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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浪漫的错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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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叶疏,窗格幽暗,偶尔几声鸟鸣啾啾,整个住院部寂静一片。或许是为了打破这片死气沉沉,一阵清越而年轻的声音拂花穿水而来。
“秋天,枫叶叹息了。”
“我,深深地感觉到它的伤悲。”
雪白的病房,雪白的床单,雪白的小脸,充斥着病态的雪白。在这一片雪白中,两个少女无疑是这里的中心,一个身着病服,一头青丝懒散一泻而下,苍白的脸因为念诗的兴奋染上两朵红云,另一个则是若有所思的芷絮,单手支颐,柳眉微蹙,严肃地可爱。
“啊,好浪漫的诗句。梅子,这是你写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威尔斯的诗。只不过是对方引用了一下而已。”梅子一双古典的凤眼播光潋滟,哈,不知道小妮子想到什么事情。
“恩,我知道了,这一定是梅子你的情信吧。”梅子平常仿佛是个从画上走下的古典美人,大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态,难得今天有机会逗逗她,芷絮挤眉弄眼,绝不放过她。
梅子羞涩地低下头:“才不是呢。是,是我的笔友。我们一直通信,谈天说地的。”
这年头,还有这样浪漫的事?梅子该不是被骗了吧?芷絮的心跳稍微快了一下。
“可惜,我从来没见过他。”梅子遥望窗外,似是回避芷絮询问的凝视,又似是无限向往着外面。
“其实,这也是我特意把你拖来的缘故。”梅子回转而视,露出了天鹅般优雅颀长而洁白的脖子。
“我听千惠说过你当PA的事,你别怪她,也是我千求万求的,她可怜我才说的。”
梅子总是那么善良,还未说出求的事情,倒先帮别人说情。
“我的笔友,他约我去听音乐会。可是,我不敢去。所以,我才拜托你代替我去。好不好?我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是肯定去不成了。”梅子婉转恳求,芷絮最当不住别人这种象小白兔样的哀求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病好了再去?”
梅子黯然垂首,等她再次抬头,已经泪流满面。
“我也想啊,可是,我恐怕是好不了了。”梅子哀求地摇着芷絮的手,“我很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我现在连下床也很困难了。所以,我才想到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芷絮,芷絮,你就帮帮我吧。反正,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
“胡说。”芷絮忍了许久的泪汹涌而出。芷絮在学校里冷淡有礼,但并不意味着,她有着一颗冷淡的心。梅子身上总是流淌着一种古典温婉的气质,幽静而又脆弱,似晚春的荼蘼。如今,她的生命之花竟要凋谢了吗?
“芷絮,芷絮,答应我吧。我的手术成功率很低,我或许挺不过去,我只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或许,或许,有那么一天我病好了,我会亲自向他道歉欺骗了他。”
面对这样满是泪痕的面庞,芷絮又怎能说不呢?
“好吧,我是PA。我接受了,我代替你去看他。约会的第二天,我就向你报道。”
不过,能写出这样温柔美丽的诗,这个男生一定很出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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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钢琴悠扬的声音似乎吸引了每一个人,不,有一个人并没有沉浸在其中。
芷絮穿着一身清爽的洋装,心不在焉地坐在座位上,时不时地张望两下,旁边的座位却空空如也。
对方没有来!!!
没有来!为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这只是一场闹剧而已?自己该怎么向梅子交代呢?芷絮心乱如麻。
如果向梅子说实话,梅子会怎样?病情会恶化吗?
对方是在欺骗梅子吗?可是,这场音乐会的票子是对方提供的,应该不会绕这么个大圈子来欺骗的,喜欢这样优美的音乐,风雅的诗歌,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骗子呢?
倘若暂时瞒住了梅子,那么以后怎么办呢?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吧!
