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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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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跟做梦一样。
一天之前我还在家中查询着高考成绩,现如今,脚下踩着的确实另一个国家的土地了。那海风吹来也似乎是不真实的,只是其中隐隐约约夹杂着的咖啡香才让我惊觉,我是真的在西西里了——这个我神往已久的地方。
极目远眺,那方暮空恍若清水分染开来的暖色画布,又层层叠叠着挑染了金色的云团,仅仅有几缕微弱的光亮从云缝中倾泻而下,似乎是天神见怜赏赐的圣光,洒在了深蓝的海面上,霎时间浮起点点耀眼的金光。高鸣的海鸥一闪而过,只留下一道白色残影。
我随手在外套的衣兜里抓了条发圈把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绑上,温暖的余晖照在我的脸上,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完完全全的异国他乡。
你看,咖啡,阳光,海风,一个心之所往的地方,这才是我该要的生活。
【二】
我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抓着手机,靠着通话中老板娘的指引,略为艰难地找到了早已预订了房间的小客栈,说是这样,但其实是一家咖啡店兼营着出租房罢了。
老板娘是个华人,一见我便知道了我是预订房间的人,热情地接过我的行李箱,先是嘘寒问暖一番,继而带我上了二楼,到了给我准备的房间。这是双人房,此时房里已经先住着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华人姑娘了,这我是知道的。我朝她笑了笑,她也回了个善意的笑容,看起来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呢,出门在外遇到一个这样拼房的人,也算是一件欣慰的事了。
老板娘向我交待了一些房间设备的使用注意便下楼忙活咖啡店的事了,我坐到自己的床上顿了顿神,不自觉地看向那姑娘。那姑娘剪着齐耳的短发,一直安安静静地低着头玩手机,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抬头瞧了瞧我,一时间有气氛有些尴尬。
“你好,我叫沛琳。”她放下手机,朝我伸出右手。
我一愣,赶忙握住她的手,“我叫嘉树。”
“你自己一个人出来旅行啊?”她盘着腿,两手随意搁在小腿上,笑靥如花。
“啊……对,高考成绩不是很理想……就出来……散散心。”我扯了扯嘴角,心道哪里是“不是很理想”,根本就是一塌糊涂,差到我……是真的不想继续念书了。
沛琳微笑着点点头,也没再多问。突然之间,她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只见她脸上笑容一滞,紧接着便将脸上的笑意撤得一干二净,反手拿起手机赤着脚就往阳台跑。不一会儿,我便听见她嗓音尖锐的叫骂声,之后传来了她嚎啕大哭的声音。
我有些犹豫,想过去问候一下,又觉得刚认识的人,这么过问别人的事,是不是不太好?再三踌躇后,我还是决定拿着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澡,早早休息好了。
次日。
当我被西西里的第一抹晨曦唤醒而非手机闹铃时,我这一天的好心情便由此开始了。慢慢悠悠地坐起身了,恍惚了好久我才定过神,对床的沛琳已经起床了,被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枕头边,于是我也兴致大发,换好衣服后也有样学样地把我的被子给叠好,要知道,往常在家里,我是根本不叠被子的。
“唰——”一下拉开了窗帘,温暖透亮的阳光立刻充盈了整个房间,定睛细看,还能看见空气中的小颗粒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阳光下飘飘浮浮。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怀揣着愉悦的心情下了楼。
老板娘在柜台忙活着,看见我下楼便扬着手跟我打招呼,我也朝她挥了挥手,又向她点了早餐,回首要找空位时便瞧见了只身一人坐着的沛琳。
“早!”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抬了头,也朝我道了声早便请我坐下。
我坐在了她的对面,发现她的脸色很差,满面倦容,即使是垂着眸我也能看见她眼底泛起的红血丝,以及眼眶下并不是很清楚的黑眼圈。
“昨晚没睡好吗?”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沛琳嘴角啜起一丝浅笑,缓缓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昨晚讲电话太大声吓着你了吧?那是我……男朋友。”
“没事没事,你们……吵架了?”我斟酌着。
她十指相扣着,胳膊搁在桌面上,低着头想了好久才回答我的话,“嗯。差不多吧,”她呆呆地望着我,突然道,“你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我一怔,又点了点头。
她拿起杯子抿了口咖啡,开始跟我讲述她的故事。
这是一个不那么出众的故事。高中毕业后原想出国留学的沛琳,为了国内的男朋友放弃了学业,而时至今日,那位曾经一度让她放弃一切的男人却选择和她分手,要前往国外发展事业。
毫无新意,也足以让人伤感唏嘘。
“你后悔了吗?”我问她。
“我后悔了。”她一点也没迟疑,就像是她早已在心里反反复复问了自己很多遍一般。
我看着咖啡冒起的腾腾白气,问她,“你们分手了?”
