,震得我耳膜针刺一般疼痛。

      我吓了一跳,连忙拿下衣服,抬头却见是卢婕站在地下室门口,直勾勾地看着我身后,惊恐欲绝地又尖叫起来。

      我猛地回头,看到我身后站着一个女人。那个人四十多岁的年纪,长发飘飘,穿着一件洁白的连衣裙,一脸茫然地望着我们。

      我心中一沉。

      又是这种茫然空白的表情!

      又一个被复制的“自己”!

      我脑袋里很乱,看看尖叫的卢婕,又看看卢易垣,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怔愣着,突然听卢婕爆发出一声大喊:“妈!”

      我心中一震,立时向那个女人望去。

      这个女人,是卢婕的妈妈!

      她的妈妈不是好几年前就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吗?

      难道现在这个,是一个复制体?

      我脑袋中混乱至极,几步冲到卢易垣面前,大声质问:“复制人是你搞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话音刚落,卢婕又大声叫了一声:“爸!”

      她顿了顿,又叫:“妈!”

      声音一出,卢婕顿时泪如雨下,哽噎着问:“爸,到底怎么回事?”

      卢易垣猛地一颤,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转身在旁边仪器上操作了几下,那个女人就一下子消失了。

      我蓦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像是身体被什么东西轻轻吸引和牵拉了一下。

      我的反应引起了卢易垣的注意,他向我看了一眼,脸色十分难看:“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我丢了非常重要的东西……非常重要……”

      他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嘴唇蠕动,却只有气息发出。卢婕等不及了,大声打断了父亲的出神:“爸!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卢易垣猛地一震,像是梦游者突然被人叫醒,又看了我一眼,低声说:“这是我的私事。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我一听他这样说,顿时发急,大吼:“我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可你总得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易垣露出一个极之勉强的微笑,无力地对我挥了挥手,用一种无比疲惫的声音说:“没有什么事。已经结束了,以后不会有了。”

      我怒极:“一句没有就交待了?别忘了你刚才不仅打了我,还差点把我掐死!”

      卢易垣点点头,也不看我,只是木然道:“我会补偿。”

      我气得发疯,上前一步,指着身周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大声道:“你的补偿就是告诉我这些是什么!刚才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我认得她的表情!我昨天半夜在厨房里见过你,也是这个表情!那个人是不是你?”

      我一边逼问,一边上前,可才走了两步就被卢婕拉住,她对我使了个眼神,低声说:“白姐,你先上去,我和我爸先聊聊,一会儿我上去找你。”

      我十分不甘心,便向卢婕要保证:“我不问你们的私事,但是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你得告诉我!”

      卢婕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被迫无奈,只得离开了地下室,回到卢婕房间里等待。我思绪十分紊乱,坐在沙发上,把到目前为止,遇到的所有事情重新又想了一遍。这一切都太令人迷惑了,我们看到的那个“自己”,到底是一个真的人,还是一个幻影呢?如果是真人,为什么她能随时消失又出现?如果是幻影,为什么她又有重量和温度呢?如果这一切都是卢易垣做的,我能理解他“复制”卢婕妈妈的原因,可是他为什么要“复制”出我,孟雪和卢婕呢?他又是用什么方法,跑到学校寝室里实现了这个技术呢?——那间寝室我彻底搜查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再说,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脑袋里有无数个疑问,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又想,可是却没能得出一个合理推测。我坐立不安地等着,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才听见外头传来卢婕的脚步声。我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当头便问:“你们聊什么了?”

      卢婕勉强笑了笑,示意我回房间细说。她的眼睛红肿着,明显是哭过,一进屋先把我的钱包手机U盘放在桌上:“这是你的东西。对不起,我爸爸错怪你了。他把一个装置放在了这个包里,我不知道,给带到了学校,害得他一直找。”

      我无心关注这些小事,急忙问:“快告诉我,寝室里咱们看到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婕苦笑了一下,说:“怪我。我把包带到寝室后,就放到了孟雪的床位旁边,才让你们看到。以后不会有了。”

      她说完低着头不看我,只是把一张纸推到了我面前:“这是我爸爸的补偿。你到这个地址去,会看到给你的东西。我决定跟我爸爸一起到国外去,以后再不出现了,请你也忘掉这件事吧,也不要和别人说。”

      我怔了怔,低头一看,只见那纸上写了个地址,下头一行,又写了串数字。我没明白这是什么东西,略一犹豫间,只听卢婕急急又道:“你会喜欢的,我爸爸给你的,一个特殊的……礼物!你现在去取,不过二十分钟,就可以拿到!你绝对想不到那是什么,但是我保证你会满意!”