一连串的问号,重重击在芷絮心上,既为事情而迷惑,又为梅子而担忧,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气不过。
怎么办?怎么办?不管怎么办,明天一定要到医院去看看梅子,不然,以梅子那样单纯的性格一定会瞎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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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絮心中有事,一下学就冲到医院,好在两地也不算太远。只是,当芷絮走近了病房,却又欲行不行地慢下脚步,丝丝缕缕的犹豫和后怕汹涌而出,到了门前竟无力推门而入了。
梅子穿着洁白的病服,斜倚在床头,苍白的脸上没有往日的红润,纤细的双手可以清楚地看到瘦瘦的青筋,或许在期待着芷絮的到来,两只大眼忽闪忽闪,时不时地喵一下床前。
哎,怎么样也要有个说法吧。芷絮硬着头皮进去。
果然,梅子听了芷絮的一番胡说八道后,喜笑颜开,久违的红润遍布了整个俏脸,古典的沉静化作了活泼的娇俏,看在芷絮眼里却是心痛。
就算是为了梅子,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单海仁给挖出来!如果他敢欺骗梅子,哼哼。
(走廊里的病人莫不被芷絮的眼露凶光而吓地退避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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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絮闲闲地倚着一棵老槐树,金色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枝叶在她身上投下点点闪光,梦幻地象个公主。
这正是单海仁第一次见到芷絮时的感觉。不过,就在单海仁心里暗暗赞叹的时候,芷絮冷不丁地拦住了他。美人在前,单海仁不自觉地有些窘迫。
“单海仁是吧,”见面前这个秀气的男孩子一副很斯文的样子,芷絮一肚子的火气不得不压了压,“我是梅子,你约我去看音乐会,可是你为什么不去,我那天一直等到很晚!你该不会是不敢见面吧,还是要耍我呢。”
本以为单海仁会辩解几句,谁料他居然一脸茫然,而且还十分认真地说:“你在说什么啊,我不认识你,你弄错人了吧。”
什么,想赖帐吗。芷絮肚子里的火气腾地冒起来了。自己身为女生的尊严都要被他全部败坏了!天知道,他们现在在校门口的这副样子,已经招致多少人的侧目了,还好不是自己学校里的。
哼,想赖帐,那还要看我芷絮同不同意呢。芷絮纤纤玉指一夹,拿出几封信,在单海仁面前晃啊晃。
“看,这些都是你写给我的信,这是你的名字,诺,这里还有你家的地址。”铁证如山,在所难逃!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单海仁急地沁出点点薄汗。
看着眼前这个不善说话的大男孩,芷絮有些泄气,怎么办呢,自己该不该相信他呢,他看上去倒不象在说谎。可是,可是,这些信又该做如何解释呢?总不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叭,叭。”几声喇叭响。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一个中年妇女向单海仁招招手。
“啊,这么晚了,我要走了,再见。”单海仁匆匆忙忙上了车,芷絮面对眼前飞驰的车子,不得不傻眼:呵呵,想不到对方“装备精良”么,自己的两条腿是无论如何都跑不过人家四个轮子的。
“海仁啊,那个小姑娘满漂亮的吗?”驾驶座上的阿姨“意味深长”地笑。
“那个,那个,”单海仁脸一撇,看着车窗外,“是个不认识的人,她说我和他是笔友,大概是弄错了吧。啊,阿姨,小心,怎么有点开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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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絮悻悻然,一路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医院,真不知该怎么向梅子交代。可是,想想梅子脆弱的身子,芷絮也只好谎话连篇了一番。哎,芷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只觉得它似乎长了一点,是不是这几天谎话说多了的报应呢?真郁闷。
尽管胡说八道了一通,事情仍有隐忧。现在可以暂时瞒住梅子,但如果那个所谓的“单海仁”再写来信怎么办呢,事情不就穿帮了吗。不过,梅子也有提到,自从音乐会之约后,那个写信的单海仁就再也没有写过信了,而以前他可是每隔个十天就会来一封信的。
哎,到底是哪里不对呢?虽然真正的单海仁自称并未写过这样的信,可是,恐怕还是和他有关,只好厚着脸皮继续顺藤摸瓜了。
因此,单海仁在第二天又在槐树下见到了芷絮。
不同于昨日的毛躁,芷絮今天分明是准备了许多,谴词也谨慎了许多,惟恐一个不小心就把对方给激跑了。
“很抱歉,昨天冒昧地来找你。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音乐会呢?难道你不想见我,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吗?”
“不是,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一直都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单海仁还是一副斯文的样子。
果然,芷絮心里一动,这事情里面有文章。
“那么,你的意思是,从最初的那封写威尔斯的信,就不是你写的吗?”