“如果让你选,爱情和面包,你会选哪一个?”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我搓了搓手,回答道:“面包。”
她笑了,不像昨晚那般温和可人的笑,而是透露着几丝自嘲之意,“贫穷不会使爱情卑微,但是却会摧毁爱情。十个人里有九个人会选择面包,他们都是理智的;而我就是剩下的那个人,冲动又无知——这日子,说白了,除了自己养活自己,谁也靠不住。”
“你要好好读书,别和我一样。”
【三】
沛琳回了房间,我自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喝着咖啡,随手翻着桌面放着的西西里旅游指南。沛琳那句“好好读书”倒是有些刺激我了,这就像原本一滩平静无波澜的湖水,“咚”一声,一块小石头下去,就全乱了套了。
此时已经过了用早餐的gao潮,老板娘也略略有了些闲空子,见我一人发呆,便凑过来和我闲聊。
“昨晚睡得怎样?”她笑得亲切可掬,仿佛我们就是来往多年的邻居。
我点头,笑道:“睡得很舒服。”
老板娘的年纪估摸着也就四十出头,一张圆脸,眼睛小小的,乌黑的秀发盘在脑后,看起来特别和善。她瞥了眼我摊开的旅游指南,一副了然的样子,问我,“想去埃特纳啊?那倒是个好地方,不一直有人说来了西西里就一定要去埃特纳吗?”
旅游指南只是我随意翻开看看消磨的,没想到老板娘倒是热情,开始跟我介绍埃特纳,又跟我说了些建议,建议我搭什么车,什么时候去最佳,我都一一笑着应下,虽然我也不一定会去。
她看着我,说出来自己心中的疑惑,“你看着年纪还挺小,你家里人怎么就放心让你自己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呢?”
我一时间有些尴尬,竟连找些话来搪塞都忘了。老板娘见我这般一脸震惊,“你该不会没跟家里人说一声就跑出来了吧?”
我干笑几声,如捣蒜般点了点头。老板娘摇摇头,有些不太认可我的做法,“你这样家里人会很担心的。”
“我下飞机时发短信给我妈报平安了。”
“这样啊……你胆子倒是挺大,自己一个人就敢跑这么远。”老板娘打趣着。
我哈哈大笑,“被高考成绩刺激了呗!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啊!”
老板娘长长地“哦——”了一声,“是怕被家里人骂才跑出来避难的吧!哈哈哈开学了不还是得回去!”
我故作神秘,“说不定我就不回去了。”
“你要在意大利读书吗?”