      她语声焦虑,话里话外,却全是要我赶紧走人的意思。我不禁大为恼怒,将那纸条往桌子上一扔,冷冷质问:“你答应过要告诉我真相!到底为什么我们能看到自己?是复制出来的吗?你爸爸搞这个,又有什么目的?”

      我最后一句质问出口,卢婕陡然惊跳,慌乱地挥着手反驳:“没有!没有什么目的!我爸弄的那些东西,我也搞不懂!”

      她反应这么大,令我顿起疑心,连忙追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不说,我就不走!”

      卢婕惊惶失措,显然被我问到了关键之处,挥着手竭力掩饰:“我爸只是做了个实验!已经没有下次了,没有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害什么人,你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好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脸上露出了央求的神色,把那张纸条又拿过来往我面前一推:“你到这里去,好不好?你一去就知道,给你留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十分恼火,冷冷道:“你们把我拉进来,叫我看见那么多,现在又想叫我忘掉,哪有那么简单?我就两个问题,你回答了,我就走!第一,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复制人;第二,告诉我这么做的目的!”

      说完,我往沙发上一靠,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甘休的无赖架势。卢婕十分愤怒,脸上露出了一丝狠戾之色,冷冷威胁:“你再不走,我打电话叫警察了!”

      她若真的叫警察来,那我还真的有点理亏。我犹豫着,突然想起刚才卢婕慌乱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动。

      我问了卢婕两个问题:一,这种复制是如何实现的;二,她和她爸爸的目的是什么。

      那么到底是哪个问题如此关键,让卢婕出尔反尔,只想赶紧把我赶出门呢?

      想到这里我就有了打算,立刻装作怕她叫警察的样子,举起手无奈地道:“好好好,我走。可你至少告诉我一句,你爸是怎么做到的!我只问技术问题,和你家的事无关吧?”

      卢婕迟疑了一下,见我态度坚决,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理亏,便低声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爸搞的物理学那一套,太前沿了,也没和我多解释。刚才,我们只是聊了聊我妈的一些事……”

      她肯和我谈技术问题,却不告诉我这样做的目的,我心里立刻就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卢易垣到底想干什么?拿我们做实验,要复制全人类吗?卢婕和他在地下室聊了不过两个多小时,立刻就决定退学搬家到国外去——是因为我吗?因为被我知道了一点点,他们就要立刻远避国外?

      我在心中紧张地思索着,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追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人复制出来?”

      卢婕张开手掌,把手里的东西亮了一亮,说:“这个,放在包里,被我带到了寝室。”

      她要不说,我刚才还没注意她手里有东西。这玩意方方正正,只有车钥匙大小,有一层光滑的金属表面。这么小的一个东西放在包里,确实不会被人注意,同时这也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卢易垣要在屋子里找得这么细致——这东西无论是掉到沙发里,还是夹在了哪个缝隙中,实在不太容易找得到!

      我“噢”了一声,倾身接近卢婕,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咦?这是个什么原理?”

      卢婕答:“我不知——”

      她话才说了一半,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我瞅准机会,猛然间出手如电,一把将那个金属块抢了过来!我想得也很简单,既然这个小东西这么重要,那我就抢过来,再逼问他们说出真实目的——如果他们想要伤害什么人,我就立刻把这个东西毁掉!

      我在动手的时候,已经做出了逃跑的打算,岂料那个金属块一拿到手,我身体突然一震,像是被一道电流猛地贯穿了。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像是有一种巨大的吸力和推力在同时两边拉扯着我,我在瞬间就精神恍惚,险些昏了过去。紧接着,地下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警报声,那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整个地板都在嗡嗡作响。只在一眨眼功夫,地下室的门轰隆一声被人推开,卢易垣连滚带爬地扑了出来,一露头就大叫:“是你!”

      我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金属块掉在了地上。

      那种感觉立刻就消失了。

      我噔噔噔向后连退三步,一跤摔倒在地。握过金属块的手臂像是遭受重击,软得几乎抬不起来。我的心脏狂跳,全身都在颤抖,紧接着,我头一偏,吐了个昏天暗地。

      我一直吐了很久,最后几乎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听见卢婕在身后颤抖着声音问:“爸,是她?”