“威尔斯?”单海仁似是想到了什么,“是不是一个外国的诗人呢?好象写过‘落叶’什么的吧。”
“那首‘落叶’,你不记得吗?”芷絮专注地如同等待宣判。
“恩,只记得一点,秋天的枫叶忍住伤悲,恩,还有,教堂钟声什么的。”单海仁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苦思。
芷絮心中有一些明白了,这个人绝不是那个写信的单海仁,他现在的样子肯定不是装的,如果是装的话,那么,他的演技足可以去竞争影帝了。
“你不是单海仁!!!”
“可是,我是啊,你看,你看,这是我的学生证。”单海仁手忙脚乱地翻起了书包。
“你别翻了,我的意思是,你不是那个写信的单海仁。不过,我相信,那个写信的人,应该就在你的身边,不然也不会用你的名字。”芷絮注视着单海仁,其实,他是一个满老实文秀的男生,应该可以帮助自己的吧。
在芷絮的注视下,单海仁的脸不知不觉地染上了淡淡的红晕,低头说:“把信给我看看吧,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可惜,芷絮身边带的信不多,单海仁一时半会还看不出什么,当他把信重新放进信封时,倒是眼睛一亮。
“这些信上写的都是我家的地址,这说明信的确是寄到我家的。不过,我倒不知道,我想,我家里的阿姨应该知道,我们去问问她吧。”
好主意,芷絮眼睛也是一亮,深入后方,才是获取真相的本色吗。
两个人一路走来一路谈。
“从信里面看,这个人相当的博学,而且可能还去过欧洲。”芷絮努力回忆看过的文字。
“是啊,应该是个比我年长的人吧,写地一手老练的字体呢。”
去过欧洲?比较年长?一手好字?一个惊人的想法猛然从单海仁的脑海里跳出来。莫非???
不可能,不可能,连单海仁自己都否定了这个想法,可是他还是怀着一探究竟的想法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海仁!你不去读书,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干什么!”一个怒气冲冲地声音。
“妈妈!”单海仁已经完全呆住了。
眼见着母亲满脸阴霾地步步走向自己,单海仁顿时醒悟过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芷絮慌不择路地溜了。
“等等,等等。”芷絮跑了一阵后,已经气喘吁吁。“干吗要跑啊,我们本来就不是情侣,有什么好怕的。”
“哎,我和你说不清楚,就算我们不是情侣,我妈也会认定你干扰了我的学习。今天事情弄成这样子,不如,我们改天再说吧。”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知道。”芷絮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单海仁,看着单海仁不解的眼,她轻轻辩解,“没法子,我有一定要知道的理由啊。”、
是啊,以梅子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病或者怎么样?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等了。芷絮的心里都被这些愁绪塞地满满的。
“好吧,那我们先去我家吧,我想,我妈她一定想不到我们反而会回去。而且,平常的家务都是由我家路阿姨做的,她应该拿过这信的。”
芷絮心里有一丝丝的感动,默默言道:单海仁,谢谢你,作为应届考生,这几天的事情或许对你很不方便。可惜,我并不是真正的梅子,你也不是那个写信的单海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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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路阿姨。”
“阿仁回来了,恩,这不是,这不是上次的那个女孩吗?”猛然见到芷絮,路阿姨的眼里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阿姨,你好,我叫梅子,今天我来是有点事情来问阿姨的。”芷絮微微施礼。
“梅子?”路阿姨的手一抖,咣铛一声,一个杯子应声而落。
“不好意思,我去去就来。”路阿姨不待梅子回答,匆匆离开,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梅子,既然来了,就先在客厅里转转吧。”
左右也是没事,芷絮在客厅里信步走来。墙上的一侧,挂着许多幅水彩画,看风格应是一人所作,虽然无从得知是谁的手笔,不过可以肯定,这些画都是出自画者的一片深情,恩,这幅应该是巴黎,这幅应该是伦敦,那个应该是水乡威尼斯吧。
等等,芷絮的脑中突然一片清明,这些画大都以欧洲城市为题材,而那个写信的单海仁也时常提到欧洲,莫非,莫非,这个画者就是……
见所谓的梅子凝视着画作久久沉思,单海仁泛起一丝苦笑:“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对啦。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些画都是我爷爷画的,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游历欧洲,喜欢书画,年轻时也是才子般的人物。可惜,他爱喝酒,肝脏也不好了。如果真是他冒用我的名字的话,你或许会不高兴吧。”
“未必,我和他写信,本来也并没存着什么别的心思。何况,他对我的每一封信都很认真。”芷絮揣摩着梅子的想法答道,“尽管这样,我还是挺想见见他的。”
“老先生不在家。如果他能听到您的这一番话,他心里一定会很高兴的。”
一回头,原来是路阿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大概前面的谈话,她也都听到了吧。
“路阿姨,你说爷爷不在家是什么意思?”