“干脆就不读了。”我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不思进取、混死等吃的样子。
怎料刚刚还笑脸盈盈的老板娘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板着一张脸,“怎么能不读书呢?我就是因为没读书,文化低,才被人骗到西西里的。”
“什么?骗到西西里?”我觉得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老板娘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我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当初也觉得读书没个用,能赚钱最要紧,就跟了个生意人,后来一起来了西西里,结果那个人亏空公款,卷走了我带来的所有积蓄,自己一个人就跑了。当时我根本就不会意大利语,英语会的也就那几句,身上半毛钱没有,又无亲无故。还好是我邻居那一家子帮助我,要不然啊,我现在指不定在哪要饭呢。”
我沉默了一会,突然跟她说,“我本想向你学习,这会儿听了,还是算了。”
老板娘一下子被我逗笑了,扬着手假装要打我,我乐呵呵地躲着,但这一番话我也算是有听进去了。
【四】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沛琳背对着我坐在床上,她的肩膀轻颤着,手紧紧握着,旁边是一团团用过的纸巾。我眨眨眼,轻声唤了她一句。她的身子顿了顿,才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咳嗽了几声,说道,“你回来啦。”
“要不要一起去埃特纳?老板娘说那里的日出特别漂亮。”
“……好。”她看了我一会儿,低声应道。
老板娘帮忙叫了一辆面包车,我们两个只是带了些必需物品便启程了,司机大叔也是个善谈的人,只是我语言不通,只好看着车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而沛琳又没什么心思,司机大叔东侃西谈了几句就只好不出一点声音地认真开车了。
似乎是走了好久,但似乎又才刚启程,车身摇摇晃晃的,硬生生把我晃出了几丝睡意,但就在我即将睡过去之时,前面的司机一声惊呼,车身顿时失去平衡,我瞪大着双眼,全身血液仿佛停住般,四肢都僵硬着动弹不得,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子中一下子闪过的是家人、朋友的面孔,还有那份历历在目的高考成绩,最后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我是被沛琳拍醒的。
司机大叔从车窗逃出来后又赶紧我和沛琳给救了出来,只是我却晕了过去,还好沛琳拍打着我的脸,我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我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只是有些擦伤,这才松了口气。沛琳和司机大叔也没受什么重伤,在我昏迷之时司机大叔已经报了警。
埃特纳是去不了了,警察那边例行公事后便让我们离开,我和沛琳只好灰头土脸地回了咖啡店。我们这幅样子倒着实把老板娘吓了一跳,问清事情原由后才放了心,说道,人没事就好。
老板娘分别给我和沛琳上了些擦伤药,我回到房间,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刚刚才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我心里一时间涌起的东西杂七杂八地根本理不清了,就像理着毛线,理着理着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我颤抖着手,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给我妈打电话——这也是我来西西里几天来,第一次开机,给家里人回电话。
有一瞬间,我好想回家。
【五】
我是被人给摇醒的,挣扎着睁开眼睛,房里还昏天暗地的,沛琳抓着我的肩膀一直摇着我。
“怎……怎么了?”我哑着嗓子,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反观她倒是精神得很,她声音竟然有些雀跃,一扫之前的沉郁,“你快起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我随手抓起床头的外套就被她拉到了阳台,而几乎是刚迈进阳台,我的呼吸一瞬间便滞住了——那初升而起的太阳仿佛近在咫尺,用力地散发着最纯粹的金色光芒,就像是世间万物对于生的渴望般蓬勃有力,深深映入我的眼底。天还没亮透,更边点的地方天色依旧是昏暗的红皂色,唯独是我眼前这片确是一片光明。金色与红皂色交织辉映着,磨合地带呈现而出的是神秘典雅的鹊灰,神似国画大师倾心而作的不拘用色的写意画,引人夺目。
“你看,这世界上太阳只此一个,到哪看日出不是一样看呢,何必跑到火山上,是吧?”沛琳脸上挂着真切的笑意。
“是。”我就那样站着看了好久,又跑回房间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我妈。
沛琳单手扶着栏杆,喃喃道,“我和他分手了。他如愿以偿地出了国,我也算是……解脱了。”
我侧着身子看了她一眼,“也好,你之后打算怎样?”
“继续旅游,我一个人。”沛琳说着,言语间透露出一丝自信,又道,“你呢?老板娘说你不想回国……不想读书了?”
“谁说的,”我笑了笑,“老板娘骗你呢!我决定了,大学就读外语好了,以后一毕业就回来这里开咖啡店!就开在老板娘隔壁,和她抢生意哈哈哈!”
沛琳笑出声来,直呼我有出息有出息。
“嘉树,你看,”她拉了拉我的手,指着天空,“天亮了。”
“嗯,天亮了。”
THE END