      卢易垣声音也一样颤抖,回答:“是她。”

      紧接着,一杯水递到了我面前,卢易垣扶着我肩膀,低声说:“喝点水,不要怕。你这是轻微的脑震荡,歇一歇就好。”

      我顾不得许多,接过杯子大口喝了个干净,又趴在地上不停喘息,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才缓过来。楼下警铃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我慢慢起身,才发现卢易垣卢婕两人正坐在我对面,万分紧张地盯着我。

      我摸着嘴,狼狈地喘着气问:“怎么回事?”

      卢易垣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能帮我们一个忙吗?”

      我忍不住笑起来,开口讥讽:“不需要我了,就让我滚,现在要帮忙了,就一切都好说?”

      卢婕神情可怜,急得几乎都要哭出来,红着眼睛说:“是我……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我爸找你找了好几年,他……他真的不知道是你,我也不知道。求你帮帮我们,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能做!”

      我头疼欲裂,心情十分恶劣。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眨眼间就态度大变,也不明白所谓的“找我”是什么意思,便冷冷道:“不帮。”

      卢易垣神情焦切,肢体语言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又递了一杯水给我,哑声道:“你想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他这话简直是对我的侮辱。我怔了怔,怒火刚起,却听他又说:“去年十一月,SpaceX和军方合作,发射了一颗隐身卫星到LEO轨道,代号是mission 139O.”

      “这是一次绝密任务,也是SpaceX有史以来被委派的最昂贵任务之一。这颗卫星上面,搭载了一个37克的监测器,主要的目的,就是寻找你。如果你同意帮忙,我可以立刻就申请停止监测器工作,节省下来的开销,其中有10%划为项目损耗,可以全部算作你的酬劳。”

      我不由一怔,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发射火箭的载荷都是以0.1克为单位计算的,37克的负荷,绝对是一个耗资巨大的重量了!为了找我,卢易垣发射了颗卫星上天?还是保密级别最高的隐身卫星?我如堕云雾,看着卢易垣,突然疑心他是不是电影看多精神出了问题,问:“你发射了个卫星上天?”

      卢易垣苦笑了一下,答:“准确来说,是我的项目组——LHC计划,你知道吗?”

      我闻言一呆。LHC计划,全称叫大型强子对撞机计划,是一个由多国家组织共同参与的共享型项目。这个大型对撞机位于在欧洲核子中心,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它的质子加速能量能达到14TeV,曾在2012年发现了所谓的上帝粒子——希格斯玻色子,回答了宇宙中如何获得质量的“元问题”。像这样一个研究项目,确实有可能发射个卫星上天搞研究,可是——找我?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眨着眼睛,半天想不出来,卢易垣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低声说:“在这个项目下,我们一共有一千六百七十一个子项目,而我,是其中一个子项目的发起人,负责进行项目样本的筛选。这个样本采集的标准非常苛刻,主要是生物神经突触末端在某种特定条件下形成的电位和,我们称之为‘θ-P300’。这种波是人脑在潜意识状态下诱发形成的,具有独特的频率和叠加态,每个人都不同。而我们需要的样本特征,就被局限在一个非常狭窄的范围内。”

      我明白了,指了指桌上那个金属块:“你们要找一个拥有类似脑波频率的人,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刚才因为我拿了那个东西,所以检测到是我?”

      卢易垣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是的!就是你!我真的没有想到我这么幸运——我们的检测器才刚运行了不到一年,本来预计要在十年内初步筛选出一批样本,可是你——”

      他说不下去了,目光灼灼,极其殷切地看着我。

      我有点不自在,挪了挪身子,向卢婕看过去,却见卢婕也一样看着我,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我怔了怔,不由疑心大起。卢易垣研究了一辈子,现在这么高兴是人之常情,可卢婕为什么也如此期盼?她一直说自己不懂物理,怎么现在却一副比父亲还着急的样子?

      我脑子一转,联想到刚才卢婕百般推脱的样子,就直截了当道:“我要知道一切,你们一直隐瞒的所有事情,然后,我再考虑答不答应帮忙。”

      我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两人脸色,见卢婕十分不安,立刻望向了父亲,显得很为难,卢易垣却非常干脆:“当然的当然的!你有知情权!”