“阿仁,请原谅我和老爷一起欺骗了你。我实在无法拒绝老爷的拜托,看到他一个人那么闷,只有在写信和收信的时候,才那么快乐,我怎么拒绝得了!”路阿姨的眼睛湿润了,“老爷的肝病已经恶化,昨天刚住院。”
“爷爷的身体不好,为什么不告诉我?”单海仁气急。
“你爸妈怕影响你的成绩,所以瞒着你。梅子小姐,老爷能撑到今天,也多亏了你的信。这几个月来,他都是用打字机写信,每次都要写好几个小时,写信是他最大的快乐。但是大约十来天前,病情有了变化,再也没办法写信了。单先生他们又把老爷送到特殊病房去了,老爷就更不可能给你回信了。”
“单爷爷,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芷絮有短暂的恍惚,或许是正真相太出乎意料了吧。
“芷絮,跟我来。阁楼里有一个爷爷的画室。”
经过一番在黑暗的摸索后,两人猫着腰来到了一间小阁楼。房间里对满了各种作画的工具,墙上贴满了女性的照片,角落里还堆着一橱柜的酒,而每个角落里,香烟都触手可及。
“一看就知道了吧,爷爷他喜欢喝酒,喜欢抽烟,喜欢美丽的女性,喜欢绘画,喜欢诗歌文学。可惜,他除了烟酒外,其他的几样他都没得到。爷爷是长子,为了家族商业上的利益,不得不放弃在欧洲的游学,还有他美丽的恋人,被家里人骗回家和我奶奶成了亲。后来,象我们这样的资本家家庭,爷爷受了很多苦。现在,他有时间做他想做的事情,他却老地做不动了。”
“你爷爷,他,实际上是个好人。”芷絮想想,也只能这么说了。
“真是的,爷爷他都七十多了,还有精神给年轻女孩子写信,写诗歌,哎。”单海仁又好气又好笑地翻起一本本子。
一张照片,飘飘然而落。
芷絮拾起一看,其中的那人眉眼间和单海仁很是相似,不过身上更别有一番艺术家的气质,浪漫而单纯。
而照片的背面,恰恰是那首威尔斯的秋叶。
秋天,枫叶叹息了,
我深深地感觉到,他的伤悲。
教堂钟声,溢满我心。
时光匆匆,为退去的颜色流泪。
轻轻的,充满了怨尤。
命中注定,落叶飘零。
看完了短诗,芷絮和单海仁一时都默默无言,生怕说了什么打破了此时单纯的伤感。
过了好一会儿,单海仁才说:“我以前就很喜欢爷爷了,他知道好多事情,小时候,很多东西都是他教我的。可是现在,我住在学校,不能经常陪着他,而爸爸妈妈也不是很在意他。现在他老了,却象个垃圾一样被这个家一点点地抛弃。他为了这个家庭牺牲了那么多,现在只能靠爸爸的经济支援过日子,好可怜。”说到后来,嗓音已是哽咽,“只有爷爷他,是没有被大人的世界所污染的大人。”
看到眼前如此悲伤的单海仁,芷絮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软了,虽然一开始为梅子被欺骗有点小小的愤怒,可是经过这么多,芷絮对这个从未见面的老人有了很大的好感。
“也许,爷爷,他就要死了。”单海仁的肩微微地抖着。
“别胡说,他是个好人,他不会的。”
“梅子,也许你会生气被骗了,不过,我恳求你,可以去看看我爷爷吗?”
芷絮正要回答,楼下一片乒零乓郎。
“海仁,你给我下来,不去好好读书,居然在这个时候和女孩子鬼混!你,你,你给我滚下来。”
芷絮和单海仁都是脸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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