      我立即问:“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我看见了自己?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LHC计划,又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我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卢易垣不等我说完,就抬手打断,苦笑道:“慢点慢点,我从头和你说。”

      他思索了一会儿,像是想找一个合理的切入点,开口问:“你既然知道LHC计划,应该也听说过一个推论——高能运行的大型强子对撞机,在粒子撞击过程中,能够产生黑洞。”

      “简单说,强子对撞机的原理,就是让质子在加速通道中,进行大力对撞。通过‘撞碎’的过程,来检测质子里都有那些更小的粒子。当这个巨大的撞击力,全部作用到一个极小的微粒上时,微粒就会塌陷。就像宇宙中一颗质量巨大的恒星塌陷得越来越小,最后高密度下会形成黑洞一样,当一个粒子承受了这么大的力,也会同样变成黑洞——不过要小得多,比粒子还小,我们称之为微型黑洞。”

      “我领导的项目,就是研究这些微型黑洞,来验证霍金提出的所谓黑体辐射是否存在。如果真的如霍金所说,一个黑洞在吸收一切能量的同时,也会向外发出辐射,那么当辐射量大于黑洞的吸收量,我们就会观测到黑洞的蒸发。在宇宙中这样的蒸发几乎是不可能被观测的,但是在加速通道中,微型黑洞因为体积小,却能很容易地被发现。”

      卢易垣说到这里,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极之骄傲的神色,用一种引诱的语气说:“我们做了很多工作,最后终于成功观测到微型黑洞的蒸发,也监测到了一些辐射的证据。要知道辐射也是一种能量,如果一个黑洞不仅吸收着力量,也在放出能量,这就意味着这个黑洞——”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像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一样,满怀期待地等着我接下文。

      我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心中一惊,不由“啊”地叫道:“微型黑洞实现了能量交换!”

      卢易垣极之激动,“啪”地一合掌,道:“对!黑洞本身是不产生能量的,既然出现了能量交换,就说明还有另外一个空间的存在,而黑洞,就是连接两个空间的通道。”

      说完,他语气突然变得极其严肃郑重,缓缓道:“就这样,我们发现了平行宇宙。”

      我怔了怔,问:“平行宇宙不是科幻小说里的东西吗?”

      卢易垣摇摇头,指着桌上一本书道:“不,现在我们有大量的理论和证据表明,平行宇宙是现实存在的。它们一层层叠加到一起,无穷无尽,彼此隔绝。而强子对撞机产生的微型黑洞,就像一个管道,连通了相邻的两个宇宙。”

      “现在,在欧洲核子中心里,我们制造了大量稳定态的微型黑洞,在技术上有限地实现了物质交换。”

      “经过多年研究,我们发现了平行宇宙的几个特点:一,共时性;二,共态性;三,不可观测性。”

      “也就是说,平行宇宙,和我们这个宇宙的时空是一致的。我们所有人,都一模一样地存在于另一个宇宙中。”

      我“啊”地一声,一下子就把所有事情联系了起来,不由大惊失色:“我们看到的那些自己,真的是我们自己!是……是另一个宇宙中的自己!”

      卢易垣缓缓点头,将那个金属块推到我面前:“是的。这个,就是一个小型的振荡器。当我远程打开通道开关,振荡器会将你们大脑的θ-P300波放大,短暂地产生一个质量交换,将平行宇宙中的你们自己,带到这个世界来。刚才,这个振荡器正和卫星监测器相连,查到了你的θ-P300波。”

      我非常困惑,问:“做这种交换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要把一个人带过来?”

      卢易垣长叹一声,半天不回答。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过了好久,卢婕才小声道:“我……我想要我妈妈回来。我爸也这样想。”

      我一惊,猛地明白了他们的目的——卢易垣是想把已经去世的妻子带回来!从另一个宇宙里把一个拥有一样记忆,但是还活着的卢太太带到这个世界里!那么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卢太太就是“复活”了!怪不得卢婕讳莫如深,不愿告诉我!”

      我呆呆地想了半天,突然又冒出一个疑问,问:“如果您把卢太太带了过来,那另外那个平行宇宙怎么办呢?那个宇宙里的卢先生,岂不是失去了自己的妻子?”

      卢易垣摇摇头,沉声道:“不,平行宇宙的第三个特性,叫不可观测性。黑洞通道是不可测的,但是一旦完成了能量交换,实现了观测,那个宇宙就凐灭了。”

      我吓了一跳,忙问:“湮灭?爆炸了吗?”

      卢易垣答:“不,量子物理学意义上的湮灭——就像现在,我不知道你是否会答应我帮我完成项目。而你——你说过要知道一切后再决定,那么现在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答应。两种可能性都同时存在着,纠缠态的平行宇宙就出现了:一个是你答应帮我的宇宙,一个是你拒绝我的宇宙。然而一旦我问了你,或者你自己问了你自己,并且得到答案,其中一种可能性就会立刻消失,也就是宇宙湮灭。意味着这个宇宙从过去,到现在,到将来,都从来没存在过。平行宇宙就这样不断产生,又不断湮灭,我们只是其中之一。”

      我听得似懂非懂,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那么,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呢?”

      卢易垣叹着气,低声道:“你也发现了,所有过来的人,都是没有意识的。我们的传递,精确到了夸克级别,绝不会遗落一个细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全都……不是人。”

      “我做了很多研究,最后只能假设,这个宇宙是多维嵌套的。”

      他说着,指着桌上的书道:“就像这本书,在三维宇宙中,你能发现大量平面。而我们的三维宇宙,也大量地存在于高维宇宙中。当我们打开黑洞通道,就像从书的另一页,扣了些碎片过来,他们依旧是三维的。”

      “我们可以把两个面拼到一起,可我们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让一个杯子,和一张纸相融。人的意识,就是这样一个高于维度的存在。我们能理解意识的载体,比如基因,比如神经元,可是我们却永远不能理解意识本身,因为人类无法超越自己的纬度。思想是无穷维的,是整个宇宙最珍贵,最奥秘,也是最不可逾越的存在。”

      他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卢易垣想要做什么了,不由心中狂跳:“物理学不允许跨维,所以你要用意识去操作意识!你要找一个脑波相似的人,去把你妻子的灵魂领回来!”

      卢易垣的面容陡然扭曲,紧咬牙关,道:“对!我要她变成人!成为一个活生生的,有灵魂有□□的人!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阻隔我们,生死不能,物理定律也不能!”

      他说着,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好像我成了个物理学定律,而他正与之战斗。我紧张地考虑了一会儿,问:“这一切都是你的假设!如果你假设错了,我是不是就死了?或者,如果发生意外,我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卢易垣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憋了半天:“是!”

      我说:“好吧,我做。”

      我答应得如此痛快,大出卢易垣意料,以至于他浑身颤抖,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耸耸肩,笑道:“我喜欢你的假设——人的灵魂高于一切。一起来让你妻子变成人吧。”

      卢易垣万分感激,捂脸像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了——我躺在一堆仪器中间,被插上各种各样的管子接受了很多检查。我的意识一直有点模糊,朦胧间似乎有很多人来到我身边,围着我大声讨论。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明亮的阳光照射进来,晒得人十分舒适。我听到小鸟在窗外树梢滴呖,风吹进客厅,带来满室花香。

      我呆了呆,连忙起身大声喊人,却发现房子里只有我一人,屋子里各处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地下室都搬空了。

      在沙发旁的书桌上,我找到了我的钱包手机和U盘。下面还压了张白纸,只写着两个字:谢谢。

      再往下,又是一个地址和一串数字。

      我在那个房子里住了一个多月,有两位清洁工每天都过来,为我打扫房间做饭。我问他们卢易垣和卢婕哪里去了,他们俩摇摇头,告诉我他们是清洁公司派过来的,什么都不知道。

      卢易垣和卢婕就这样人间蒸发了。我不知道最后我有没有成功,也不知道卢太太到底有没有变成人。就这样我带着疑问离开了他们的家,回到我自己的生活。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

      有一天,我偶然看到一篇学术论文,讨论的是平行宇宙的物质交换问题。那篇论文充满大量晦涩难懂的公式和物理学知识,第一作者署名是Jie Lu。

      我想起了那个红着眼睛,不停说“我不会,我不懂,我也不想学”的小姑娘。

      一眨眼,她博士毕业,站在了物理学最前沿。

      我猜我成功了。

      对了那张纸条。

      卢婕曾反复向我保证,说我一定会喜欢的“补偿”。

      我去了纸条上的地址,那是一家银行。

      而那串神秘的数字,只是银行汇款的提取密码而已。

      卢易垣真的把一颗卫星10%的花销打给了我。

      变成人是不是很难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真的很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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